“幸而,”她說到此處,停頓一息,笑意漸濃,“鄭大人不是一般人,官職雖小,卻可以時時稟報到皇宮大內之中,還有哀家做你的靠山。”
鄭玉衡心道,這個靠山方才還假裝不認識他,把自己玩弄得不知所措、失魂落魄。
董靈鷲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麼,伸手捏了捏這張清俊白皙的臉,端著架子道“有這種靠山在,愛卿總得有些犧牲吧。不然我這麼趕來救你,讓慈寧宮閉門謝客一整日,豈不是太便宜鄭卿了?”
鄭玉衡一聽她這麼叫,猛然被觸動了隱藏在文士骨子裡的羞恥心,一旦君臣之間的界限明顯起來——再這麼明顯地越線,就能讓從來以讀書入仕為理想的書生感覺到深刻的羞慚、愧疚。
放在小鄭大人身上,好像很適合要挾他做什麼出格的事。
董靈鷲手指下滑,鉗住他的下頷,力道很輕,語氣也很輕柔,與他對視道“除了身體以外,還有彆的回報給哀家嗎?”
鄭玉衡呼吸一滯“臣……”
“鈞之,”董靈鷲微笑著說,“你要學的還很多呢。”
……
至於太後娘娘所說的“要學很多”,究竟是治國理政安天下,還是爭寵伺候的歡好之事,又或是兩者兼而有之,那就難以揣度、不知內涵了。
除了鄭鈞之以外,其餘被關押進獄中的官員小吏,都在戶部任職了起碼兩年有餘,無法跟賬目中的虛報錯漏脫開乾係,最起碼也有一個瀆職的罪名等著他們。
許祥將這群人守得嚴絲合縫,日夜審訊。那位溫衙內早就熬不住了,已經胡言亂語,大哭著讓他的侍郎哥哥救他。
溫侍郎倒也不是無情之人,在知曉溫皓成被抓走的第一日,這位侍郎大人就已經親身拜訪許祥,平日裡矜持冷傲、不與他有一字交集的清貴文士,如今也拉下臉皮和身段來,與他擺出謙和笑臉。
對此,許祥反應平平,既不覺得解恨、得到報複的快意,也不覺得受寵若驚、沾沾自喜,他依舊冷麵寡言,除了非要回答不可的問題之外,就像是一具早已被設定好規則的人偶。
溫皓蘭從他身上得不到半點消息,焦頭爛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溫家的老夫人更是為溫皓成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急得昏了過去,生怕在許祥手裡,她那嬌貴的小兒子變得個不成人形的淒慘模樣。
宦官酷吏的名聲,由此可見一斑。
惠寧二年冬月二十八。
內侍整理好獄中筆錄,將這段時期的有關文書一本本按順序疊起,放入木箱篋當中,準備送往大理寺。
他臨走時,許祥正將溫侍郎的又一次來訪送回,站在門口近處,見到他出來,便道“我隨你去吧。”
小內侍倒也不驚訝,這些筆錄送到大理寺是內緝事廠的分內之事,而督主對此事格外重視,常常監督同行不止一次。
他躬身行禮,跟在許祥的身後。
許祥身著一件簡單素雅的深青色宦官公服,僅在袖口、衣領處有花紋圖飾,裝飾也極低調,不認識他的人都看不太出他的身份。
兩人用了內廠的車馬,很快便抵達大理寺官署,示明身份,進入其中。
京中多雨雪,來時還晴朗,到了便下起一陣飄飛的小雪,落在肩頭發間。
許祥行過大理寺院中的走廊,還未抵達交接送至的地方,便見前方幾個黃衣侍女前後督促著身穿太醫服飾的老者,七嘴八舌地說著。
“多謝張太醫,有勞張太醫,這兒離太醫院太遠了,要不是您的宅邸在附近,公主還要再疼好一會兒呢。”
“咱們殿下近來可是一等一的好學,連寺卿都說殿下對裁決審理之事,見地一日深過一日,也是午前聽了誇,公主太高興了,奴婢們一個沒看住,殿下就滑了腳……”
“大人說將養幾日就好,這是三日五日,還是七日八日呀?哎呀,大人不知道,公主聽聞前朝的女子有做到製誥宰相的,殿下不服氣得很,常常說要讓太後娘娘‘士彆三日,刮目相看’,要是幾日不能行走,她可要著急的。”
這些侍女一看便在公主府受到寵愛,昭陽公主從不為難她們,所以侍女們提起殿下,一麵真心實意地心疼她,一麵調侃玩笑。
那張太醫道“起碼也要七日,公主殿下跌得有些厲害,可得仔細上藥。”
侍女們點頭應下。
兩撥人撞了個正麵,公主府侍女按規矩行禮,而許祥也微微拱手,待人從來謙卑。
她們將太醫送出去十幾步之後,許祥才稍微停了一下腳步,回頭看了看她們。
“督主?”內侍輕輕問。
“給我吧。”他伸手接過對方帶著的箱篋,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低聲囑咐道,“你回去取內獄裡治扭傷最有效果的藥膏,如果不知道是哪一種,就問監刑的後省高班。取後送給大理寺卿,就說是……冬日裡路滑,寺卿大人往來要小心,若是大理寺其餘官員因此受傷,可也免去沒有常備藥物的急情。”
內侍先稱是,然後又有些不解,悄悄地問許祥“督主,大理寺不會覺得是咱們對他們有意見吧?送藥會不會像是,恐嚇他們……”
許祥遲疑了一下“會嗎?”
內侍連連點頭,態度極誠懇。
許祥低下眼簾,神情似乎又壓下去一些,內斂沉默,如一片結冰的湖,道“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