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1 / 2)

太後 道玄 9440 字 9個月前

第74章

刑部大獄。

時隔多日,這位素來放肆無忌、眾星捧月的溫衙內,終於從刑部大獄得見天日。

他在裡麵經過了輪番審訊,做出的筆錄應答有厚厚的一疊,人都要脫了一層皮出去。當獄卒打開門,將他架出去時,溫皓成恍惚間還以為自己要被殺頭了,頓時涕淚橫流,哭嚎不已。

但獄卒卻沒有將他拖去斬首,而是拖上了一架乾淨的馬車,在裡麵整衣上藥、擦拭一番,很快就從獄中囚犯變得錦衣華服起來,隻是仍舊形容消瘦,神色驚惶。

直到馬車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此事能有進展,多虧了太後的指點,這麼簡單有效的方法,我卻沒有想到。可謂是當局者亂,也多虧了你方才……”

這是他兄長溫皓蘭的聲音。

溫衙內一聽,眼中盈起一泡熱淚,覺得簡直感天動地。他的心一下子從嗓子眼兒落回腹中,四下打量一番,這才發覺這馬車是他們溫家的,隻不過他素日裡奢侈豪奢慣了,隻他哥哥一個因為戶部官職在身,作風素來簡樸謹慎,他才一時沒能認得出。

溫皓成當即就想下車,忽地聽到與溫皓蘭同行之人的聲音。

“下官隻是恰好遇見大人,天意巧合。”另一人道。

這聲音不僅眼熟,而且還熟得他從腳底往上衝上來一股熱氣兒,牙癢癢得很——這是那個宦官走狗,鄭鈞之的聲音!

溫衙內頓時一刻也等不得了,他猛地撩開簾子衝下馬車,當麵就見到他兄長和那個詭計多端的年輕男子走在一起。

溫皓蘭迎麵瞧見他下車,眉頭一擰,訓斥道:“你下來乾什麼?這苦頭還沒吃夠?丟人現眼!”

溫衙內登時跨上前一步,指著鄭鈞之大聲道:“哥,就是他害得我進了刑部大牢!此人心思詭譎、城府深沉,不是什麼好東西!”

溫皓蘭先是一愣,然後大怒道:“你又說什麼胡話呢?要不是鄭郎君加以維護,你這時候已經被打死在內獄裡了,焉有從刑部大牢裡出來的命數?!”

鄭玉衡夾在兩人中間,他仍是綠衣小吏,但等到吏部官印印下,旨意一發,便從倉部司區區底層主事之一,擢升為從五品的度支部承務郎……而且這官職還並非是董靈鷲的懿旨,而是聖旨。

就在今晨,溫皓蘭入內覲見,當麵謝皇太後慈恩,並提及檢舉此事的戶部主事,認為年輕有為者應當提拔,為此請上了一道折子。

彼時,董靈鷲聽他說這句話的那一刻,已經明悟溫皓蘭的心思:鄭鈞之是檢舉他親弟弟的人,如今溫家洗脫嫌疑,不僅不對這位小主事加以打擊報複,反而舉薦提拔,在朝野內外都是一樁美談。一則,有利於他溫皓蘭本人的聲名,可以令人交口稱讚,二則,明眼人都能看出鄭鈞之來曆莫測,非等閒濁吏小官,又可以討好皇太後。

董靈鷲吹了吹茶盞內翠綠的水麵,望著從底部向上微微旋轉升起的綠芽,淡漠道:“去遞給皇帝吧,哀家累了。”

溫皓蘭低首稱是,退出了慈寧宮。

當這道折子轉呈歸元宮的時候,孟誠更是丁點兒也沒有懷疑,他了解來龍去脈,雖然未見其人,但也覺得鄭鈞之觀察敏銳、膽大心細,是可造之材,想都沒想就批複蓋印了。

於是,鄭玉衡得到了一份能夠上朝的職務。雖然依舊是著綠衣、站在百官的末尾,或許連孟誠的麵都看不清,但這並不妨礙他為自己的小小願望達成而感到欣喜。畢竟,即使是從五品的末流京官,隻要站在太極殿上,就意味著他在一點點地滲入百官當中,成為太後娘娘在朝野中另一個可以信任、至純至忠的臣子。

他倒是一派平靜,還拉著溫皓蘭勸道:“請大人莫要發怒,應該是小公子對下官還有些誤會。”

“我對你有什麼誤會!”溫衙內暴躁得跳腳,“你那日在倉部司說了什麼?要我說給兄長聽嗎?!你分明就不是普通人,而是許祥的心腹奸佞,就是來跟我們鬥的,我呸,我們是文官清流,看不上攀著宦官門路的人——”

溫皓蘭隻恨自己派人接他時,沒把這混小子的嘴給塞住。平日裡詢問他乾實事治國的學問,那是一竅不通,這會兒突然醍醐灌頂學會個伶牙俐齒了。許祥不也是太後娘娘的人麼?他這生嫩的愣頭青懂個屁的“文官清流”!

