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不在市中心,也不在景區,周清梧印象不深,隻記得地處杭市和蘇市交界,未經過商業開發,都還是遺留下的青瓦白牆的老房子和水閣。
江南這一帶,水鄉古鎮多得是,小橋流水,住著清靜段日子也不是壞事。
周清梧不阻止,但說:“小姨這裡的房間一直給你留著,之後你不還得上學嗎?”
他不痛不癢的:“我這樣的人,還讀書呢?”
周清梧費解:“你這年紀不讀書做什麼?”
“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紀淮周拖著慢悠悠的腔調:“等死。”
周清梧蹙眉,嗔怪:“亂講話!”
紀淮周漫不經心地笑了:“我沒出息妨礙您了麼?”
周清梧不聽他耍嘴皮子,正色道:“事情都已經這樣了,阿玦,不要再頹廢下去。”
話落的刹那,紀淮周驀然起身。
他雙手揣著兜往屋裡走,情緒低氣壓,人卻又懶懶散散的沒正形:“不頹廢事情他媽的也已經這樣了。”
-
紀淮周說走就走,當天下午就離開了彆墅,連陳媽準備的下午茶都等不及先嘗一口。
他早有打算,非隨身物在赴港前就一並寄去了棠裡鎮,眼下就一隻行李箱,來去自如。不過周清梧堅持要陳伯送他,紀淮周懶得費口舌,沒拒絕。
許織夏直愣愣地看著他放行李到後備箱,再坐進後座,車門就要合上的刹那,他目光掃出門的開口,同她對視了一眼。
也就那麼一秒鐘。
隨即他便扭過頭去,砰得一聲,毫不留戀地關上了車門。
許織夏站在原地,迷惘地看著車尾從她眼前遠去。周清梧領她回屋,她時不時回頭望。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丟在了這裡,隻下意識在想,他會回來的,隻要她乖乖的就好了。
像在芳華冰室,像在油麻地警署。
他肯定會回來的。
所以那日,許織夏還是很溫順,周清梧說什麼她都安安靜靜照做,天黑了,沒見他回來,她就聽話上床睡覺。
她的房間是精心修飾過的公主房,比兒童院裡一整間寢室都要寬敞,米白短絨地毯全鋪,掛著暖粉色絨布窗簾,床也很大。
不像兒童院的小木床又窄又矮,每排都有□□張拚在一起,那張屬於許織夏的床在最角落的邊緣,其他小朋友半夜睡得橫七豎八,隻有她老實縮著。
就是因為老實,她時常會被卷走被子,半夜還會被擠得掉到地板上。暖和時還好,天涼的時候最難熬,統製的睡裙薄得空蕩蕩,她總是蜷在床邊,連噴嚏都不敢打出聲,怕吵醒了誰又要挨欺負。
在這理應多眠的年紀,許織夏就沒睡過踏實覺。
那晚小夜燈舒緩,臥室寧靜,可床再闊,被子再柔軟,許織夏依舊沒睡安穩。夜深人靜,放大了她對陌生的不適,許織夏逐漸感到不安和焦慮。
她躲在被褥下,隻露出一雙眼睛,盯著緊閉的房門。
很晚的時候,外麵響起壓低的動靜。
“都這個點了,怎麼才到家?”
“航班延誤了,閨女呢?”
“早睡了,你也休息吧,明天再見好了……”
門外很快又恢複了一片靜謐,困意強行將許織夏繃緊的神經一點點拉扯鬆,她才不知不覺睡過去。
翌日幾絲微渺的亮光透進窗簾縫,門被慢慢推開,許織夏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走到她床邊,很小心地把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太太,早餐……”
“噓——”
床邊的腳步和聲音又輕輕離遠。
“明廷今天公司忙,我也得在學校,白天你多照顧著點。”
“您放心。”
一切聲響都被門再度隔絕。
許織夏習慣了兒童院的作息,沒過多久就自然清醒了,當時這棟大房子裡隻有她和陳媽。她不願意出去,陳媽就把餐食端上樓,照顧得十分儘心。
日暮時分,許織夏閉眼要睡,陳媽才離開房間,下樓去備晚餐。
許織夏壓根沒睡著,她爬下床,赤腳蜷到了臥室的角落裡。
她還在京市時,那套五進四合院裡住著好多人,她就是和現在這樣,一個人被留在某個深院的一間大屋子裡,也是隻有個阿嬤照顧她。
媽媽偶爾在,悄悄過來的。
而爸爸一出現就是踹椅子摔瓷器,怒媽媽違背他規矩。
男人總是西裝革履,周身難攀的貴公子氣質,見到他,許織夏會膽顫,但也會小聲地叫他爸爸。
隻不過男人並不愛聽,每回都反感地喝止她閉嘴。
漸漸地,她就不敢講話了。
往日的生活是混合進空氣裡的氫氣,縱使具體的事許織夏已經記不清了,但一遇明火,噩夢的感覺就會被迫引爆,在她腦海裡蔓延重演。
許織夏抱著雙腿背貼牆,沒有那人在的空間,她越來越感到不安和煎熬。
——還想不想跟哥哥回家?
天又黑了。
他怎麼還不回來呢?
闃靜的院子出現一絲騷動,車燈光閃過兩下,許織夏抬頭,窗外已然恢複寂靜,但樓下隱約有人說話。
不多時,門外的腳步聲漸漸清晰,鎖匙聲響,門把手壓落。
許織夏縮成一團,敏感地吊起了根神經。
門被人從外麵慢慢推開。
臥室沒開燈,陷在晦暗裡,過道射燈的光照進門隙,明暗的交界出現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穿著脫去西裝外套後的白襯衫和配套深棕馬甲,條紋領帶係得板正,雖然臉是模糊的,但清貴的氣質和光同時直達人眼底。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