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在門外等了片刻，那些弟子卻越來越多，何遇被擠到最邊上，眾人行色匆匆，竟無一人注意到他。
何遇又等了不知多久，眾弟子終於散了。
何遇踏進殿中，堯遠正坐於殿前奮筆疾書，何遇道：“師傅。”
堯遠頭也不抬，道：“又有什麼事，說。”
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回答，卻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端著一杯熱茶遞到桌案上。
堯遠轉過頭，何遇衝他行禮道：“師傅。”
啪嗒一聲，堯遠手中的筆落在了桌案上，在寫滿字的宣紙上留下一片汙跡。
堯遠站起身來，神色有些激動：“書遙啊，傷的怎麼樣？都好了嗎？”
何遇道：“靈力損耗過多，無礙。”
堯遠打量著何遇，道：“長大了，也瘦了。”
何遇道：“師傅倒是一點也沒變。”
堯遠將筆拿起來，放在硯台上，道：“為師老了。”
何遇道：“師傅，我剛剛這麼多弟子進進出出，是有什麼緊急的事嗎？”
說到這一點，堯遠皺起了眉，臉色凝重下來，他拉著何遇坐到一旁的軟榻上，思索片刻後道：“這三年發生了很多事。其中一處封魔之地被毀，裡麵的眾多魔物儘數跑了出來，殘害我人界百姓。還好發現的及時，雖已派人絞殺，但也有很多漏網之魚，隱藏在人界各處……”
何遇看著桌案上密密麻麻的書冊，道：“師傅，這些……”
堯遠再次按壓了一下眉心：“嗯，這是各地上報的棘手的魔物。”
何遇起身道：“師傅，請派弟子前往。”
堯遠笑道：“自然漏不了你。”他說著抓過一本書冊，翻出標紅的一頁，道：“你睡了三天，青裁他們已經出發了，這裡，我怕那些弟子處理不了，你就走一趟吧。”
何遇道：“是。”
堯遠見他急匆匆要走，便拉住了他，笑道：“也並不急於一時，那裡有數名弟子看守，已經發現了魔物的蹤跡，我看你氣色不太好，我讓人去尋你花師叔給你取些丹藥調補一下。明日一早再出發。”
何遇心中一暖，“謝謝師傅。”
兩人聊了這幾年的經曆，起初話題很輕鬆，最後變得沉重起來。
堯遠道：“書遙，人魔兩界的事，你知道多少？”
何遇道：“從玖前輩那裡多多少少聽到一些。”
堯遠道：“你是不是好奇，以前的師兄師姐們都去了哪裡？為何一直見不到他們的人？”
他看著何遇的眼睛，話音裡帶著悲憫：“他們有的被分派到人界各處，有的去了人魔兩族的邊界。這數百年來，人魔兩族征戰不休，我們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修士，將魔族擋在了人界之外……”
何遇低聲道：“徒弟明白，我們這些年的安逸生活都是他們用鮮血換來的。接下來，我們也會像師兄師姐們一樣戰鬥在第一線。”
堯遠拍了拍何遇的肩膀，起身走到窗邊。
他背對著何遇，良久後才說道：“這些話我不知道對多少弟子說過多少遍了，都能夠背下來了，我應該已經習慣了，可是……”
何遇聽著他話音中有些哽咽之意，動容道：“師傅……”
堯遠擺了擺手，道：“行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也已經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回去吧，好好歇一晚，明日啟程。”
何遇道：“……是。”
直到何遇踏出房門，堯遠都沒有回頭。
何遇離開的時候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堯遠立於窗邊，腰背挺得筆直，可那一刻何遇卻覺得，他真的蒼老了許多。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很快到了掌燈時分。
房間內一盞孤燈搖曳，何遇立於桌前提筆沾上朱砂，一氣嗬成畫成一張驅邪寧神的符篆。畫完一張，何遇手下不停，一張又一張畫下去。
沈雪童趴在桌子上，側頭看著何遇，過了一會兒，起身，踩著凳子給何遇擦汗。
不知過了多久，何遇終於停了下來。他長出了一口氣，看著鋪滿桌案的符篆，竟有些自豪之感。
