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長者罵道:“小雷明,你好不要臉。我好容易養這麼大的徒弟,給你帶三年就成了你的……”
隻是罵著罵著聲音忽然哽咽了,他用手遮住眼睛,啞聲道:“沒什麼好抱歉的,這是你應得的。”
忽然有一人走上前去,拎起擱在何遇腳邊的一壇酒,對雷明笑道:“距上次一彆,已經快幾年未見了。知你愛酒,今日我敬你。”
說話的人是韓政,雷明點點頭,他說:“你可,喝不過我。”他說話的時候有明顯的的停頓,何遇隻覺掌下的身體正輕輕地痙攣著。
因為隔著布料,周圍天光又暗,所以其他人並沒有察覺到。
何遇將手伸進乾坤袋中,想要找瓶藥緩解雷明的痛苦,卻被他抓住了手腕。
那股力道輕的真的到了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但還是順利的讓何遇止住了動作。他看向雷明,卻隻能看見他的側臉。
雷明神色平靜,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卻攥的緊緊的。
“給。”韓政將酒送到雷明麵前,他麵帶微笑,神色平靜,好像真的在與一名常見不見的老友在對飲。
雷明伸出手去,卻見韓政的手一滑,在他的手腕上輕觸了一下,韓政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雷明卻隻是笑笑,好像沒有發現韓政方才的舉動一般,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韓政顫聲道:“怎會如此?你究竟做了什麼,為何你的魂魄在消融?”
他的聲音非常輕,所以隻有圍在雷明周圍的幾個人聽見了。聞聽此言,何遇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低聲道:“魂魄,消融……”
“彆提這些掃興的了。”雷明卻在此時開口了,他抬起頭對其他人說道:“你們也陪我喝一杯如何?小政子的酒量不行。”
雖然在場的大部分人不知英雄印為何物,但他們畢竟是修真界的老人了,觀雷明的模樣,也知道已經是回天乏力了。
眾人依次與雷明對飲,最後雷明看向何遇。雷明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將酒壇遞給了何遇。
何遇接過酒壇的時候手有些顫抖,但卻很穩。
他仰頭喝了一口,就在這時,原本靠在他身上的雷明忽然直起身來,一把抓住他放在身側的天清劍。
何遇心下一驚,想要伸手去奪,卻見李如許衝他搖了搖頭。
李如許眼底的哀傷激的何遇心頭一顫,曲鳳鈴當日的話不知怎的再次浮在心頭。再看向雷明的時候,手下的力道不由就輕了。
雷明趁此機會將天清劍奪了過去,他衝何遇笑了一下,嘴唇微微開合,說了兩個字。
何遇看見他說的是——“謝謝。”
天清劍出鞘時何遇閉上了眼睛,他這才發現,原來天清劍的劍光竟是如此森冷。
塵埃落定,壓抑而悲痛的哭聲在林間響起。
何遇腳下不由一軟,一連後退數步,直到後背撞到一棵樹上才堪堪停了下來。他閉目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看向雷明。
雷明躺在那裡,麵部表情十分安詳,天清劍還握在他的掌中。
韓政踏過滿地的荊棘碎葉,將一件乾淨的外袍覆在了雷明身上,而後輕柔的抽出了雷明手中的天清劍。
韓政將天清劍遞到何遇麵前的時候,他沒有接。
韓政輕聲道:“魂魄消融是極端痛苦的事情,非常人所能忍受。他忍了這麼久想必已是極限,所以才會做出如此選擇。”
何遇神色微動,他是知道的。人在極端痛苦的情況下會控製不住自己,會大叫,會崩潰,甚至在地上翻滾不休,儀態全失。
雷明選擇這麼做,是為了保持自己最後的體麵。
仔細觀察何遇的神色,韓政又將天清劍往前送了送。
何遇終於將劍接了過去,看著劍柄與劍身上沾染的血跡,他隻覺手中之劍重若千鈞。
韓政輕歎口氣,拍了拍何遇的肩膀,就在他準備走開的時候被叫住了。
韓政轉過身來,眼底有些詫異之色。隻見方才籠罩在何遇周身的悲慟之氣全然消失了,此時的何遇目光堅定,眼底隱隱閃著亮光。
韓政道:“何事?”
“韓掌門,為何此地不見宗主與花師叔?”所有人都集結在這裡,卻唯獨少了白邈與花清銘,這一點讓何遇感到奇怪。
“這,我也不知。”韓政看著何遇,低聲道:“他們或許留在了拂雲宗。”
這也確有可能,畢竟白邈在修真界的地位舉重若輕,火靈與鬼手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他死。
隻是為何連花清茗也被留下了?莫不是白宗主傷的很重?還是火靈想要花清銘做些什麼?
他們不能在此耽擱下去了,思及此,何遇抬起頭來,卻撞上了韓政略帶審視的目光。
何遇不解道:“韓掌門為何如此看我?”
“我隻是有些詫異,你能夠如此迅速的控製自己的情緒。”韓政的目光落在雷明的屍體上,那裡圍著很多人,他們正陷入悲痛之中。
他收回視線,望向何遇,輕聲道:“現在人界局勢不明,我們確實不該一味的陷入悲痛之中,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
何遇一怔,隨後心中苦笑起來。
他來到這個世界有數年之久,這幾年裡他經曆了很多,充分的認識到這個世界有多殘忍。
但同時他也覺得慶幸,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與他誌同道合的人。
他們有著相同的目標,有著相同的理想。他從來不是孤身一人。
對於雷明的死,他並不是無動於衷,也並不是鐵石心腸,而是因為他知道眼淚與悲傷無用,
唯有堅強的走下去,將魔族驅逐出去,才不會辜負那些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