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靈鷲在這裡等了一陣子了。
潺潺的流水聲淌過身側,冥河之下,無儘的水波湧起,夾雜著破碎的生魂,停歇過後,又翻湧著退下岸堤。
她在與一位故人下棋。
這位故人的形貌,還是他此前最英俊年輕的模樣,一點兒看不出病重時的蒼白昏聵。他執棋的習慣也一如當年,這麼久都沒有改變過。
棋枰兩側的茶涼了。
在她與孟臻的對弈期間,董靈鷲明顯神思不屬,時常抬眼向河上長橋的另一邊望去。她頻頻看向那裡,仿佛在等什麼人。
但孟臻問她在等誰,她卻搖了搖頭,說自己誰也沒有等。
董靈鷲並不想等來那個人。
可是棋至中局,在一盞蒼白燈籠的引領下,她還是等到了。
董靈鷲歎了口氣,將手掩回袖中,目光遠遠地望著那盞燈,跟他道:“早知如此,我不如下一道旨意,不入帝陵與你合葬……我不講究妃陵簡樸,也不在意繁文縟節、後人看法,隻是對他的向生之誌,還抱有一絲希望。”
孟臻的手按在白子上,頓了一頓,神情有點無言以對,他抬指敲了敲棋盤,道:“我還在場呢。你能不能彆這麼水性楊花。”
董靈鷲道:“水性楊花?哦……你在我麵前也總是三心二意、水性楊花。”
“胡說,我要是真有此想,立時就去下地獄。”他道。
“想法雖不是,身體也是了。”董靈鷲輕柔地道,“彆想著讓我哄你,我累了。”
孟臻:“你不是累了,你隻是移情彆戀了,把他埋在心裡,把我就埋在土裡。”
董靈鷲慢悠悠地轉著手腕上的紅色珊瑚珠,道:“我是移情彆戀,我犯了地府的法律不成,那你叫人掐死我吧。”
孟臻穿著華貴的帝服和冠冕,極為惱火地錘了一下棋枰,棄子不下了。
董靈鷲不管他,注視著那盞白燈籠走過橋,引路的小鬼飄走之後,鄭玉衡茫然的視線猛地恢複清明,像是神智重新回籠一般,他一眼見到兩人下棋的地方,快步衝了上來。
豈止是衝上來,孟臻被這人扒拉到一邊,明明周圍這麼多空地,這撬牆角的非要把他擠走,撞得棋盤一震,黑白亂紛紛,隨即鄭玉衡一頭栽進董靈鷲懷裡。
並且也把董靈鷲抱了個結實。
孟臻看得頭痛欲裂,伸手捏著自己的眉心。
“檀娘——”鄭玉衡剛抱住她,所有情緒一股腦兒地湧上來,根本收不住,他在彆人麵前一滴都不掉的眼淚,一靠近董靈鷲,就瞬息間崩塌粉碎,一敗塗地,模樣可憐傷心極了,“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實際上,他們隻分彆了鄭玉衡操辦喪事的那一個月而已。對於董靈鷲來說,估計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董靈鷲撫摸著他的背,低聲:“你看,你就總不聽我的話。”
鄭玉衡哽咽道:“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會死掉的。”
孟臻麵無表情、陰陽怪氣地道:“還是你的新歡嬌弱,我在地底下一個人躺幾十年,也沒聽說過孤零零這種死法。”
董靈鷲沒理他,她動作溫柔地給鄭玉衡擦擦眼淚:“他們幾個都還好嗎?”
這問的是孟誠、孟摘月等人。鄭玉衡答:“雖然傷心,但不至於像我一樣無能,離不開你。”
說到此處微頓,上前親了親她的唇角,“我要是一個人幾十年,肯定會瘋掉的。這點就不如前輩。”
孟臻:“……前輩……”
不等孟臻發作,鄭玉衡立刻道:“他們都很好。瑛兒聰明能乾,很像你,他一定能照顧好所有人。而且他大概要被誠兒罰了……”
“誠兒?”
“沒你事。”董靈鷲輕輕地道,“繼續說。”
“我托付他,讓我離你近一點。所以瑛兒以風水國運為理由,沒有讓你跟前輩合葬。”鄭玉衡表情溫順至極,看上去十分乖巧,“跟你埋在一起的是我。”
這次,不等董靈鷲回應,明德帝當即起身,斥道:“豈有此理!瑛兒是誰,做出如此違背祖宗規矩的決定,這還了得,應當斬……”
董靈鷲飄過去一眼,說:“是誠兒的嫡長子。”
“斬……一展抱負。”孟臻又坐下了。
董靈鷲等到他,也就不跟這位故人下棋了,她看了一眼明德帝,開口道:“你不早早轉世去,偏在這裡找罪受。”
“你在人間那麼多年,我在此處雖然沒有等太久,但也沒想到有……”他指了指鄭玉衡,“若不是因為臨終前,你不曾答複我,我何必執著再等,如今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答案了。”
董靈鷲隻是輕輕一笑,說:“同甘共苦,知己之情,還不足夠嗎?”
孟臻道:“那你留留神,彆讓這位小朋友將你的知己給氣死了。”
“他也沒說什麼,”董靈鷲明顯很吃鄭玉衡那套,故作不知,疑惑地問,“他不是很有禮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