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阿牛連連哎了聲,脊背弓著,對雲皎月又敬又謝。
雲皎月看著對方若有所思,沒忍住問道
“孫叔,孫鶴從軍後,有回來看望過你嗎?”
孫阿牛黝黑臉龐滄桑失落,“軍營不比旁人家裡,進去容易出去難。”
抬手撓了撓頭發,發出一聲歎息,“等年關,我去軍營外頭看看他。也算我們父子見過了。”
雲皎月垂著眼眸似在思考,指腹摩挲著自己腰間係著的環佩。
現在大齊還沒有民亂,孫鶴從軍都沒機會回來見孫阿牛。
等以後各地戰亂紛起,得更沒條件父子相見了。
很快抬眸叮囑,“薑政,祁家同青州總兵卞家有些交情。”
“除去我那不成器的親弟弟雲柏林以外,連帶著孫叔的兒子孫鶴、我的義弟衛釋,你都將人帶來。”
“他們三個年紀小,與其一直在軍營裡曆練。”
“倒不如給他們一次機會,讓他們感受下實戰搏殺。”
軍營裡的操練點到為止。
就算條件再艱苦,每日風吹日曬雹子打,也不會比一次真刀實槍殺敵,要來得漲經驗。
隻有見過大陣仗,經曆過風浪,以後才能有走得更長遠的機會。
孫阿牛聽到雲皎月讓人把孫鶴帶回來。
他瞪大眼睛合不攏嘴,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是要高興還是擔憂。
能見到自家兒子,他肯定高興。
可雲皎月把人帶回來是要去參與搏殺……
這,不是得有生命危險?!
不願意兒子有身陷危險的可能性,“夫人,要不然還是算了。”
“我看還是讓鶴兒在軍營裡待著為好。”
“他年紀還小,與其讓他打打殺殺地出頭,我寧願他在軍營混日子出不了頭。”
雲皎月眉頭蹙了下,理解孫阿牛為人父母的心態。
從始至終,他根本不指望孫鶴能功成名就立下汗馬功勞。
他隻希望自家兒子平安。
糾結著想改口,讓薑政隻將雲柏林和衛釋帶回來。
沒等說話,一旁的薑政不加掩飾自己的情緒。
擰眉表達看法,“這位大伯,你護得了兒子一時,護不了他一世。”
“這些年大齊國庫空虛,各地賦稅過重。明眼人都知道,這世道要亂了。”
“各州百姓都在苦熬,緊繃神經,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薑政苦口婆心
“駱駝若壓著千斤擔不死,臨了也會因為一根新添的稻草而亡。”
“萬一有人揭竿而起要造反,軍營裡的兵總有豁出命去鎮壓的時候。”
說著大實話,“與其因為人父母的一時之仁,就讓子女永遠生長在美好幻影裡。”
“倒不如讓他們儘早認清生活的現實。”
“須知多積攢些實戰經驗,一定比趕鴨子上架去搏殺,要活得長。”
孫阿牛臉皺成一團,道理他都懂。
但是他就是聽不進去。
不管彆人說他頑固也好,老古板也罷。
總之他一直以來,根本不讚同孫鶴去從軍。
如果說有一天遲早會發生兵亂,那死的都會是大將大官手底下的士兵。
隻要他們能老老實實當農戶當商戶,無礙於品行,隻是把做人的脊梁彎得再低些。
低到無人能高看他們一眼,就可以在亂世僥幸生存。
何必去冒著生命危險去從軍啊,家裡又不是揭不開鍋了。
周武沒薑政這麼循循善誘,說話直接不拐彎抹角。
“孫大伯,古往今來不衝著軍餉,自願去從軍的人!”
“為的都是給自己博功名!”
“戲園子裡怎麼唱來著,說是天下奇男子,須立人間未有功!”
絲毫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傷人之處。
彆過頭作嘀咕狀,聲音卻清晰。
“我要是你家兒子,知道有個這麼好的搏殺機會擺在眼前,卻被自己老子生生摧磨沒了,定會憤怒嘔血至死。”
“一個不理解自己的父親,可比戰場上敵人的刀劍來得傷人多了!”
孫阿牛喉嚨裡像堵著一股不上不下的淤血,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肩膀都耷拉下去,被兩人說得沒了話語。
他沒什麼精氣神,儼然一個中年小老頭的樣子。
雲皎月平靜的目光掃過三人,眼裡漸起波瀾。
溫和嗓音如清泉潺潺撫平人心中褶皺。
“孫叔,這些話原本不該我說。”
“但孫鶴他十五歲就見過屈打成招、逼你承認偷盜的官吏。小小年紀又被惡人推進火裡過,還遇見過無數形形色色的人。”
“你可能忽略了,在那些並不美好的瞬間,他已經不知不覺長大了。”
勸人的話如同寒冬時節,在窮閻漏屋燃起的火堆。
抬手輕拍孫阿牛佝僂著的後背。
“孫鶴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有自己的抱負。”
“沒有孩子想永遠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他們也想儘快成長,以此去做一個讓自己滿意的子女,去報答雙親多年的義重恩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