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這一通大笑, 原本籠罩在眾人心頭的不安與緊張都消散了一些, 氣氛不再像方才那麼壓抑。
李問渠對何遇道:“曹大哥已經帶人先進去了, 他本來要我留在家裡等,但是我放心不下, 就偷偷跑了來。”
李問渠此行雖然魯莽,但何遇知道他是擔心哥哥的安危,也不好開口斥責他, 便問:“你可知鬼手在何處?”
他們一路走來,都沒有發現鬼手的蹤影。
對此, 何遇並不覺得鬆了口氣, 反而覺得頭頂好像懸了一把刀,不知何時會斬下來, 讓他心神不寧。
李問渠道:“走了。”
“走了?”
“是呀,我的人觀察了好一陣子,那鬼手在幾天前就離開了,不知道做什麼去了。他那麼強,我們不敢跟得太緊。”
李問渠看著何遇難看的臉色, 道:“沈大哥,你不用擔心,我的人盯著呢,若是鬼手出現, 一定會第一時間前來稟報的。”
何遇嗯了一聲, 心裡並不覺得輕鬆, 反而覺得疑惑。
這麼多的修真界高手被困於一處, 鬼手難道就不擔心會出現什麼變故?
畢竟這世上的事情隨時都在變化著。誰都不能保證什麼事都按照自己預料的那樣發展。
就像先前何遇以為的修真界與魔界的優劣局麵。
分明是修真界占有絕對的優勢,但誰能想到,本來已經確定死亡的人還能複生,且將人族逼到如此境地。
鬼手與火靈對玖炎的忠心毋庸置疑,而要想救出玖炎就必須將人界的五處封印全部解開才行。
鬼手他們絕不會放棄葉家的封魔之地,而一路行來,此地也不像是一個陷阱。
那麼是鬼手太自信了?還是發生了什麼讓他必須離開的事情?
想不清楚何遇也不去為難自己,還是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他一邊在心裡回想著方才所看到的法陣圖案,一邊問道:“你什麼時候出來的?羅耀城有沒有危險?”
“我出來兩天了。至於危險,”李問渠茫然搖頭,又說:“沈大哥你放心吧,我哥哥把羅耀城治理的很好,百姓安居樂業,魔族的事情一點都沒有侵擾到他們。”
“兩天。”何遇默念一句。
羅耀城沒有發生像淩天城一樣的事情,何遇心下稍安,看來那火靈與鬼手的目標是曲家與劍神穀看守的封魔地圖。
他們如此大費周章,不惜耗費巨大的力量布置傳送陣就是為了不引起修真界的注意,若是那兩處封印被解開,魔族橫行,人界危矣。
但願曲榮前輩趕過去還來得及。
何遇輕歎口氣,將腦海中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對李問渠說:“你留在這裡,我們進去。”
“不。”李問渠拒絕道:“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看著神情嚴肅的何遇,李問渠伸手去扯他的袖子,“求求你了,沈大哥,我待在這裡就是為了等你,要不我早就進去了。哥哥他們還在裡麵,曹大哥也進去很久了,到現在都沒有消息。你要我在這裡等,我會急死的。”
何遇撫開他的手,說道:“你必須留下來。”
縱使他的手裡有關於此地的陣法圖,但陣法精妙,變化無形,就是他也不敢保證在不損一人的情況下將人儘數帶出來。
見李問渠滿臉失落的神色,何遇的話音不由柔和下來:“此地凶險……”
話還沒說完就被李問渠打斷了:“我不怕。沈大哥,你們可以進去,那我為什麼就不可以?我什麼都不怕的。”
何遇皺眉道:“你若是也陷在裡麵那羅耀城怎麼辦?城內無主,若是出了事,城內的人誰來護佑?”
李問渠眼神瞬間暗了下來,不管羅耀城那些人,這樣的話他說不出口,當然也做不出來。
李家滿門都是耿直純良之輩,他們守衛一方,有著強烈的責任感。讓他們丟下自己的責任,是萬萬做不到的。
見李問渠沉默下來,何遇知道他被說服了。
輕拍他的肩膀正想寬慰幾句,就在這時,一道爽朗含笑的聲音響了起來:“找到了,看來就是這裡了。”
眾人齊齊一驚,就見一名身材高壯的中年男子站在距離他們數米遠的位置,正衝他們微笑。
那人生的濃眉大眼,絡腮大胡,身上穿著一件粗陋的褐色衣衫。
看著那滿臉堆笑的中年人,何遇心中也是一驚,這人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他竟然沒有察覺到。
而且在此人身上,他竟然察覺不到任何的力量波動,這個人究竟是敵是友?
