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趙延秋(二)(2 / 2)

“少主可知道,這天下三分?”鄭先生忽而有一日對我說道。

我點頭。

“還記得夫人當年早產,便是因為魏侯關綽攻打鄴京,讓夫人的父親身陷囹圄。夫人焦急難安,這才早產。”

“要是天下,隻是一個天下,或許便不會生出許多遺憾了。”

鄭先生這話似是意有所指,我低頭思索了一下,如今的燕地已經儘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處理起事情來遊刃有餘。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能獨自挑梁的懵懂少年了。

想了想,我對鄭先生說,“我娘親受了這麼多苦難,我覺得我該為她討回來一些才是。”

“比如那個放火燒謝家的關綽,再比如那個棄城而逃離的王腆。”

鄭先生目光如炬,他看著我,“少主待要如何?”

“我要如何?”

我微微一笑。

“我要這天下。”

鄭先生撫了撫胡須,“方才是我為少主上的最後一課。”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主公,我們為夫人而取天下?”

我搖頭斷然否決,“我們為了天下而取天下。”

我看著鄭先生渾濁的雙眼,“娘親不該成為我起兵的借口。”

“是我要這天下,與我娘親何乾?”

“為我,為天下。”

蔣煜璨得知我的打算後,專程從肅州回荊州來找我。

“我師父的孩子要做事,我沒道理不幫一把。”

“再說了,這天下,確實該有一份師父的血脈!”

居廣山也專門回來,他說要助我一臂之力。

居叔叔是我見過的,少有能和父親打成平手的人。

他肯來,我自然非常開心。

娘親說居叔叔小時曾因事損傷心神,腦子記不住許多事,可他說,他當初一眼就記住了我。

我覺得他沒有騙我,他每年回來時,都能準確的叫出來我的名字。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可他從沒認錯或是忘記過我。

我也問過為什麼,居叔叔說,“因為你是小師妹的孩子啊。”

“師妹?娘親還有門派?”我好奇。

“是啊,以前在青城山的時候,大家都聚在一起,很開心。”居叔叔比劃兩下,手舞足蹈的忙得不可開交。

“那時候小師妹小小一個,看上去很可愛。”

可我實在想象不出來可愛的娘親是什麼模樣。

但是或許,是居廣山心裡,最美好的模樣。

畢竟,聽居叔叔所說,那段日子,應該是所有人心裡最美好的時光。

我帶兵南下,先是追逐王腆,再是襲擊關綽。

說著輕巧,我花了五年時間才做到。

這五年,是戰火不休的五年。

活捉關綽那日,我問他,“你為何要在華城派人刺殺燕侯夫人?”

關綽明顯跟不上我的趟,他如今都已經快耳順之年了。

他像是從塵封的往事裡終於撿起來了記憶。

“燕侯夫人?你是說謝念白?”

我長槍往前一動,鮮血涓涓從他傷口處流出。

“趙淵他真是命好,兒子這麼爭氣。”關綽恨鐵不成鋼自己的那幾個兒子。

我點點頭,“你那些小輩們,確實不爭氣。”

關綽明顯沒想到我是這個路子。

“我問你話呢。”

“沒有原因。我聽說趙淵去哪兒都帶著他的夫人,我想著既然感情這麼好,不知道殺了她能不能讓趙淵方寸大亂。”

可是他失敗了。

我得了答案也不再與他廢話,了結完他後,剛出去,就被鄭先生拉著跑。

錢叔也不知道跟沒跟著,這麼大年紀了,跑這麼快做什麼?

“鄭先生……”

我一句話還沒說出口,鄭先生就道,“少主!少主夫人好像早產了!”

什麼玩意兒?!

我聽了立刻跑走,把鄭先生甩在後麵。

趙家一脈相承的走哪兒都帶妻子這個傳統被我完美繼承了。

看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進出,我站在外麵看得心裡七上八下。

怎麼會這樣?

我聽她痛呼了近乎一天一夜,終於在一聲嬰兒啼哭響起時衝了進去。

我接過孩子,抱在她床邊給她看。

我已是天下新君,她會是新君夫人。

而我懷裡的孩子,將是下一位新君。

我的孩子出生後,我竟有點夢回當年帶弟弟、妹妹時候的情形。

妻子好奇我為什麼帶孩子這麼熟練,我說我帶弟弟妹妹帶出來的經驗。

她失笑。

我對著懷裡的小不點真是心情複雜。

父親當年對我嚴厲,我十分不滿,可如今我也想嚴厲起來。

竟是有點理解了當年的父親。

“你太凶了。”妻子不滿我。

我有苦說不出,“我哪裡凶了?”

而且這才哪兒到哪兒?

我悉心教育、耐心指點,孩子終於在我的培養下,長大成人。

內心的成就感不言而喻。

這是一種血脈傳承的感覺。

暮年時,我時常在想,延秋——外祖父寫下的這兩個字裡飽含有多少期待。

不知我達成了多少。

我失笑,我竟然也在思考這種問題嗎?果然是年紀大了。

有些困頓,我闔上了雙眼。

“少滿?”

這一聲女聲溫柔,我覺得好耳熟,好像很久很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

一雙溫柔的雙手拍打我的臉頰,我睜開眼,是娘親。

娘親嘴角含笑,眉眼無奈,“你以後可不許喝酒了。”

“隻一點點清酒就醉了這麼久。頭暈嗎?”

我暈暈乎乎,依稀記起來,這應當是我第一次嘗試喝酒,暈過去被父親背回來後的場景。

“曲娘和昭歌釀的太烈,你頭暈的話,喝點醒酒湯。”

娘親為我端來一碗醒酒湯。

“我也要喝!”奶聲奶氣的奶娃娃纏著我的胳膊要去夠醒酒湯。

這是妹妹。

“哥哥頭暈?”小童的小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在關心我。

這是弟弟。

“以後不準喝酒。”嚴厲的語氣。

這是父親。

竟、竟回到了從前幼時一家人在一起的情形。

我忽然見窗外一隻彩蝶進來,它繞過娘親、父親,弟弟妹妹,最後落在我的額間。

我死時,享年八十三歲。

柳叔叔說的沒錯。

我這一生,確實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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