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書房。
張安義將冷掉的茶水倒掉, 又沏了杯熱的, 他低聲勸道:“老爺,這天都快亮了,您快歇息吧。”
李唯立於窗前, 那窗戶開了半扇,外麵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天色將明未明,好像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黑紗中, 黑暗中透著一點微光。
李唯道:“如許呢?”
張安義道:“還沒回來。”
李唯皺起了眉頭, 轉過身來走到桌前坐了下來, 滿臉的煞氣:“那逃跑的魔族有消息了嗎?”
張安義小心的打量著他的臉色, 低聲道:“還沒。”
嘭!
李唯打翻了桌上的茶碗,麵色冷凝:“給我查,到底是什麼人如此不知死活。”
“是。”
李唯將頭靠在椅子上,目光盯著上方, 道:“若不是那幾個小子礙手礙腳,那魔族早就被我斃於掌下。”
張安義正收拾桌上的碎瓷片,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李唯精神一震,張安義喜道:“老爺, 怕是有消息了。”他說著走到門邊,拉開房門,門外卻空無一人。
“奇怪,人呢?”
張安義疑惑的關上房門,鼻間突然嗅到一陣暗香, 他突然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
——身後有人!而且那個人不是李唯。
張安義的手按在門上,眼睛的餘光掃向身後,隻瞥見一角黑色的裙擺,身後站著的是個女人。
張安義突然轉身,隻是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那女子掐住了脖子。
視線中出現一張美豔的麵孔,張安義瞳孔突然放大,這個女人他記得。
他移開目光,看向書桌,隻見李唯不知何時站到了一旁,滿臉恭敬的神色。
而桌案後坐著的那個人,那張臉是他這三年來一刻也沒有忘記過得,噩夢般的存在。
佘太攀姿態隨意的坐在椅子上,臉色依然蒼白,他看著李唯道:“因何事如此生氣?”
李唯滿臉堆笑,躬身行了一個大禮,道:“隻是一些上不了台麵的小事,不好說出來辱了大人的耳朵。”頓了頓他又說道:“大人此行,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隻要我能幫的上忙,大人儘管吩咐。”
“你倒是忠心。”佘太攀哼了一聲,道:“我遇到了點麻煩,需要進補。”
李唯抬頭。
佘太攀銳利的視線射向張安義,“這個人倒是不曾見過。”
李唯道:“大人很久沒來了,這是我的貼身管事。”
“哦?”佘太攀用拇指擦了擦嘴唇,“修為是弱了點,但也還行。”
張安義麵色驟變,這些年經他的手送過很多人給佘太攀進補,可是沒想到有一天會輪到自己。他看向李唯,急聲道:“老爺,老爺救我!”
李唯遲疑了一瞬,張安義已經被送到了佘太攀麵前,看著越靠越近的佘太攀,張安義道:“大人,您不能吃我。”
佘太攀嗤笑一聲:“你是什麼東西?我不能殺你?”
張安義吞了口唾沫,道:“我是李府的管事,如果我不見了,一定會引起彆人的懷疑……”
佘太攀笑道:“這個家李唯說了算,誰敢懷疑?”
張安義把心一橫,就在他準備說出沈書遙,洛青裁名字的時候,李唯開了口。
他說:“大人,這名管事是我的心腹,我現在行動多有不便,很多事都需要交給他去做,還請大人饒他一命。”
佘太攀眯起了眼睛,看了李唯良久,終於鬆開了手。
張安義摔倒在地上,捂著脖子悶悶的咳嗽起來。他的視線落在佘太攀的小腿上,後怕的出了口氣,身上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濕了。
李唯道謝,卻見佘太攀站起身朝自己走了過來。
佘太攀一把拉住李唯的衣領,笑道:“既然你要保他,那就由你來代替他吧。”
李唯麵色一變,張安義坐在一旁,看著佘太攀貪婪的吸食李唯的精血。
看著李唯痛苦的神色,張安義心中一陣快意,可是那快意很快就被濃濃的悲哀所取代。
——敵人如此強大,他們真的有機會取得勝利嗎?