他這麼一咬牙,又想到自己這弟弟闖出的禍,心道這是不教育不成了,遂高高揚起手,作勢要抽他一巴掌。

鄭玉衡實在勸不住,隻好道:“此皆下官之過,當日與衙內立了賭注,實在非贏不可。”

溫皓蘭撂下手,扭頭問:“鄭郎君,他跟你賭了什麼?這小子是個混世魔王,是個慣賭的混賬,他贏了什麼你隻管告訴我,我一定讓他原本原樣地還你。”

鄭玉衡矜持道:“謝溫大人關心,是下官贏了。”

“我就說他沒什麼出息……什麼?”溫皓蘭話語一滯,愣道,“你贏了?”

都怪鄭玉衡生得太有欺騙性。溫皓蘭雖已做到戶部侍郎,在戶部僅僅屈居於尚書大人徐老之下,但他的年紀跟魏叔滿相差仿佛,剛過了而立不久,都堪稱青年才俊、後生可畏。

在這種從政的經曆下,溫皓蘭對自己的眼光過於信賴。他第一眼見到鄭玉衡時,就覺得他整個人溫文爾雅、人如修竹,從上到下都溢著一股清正純粹的儒生文士之意,再加上此人眼眸清澈,外貌出眾,便更讓溫皓蘭誤認為他是隻知道讀書辦事的乖順之人了。

就這樣的人,還能賭贏他老弟?

溫皓蘭轉過頭,見溫皓成滿臉窘迫,欲怒難發,憋得要出世升天的模樣,就知道鄭玉衡說得是真的了。

他一時大怒:“連賭都賭不贏,二十來年都活到狗身上了,我還要你做什麼!”

溫衙內見此情狀,知道他哥今日是不會為他做主了,他身子又虛弱,跑也跑不掉,被他親哥摁著扇了倆大嘴巴子,委屈地嘩嘩流淚。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他今日可是十足地傷心。

溫侍郎教訓了弟弟,讓溫府的人將他重新送回馬車上,而後抖了抖袖子,稍整衣冠,跟鄭玉衡道:“讓你見笑了。”

鄭玉衡謙和道:“不敢。溫大人公私分明,下官欽佩。”

“鈞之,”溫皓蘭直接這樣稱呼他,“我雖然提拔你,但朝內皆知我是為了什麼,眾人眼中,你依然與內廠脫不開乾係,外頭若有風言風語,你千萬不要在意,我們都是為了國朝辦事的。”

鄭玉衡應道:“多謝侍郎提點,我明白的。”

溫皓蘭看了他片刻,吐出一口氣,慢慢道:“也不知那邊能審訊出一個什麼結果來,我心中其實隱隱有一個猜想,但不敢訴之於口。這戶部中,我向來與人為善,真容不下我的人,隻有兩類人。”

“覺得大人擋了他升遷之路的人。”鄭玉衡輕輕地接過話,“以及,覺得大人威脅他地位的人。”

“正是。”溫皓蘭讚賞頷首,“我知道你能檢舉此事,又能在內廠從容脫身,必不是他們的人,這才好與你說。”

“侍郎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鄭玉衡問道,“特意提及,是有話要囑咐嗎?”

“是。”溫皓蘭道,他靠近幾步,附耳低語,“若是後者,因北征的事宜尚待討論,戶部清算收支和整理年末用度等事、加上計算和商討北征所費、呈表上書……恐怕上麵的職務是不能換人的。就算太後娘娘、或是皇帝陛下,他們兩位審出來是誰要害我,我怕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他。”

鄭玉衡心中也有了成算,他推測出十之八九,知道對方的這番考量是對的,便道:“陛下……已經很多年都動不了他了。”

溫皓蘭退後一步,知道他對朝野時局洞若觀火,點到即止,不再多言,而是說:“你在這時候升遷,其實未必是好事,區區倉部司主事之一,尚可以偷懶守舊,含糊其辭,但度支部承務郎,恐怕是真要出力的那些人之一。這是個又繁重、又麻煩的活兒,做得好,是上麵的指點施恩,做不到,就是你的錯。”

鄭玉衡抬手行禮,態度謙遜溫潤:“能為朝中出力,受溫侍郎拔擢之恩,是下官之幸,若不繁重辛苦,下官食祿不安。”

接觸他時間較短的人,譬如溫皓蘭,就會認為這是一個聰明且很識時務、很好擺弄的人。等到觸及到鄭玉衡身上的刺時,才會遲遲地意識到他是個紮手人物。

溫侍郎這時並未意識到這一點,聞言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以表讚許和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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