何遇的視線在那名中年人腰間掃了一眼,這才發現那人的腋下還夾著一個人。
仿佛是察覺到何遇的注視,那中年人鬆開手,他夾著的那個人瞬間掉在了地上。
“嘔……”摔在地上的那人從地上撐起手臂就開始嘔吐起來。
“年輕人,你的身體不行呀。若是在我手下待上兩年,保管你不會像現在這樣,動不動就吐來吐去。”中年人說著蹲下身輕拍那人的後背,語氣裡滿是可惜之意。
何遇等人麵麵相覷,這個中年人出現的莫名其妙,行為也十分詭異,他究竟是什麼人。
隨著中年人從地上起身眾人紛紛拔出劍來。
“不要過來!”
“站住。”
“嗨,我說你們這是做什麼。”中年人仿佛沒看見眾人的戒備,往前走了兩步,視線一下子落到了李問渠的身上:“你……”
何遇身形一動,倏地擋在李問渠身前。
那中年人雙眼一亮,讚道:“身手不錯,你叫什麼名字?師承何人門下呀?”
何遇眉頭一皺,並未回答這個問題,他沉聲道:“閣下又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此?”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虛弱至極的聲音自中年人身後傳來:“小少爺,小少爺。”
李問渠從何遇身後探出頭來,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你!”
方才嘔吐的青年連滾帶爬的奔過來,一下子撲到李問渠麵前。因為他一直低著頭,周圍又很黑,所以李問渠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李問渠對何遇道:“我就是讓他去找你的。”
說完又看向那名青年,隻見他臉色慘白,短短數日竟是消瘦了許多。
李問渠道:“我不是讓你去找沈大哥嗎,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其他的同伴呢,還有這個人又是誰?你為何會跟他在一起?”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幾乎將那名青年砸暈。
看著眼神躲閃的青年,李問渠的聲音沉了下來,“這個人是魔族,你出賣我?”
“不,小少爺,我沒有。”聽到這話那名青年瞪大了眼睛,不停的搖頭。
“那是怎麼回事。你說呀。”李問渠也急了,他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領讓他說清楚。
那人平複了一下呼吸,才將整個事情的始末說清楚。
原來青年得了李問渠的命令,去尋找何遇的蹤跡,但是他們隻知道何遇在環琅天一片活動,其他的一無所知。
青年道:“小少爺吩咐過此事絕密,我們不敢聲張,一直在暗中查訪,但在路上還是遇到了圍堵。”
他低下頭,聲音沙啞:“弟兄們全軍覆沒,就連我……”
那中年適時插話道:“他們運氣也算不錯,碰巧遇上我在那一帶轉悠。但還是晚了一步,我隻來得及救出他一個。”
李問渠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對青年道:“是你將這裡的事告訴他的?”
“我……”青年想要辯解,最終頹然的低下頭去,“弟子萬死。”
那中年人道:“這事你彆怪他,我這個好奇心有些重,見他那樣急切又不肯多說,就用了一點小手段。”
李問渠狐疑道:“小手段?”
中年人一笑:“隻要是我想知道的,就沒有人能瞞得了我。”
李問渠與何遇對視一眼,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這個人的脾氣雖然有些討厭,但看起來並不是魔族的人。
中年人雙手背負身後,仰頭道:“在下藥王穀,雷明。”說完見眾人反應平平,不由皺起了眉。
他依然看向李問渠:“難道你哥哥沒有跟你提起過我?”
聽中年人說出這樣的話,何遇的目光微微閃爍,好像猜到了什麼。
李問渠卻完全在狀況外:“你是誰呀,我哥哥為什麼要跟我說起你?”說完察覺到不對,他皺眉道:“你認識我哥哥?”
“正是。”雷明一笑:“我曾教導他三年,是他的師傅。”
何遇壓在天清劍上的手這才放鬆了也一些,他想自己果然猜對了。
雷明說完看向李問渠,笑道:“你是他的弟弟吧?兄弟倆長得還挺像。”他滿臉笑容,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摸李問渠的頭。
李問渠卻後退一步,下一瞬,手中利劍出鞘,砍向含笑的雷明。
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若不是雷明身經百戰,及時閃避,想必此時他的人頭已經落地了。
雷明一把扣住李問渠的手腕,斥道:“你這孩子,話說的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動起手來了呢。若不是我動作快……”
“滾!”李問渠暴喝一聲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一掌狠狠擊向雷明額頭。看那生猛的架式,分明是要取雷明的性命。
雷明微微擰眉,退開一步道:“我好像與你李家沒什麼仇怨,為何想要取我性命?”
“三年前就是你帶走了哥哥。”李問渠緩緩抬起手裡的劍,指向雷明。
比森冷的劍光更冷的是他的眼神,“就是因為你,使我們一家人分離,哥哥也沒能見到爹娘最後一麵。”
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但是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李問渠的聲音仍帶著輕輕的顫抖。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個孤獨無助,充滿絕望的夜晚。
雷明將視線從李問渠顫抖不已的手上移開,低聲道:“對於這件事,我可以……”
“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你想說你們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你們總是有那麼多理由。你們總是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你們覺得無論你們做什麼決定都是對的!”
“但是這些在我看來統統都是借口。你們混賬,枉顧人願,你們沒有權利這麼做。你們憑什麼這麼做!”