沈雪童看著何遇將那些鬼畫符一般的東西折成三角形，然後一針一線的縫在布袋上，好奇道：“爹，這是衣服嗎？”
何遇笑道：“送給你，你要嗎？”
沈雪童已經換上了人界的衣服，鵝黃色的紗裙穿在她的身上，使她顯得越發可愛。沈雪童看著自己身上漂亮的裙子，又回想了一下何遇給他改製的衣服，最後搖頭。
她怕傷何遇的心，便自覺委婉的拒絕道：“這麼好看，雪童不要，要不送給乾爹吧，他一定喜歡。”
沈雪童說完，又看了一眼綴滿三角形鬼畫符的布袋，重複道：“送給乾爹，他一定喜歡。”
何遇放下針，摸了摸她的頭：“真聰明，你怎麼知道我要送給乾爹？”
聽說不是給自己的，沈雪童歡呼一聲，跳下板凳撲到床上去了。
何遇將最後一個三角形符篆縫在袋子上，想到洛青裁滿臉嫌棄的表情，不自覺搖了搖頭。
沈雪童撲到床上打了個滾，抱著何遇的枕頭，問道：“爹，你笑什麼？”
何遇摸了摸臉，不解道：“我笑了嗎？你看錯了吧。”他說著將繩子打了個死結，然後將線斬斷了。
沈雪童道：“我沒有，你就是笑了。”
何遇道:“沒有。笑沒笑我自己還能不知道。”他說著將縫好的布袋展示給沈雪童看。
“怎麼樣？”
沈雪童道：“這是什麼？”
何遇想了想，道：“我們就叫它……劍袋。”這是他做來給洛青裁裝鬼手劍的劍袋，有這些符紙
壓製，多少能壓製住鬼手。
沈雪童哦了一聲，道：“可是劍都有劍鞘呀，為什麼還要劍袋？”
何遇想了想，道：“……這個劍袋，比較好看。”
沈雪童：“……原來是這樣，爹，晚安。”
何遇：“……”為什麼感覺被嫌/棄了？
何遇將劍袋放進乾坤袋，又抓了一把符篆塞進沈雪童的挎包。
沈雪童睜開眼睛，道：“爹，我不用這些。”
何遇摸摸她的頭：“帶著防身。這裡不比聖侖雪山，在那裡我們的敵人隻有魔獸，它們靈智未開，隻有蠻力。現在出來了，機靈點。除了我和你乾爹的話誰的都不要信。”
沈雪童響亮的應了一聲。
何遇誇讚道：“真乖。睡吧。”
沈雪童道：“爹，你睡哪裡？”
何遇指著一邊的軟塌：“我睡那裡。”
燈熄滅了。
耳邊傳來沈雪童均勻清淺的呼吸聲。
何遇翻了個身，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剛才自己笑了嗎？好像沒有吧？又好像有？
他糾結了一會兒，最後決定不管這個問題，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洛青裁的臉突然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洛青裁皺眉看著自己，冷冷道：“師兄，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想泡/我？”
何遇一下子就嚇醒了。他摸了摸額頭，小聲道：“什麼亂起八糟的，看來我是太累了，趕緊休息吧。”
可是很快他發現，他失眠了。
何遇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其實說來也是奇怪，玖炎就是再厲害，但是在《登仙》這本書裡也隻是一個中級boss，現在他的所思所想竟是隻要解決了玖炎就可以皆大歡喜。明明這個世界最大的boss是洛青裁才對。
為什麼他不擔心洛青裁禍世呢？
難道真的是自己想泡/洛青裁？所謂的情人眼裡出“善人”？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何遇自己都抖了起來，他搓了搓手臂，暗道：“怎麼可能，神經病。”
那麼既然不是想泡/他，那是為什麼？
何遇雙眼直視上方，片刻後找到了答案。
——大概是因為洛青裁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所以他對自己來說，是特彆的。
就因為他是特彆的，所以自己對他好，信任他。
而經過這麼久的相處，他覺得洛青裁也當得起他的這份關心與信任。
嗯，這就解釋的通了，沒毛病。
找到正確的答案之後，何遇放心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