李問渠顫聲道:“你們知不知道在家人遇到危險的時候自己卻不在是什麼心情?你知不知道你們這麼做給哥哥帶來多大的傷害,給我帶來多大的傷害?”
縱使,縱使知道因為雷明的這一舉動救了李如許一命,但生死之際,家人卻不能齊聚,這等遺憾又怎能讓他不恨。
雖然李如許從來不提這件事,但李問渠知道,這件事已經在哥哥心底留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且這個傷口永遠都不可能愈合。
李問渠眼底淚水洶湧,他一邊哭泣一邊大罵,方才的凶惡全都不見了。
看著李問渠委屈的淚水,雷明沉默下來,良久他才說:“關於這件事,我很抱歉。”他的聲音低啞,再不複方才的爽朗輕快。
李家被滅門這件事不僅是李家兄弟二人心口無法愈合的疤,對雷明等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他們心底的傷口。
“嗬嗬。”李問渠冷笑一聲,他用袖子抹去眼淚,瞪著雷明道:“抱歉?”
他看了一眼站在人群裡那名臉色青白的青年,對雷明道:“不用這麼假惺惺的,你哪裡知道你做錯了。你看看他,你不是也不顧他的意願窺探了他心裡的秘密嗎?”
雷明用手摸了一下自己剛硬的頭發,露出一個笑容來:“哦,關於這件事我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李問渠怒道:“你!”
雷明道:“你看,我若不問他又怎會知道修真界竟然發生了如此大事。”頓了頓他又說:“你們方才說的話我聽見了,你留在這兒,我進去救人。”
“這件事不用你管!”李問渠被他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再次衝了上去。
兩人你來我往拆了數招,斷枝殘葉漫天飛舞。
一名李家弟子見李問渠落了頹勢,想要上前幫忙,被何遇製止了。
何遇道:“等等。”
“還等什麼,”那名弟子滿臉焦急,“小少爺會受傷的。”
何遇輕輕搖頭,按在那人肩上的手也沒有收回來。他的目光追逐著在不遠處纏鬥的李問渠和雷明。
以雷明的本事,李問渠這般年紀的小小修士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可是現在,李問渠竟與雷明過了幾十招還沒有落敗。
唯一的解釋就是雷明想要教導李問渠。隻是李問渠會不會領情就不知道了。
果然那邊雷明的聲音響了起來:“不夠快,不夠狠,你的對手若是像我這樣,你的小命就完了。”
“滾!”李問渠大怒。
雷明輕巧的躲了過去,同時出手如電般的捏了捏李問渠的骨骼,笑道:“小子資質不錯。若是修習得當,假以時日定能成為一名使魔族聞名喪膽的人物。”
隻是說完他的笑容就斂了去,他低聲喃喃道:“可惜……”可惜隻怕沒有那麼多時間給他成長了。
這麼想著,雷明忽然一抬頭,眼神也變得銳利逼人:“不夠快,不夠快,不夠狠,角度也不對。軟綿綿的,像什麼樣子!”說著握住李問渠的手腕,帶著他耍了一段。
就算李問渠現在在氣頭上,也察覺到了雷明的意圖,他狠狠一甩,道:“不用你教。”
雷明沒有說話,手下招式仍是不停,李問渠想要甩開他,同時重複道:“我說了不用你教!”
可雷明的手猶如鐵鉗,他根本掙脫不開,隻能被雷明領著將他方才所用的那套劍法重複了一遍。
李問渠此時就像是一頭狂躁的小獸,他拳打腳踢,最後一低頭狠狠咬住了雷明的手。
雷明眼角的青筋狠狠一跳,臉色也不是那麼好看了。
他用另一隻手掐住李問渠的下頜,使他鬆口,同時嚴厲道:“小鬼,認真看著,我今日教你的,他日能救你一命。”
李問渠的臉被掐的變了形,但他仍是不服氣的瞪著雷明,甚至朝他呸了一口口水。
——這等不雅的事情擱在以往他是不會做的,但是如今隻要能解心頭之恨,讓他做什麼都行。
雷明被呸了一臉的口水,臉色陡然一寒,“希望將來你在麵對魔族的時候,也能這般,千萬不要被嚇破了膽。隻是今日,你這不叫骨氣,而是愚蠢。看清楚了。”
“你放開,我不要你教我!”李問渠實在無法,隻能求助般的看向何遇。
何遇衝他輕輕搖了搖頭,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李問渠不由咬住了嘴唇,眼底湧上一層水光,他開始痛恨自己的無能。連幫哥哥出出氣都做不到。
“不要分心。”雷明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李問渠抬起頭隻能看見雷明的絡腮大胡。
既然掙脫不開,其他人又不會出手相幫,李問渠最後隻能將注意力放在身後的雷明身上。他準備隻要雷明一鬆手,他就砍了他。
隻是很快,他就忘記了自己的打算,全部心神都落在了手中的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