李唯的頭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灰白色,臉色也變得蒼白。
——這倒是省了他很多麻煩,比如不需要再塗抹特製的脂粉來裝虛弱。
不知過了多久,佘太攀鬆開了手,心滿意足的舒了口氣,傲慢道:“我需要靜養,你命人收拾一下。”
李唯頭腦陣陣暈眩,手臂撐著桌子才沒有癱倒在地,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是,我這就安排。大人,這邊請。”
李唯說著擰開了開關,領著佘太攀與沙華進了密室。
張安義落後半步,手指仍在微微的顫抖著,直到沙華進了密室,他才苦著臉跟了上去。突然他的腳步頓住了,隻見方才佘太攀所站的位置,地麵上留下一灘黑紅色的血跡。
魔族之人的血雖然與人類一樣都是紅色的,可是魔族的血液味道刺鼻難聞,有一股腥臭的味道。而這血卻是黑色的,張安義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心思開始活絡起來。
方才見到佘太攀的時候就感覺的到此時的他與三年前那個大殺四方的佘太攀不太一樣,氣勢弱了很多,威壓也沒有那麼強大。
佘太攀傷的很重,而且他生性多疑。如果,如果籌謀得當,或許他們可以一舉將佘太攀連同李唯一起除掉。
想到這裡,張安義連呼吸都顫抖起來。
正思索間,走在前方的沙華突然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張安義渾身一凜,很快掩飾了自己真實的情緒,臉上堆著諂媚的笑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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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好佘太攀和沙華之後,天已經亮了,可以聽見枝頭鳥兒們清脆的叫聲。
張安義扶著李唯回了臥房,伺候他睡下之後,李唯道:“彆忘了,挑幾個人,給大人送過去。”
張安義腳步一頓,他轉過身來,儘最後的努力掙紮道:“老爺!那佘太攀如此對你……”
李唯臉色瞬間拉了下來,他瞪著張安義道:“他如何對我?這種挑撥我與大人之間關係的話,我不希望在從你口中聽到。”
張安義苦著臉,道:“……我是為大人叫屈。”
李唯麵色柔和下來:“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是大人是我所尊崇之人,我希望你能像尊重我一樣尊重他。”
張安義垂下視線,他本以為李唯還能有一點生而為人的尊嚴,可是現在看來他沒救了。
張安義道了聲是,又說:“老爺安心歇息,屬下告退。”
“且慢。”李唯道:“那曲鳳玲今日就可以回去了,至於沈書遙師兄弟二人,你想法子將他們打發了吧。”
張安義一愣。
李唯道:“大人養傷期間,我不希望因為這幾個小娃娃而出現任何意外。他們不是想要留下來捉住昨夜的魔族嗎?那你就找一個給他們,事情解決了,他們還有什麼借口繼續賴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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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安義匆匆吃完早飯,見李如許等人還沒有回來,沉思了一會兒回了房間。不一會兒提著一個精致的盒子去了彆院。
距離那彆院很遠站著兩名弟子,張安義道:“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那兩名弟子道:“大少爺派我們來保護小少爺,可是小少爺發脾氣不讓我們在近前侍候。”
張安義道了一聲辛苦,其中一名弟子將手裡的食盒交給張安義,“小少爺早飯還沒吃。”
張安義在兩名弟子的目送中進了彆院,他抬手叩了叩房門。無人應聲,他低聲道:“少爺,是我,我進來了。”他說著推開門走了進去。
李問渠盤膝坐在床鋪上,目光冷冷的注視著張安義。
張安義站在門邊衝他笑笑,然後朝桌子旁走去:“聽說你還沒用早膳,我給你帶了點吃的。還給你帶了些好玩的……”他的話還沒說完,李問渠的身影突然消失了,隨後張安義被扼住了脖子,被狠狠的按在了桌子上。
食盒連同桌上的茶壺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門外傳來兩聲關切的聲音:“少爺,怎麼了?”
“張管事?”
李問渠惡狠狠道:“滾!”
站在門外的兩名弟子遲疑片刻,還是退到了一旁。
房間內張安義命途多舛的脖子再次被扼住了,他的臉色幾乎漲成了豬肝色,呼吸困難。
李問渠湊近了他,壓低聲音冷冷道:“昨晚你為什麼阻止我?不讓我殺了他?”
張安義被他掐的都翻起了白眼,差點窒息而亡,李問渠這才放鬆了力道。
張安義大口的吸了幾口氣,緩過來之後才低聲道:“少爺,你真的覺得憑借血魔丹就可以殺了李唯嗎?”
李問渠不語,深黑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張安義。
張安義苦笑了一下,道:“自從三年前李唯背叛了老爺之後,他於修煉一途就走了邪路,練起了魔族的功法。魔族的功法多詭異,且多是速成的,雖然以人類之軀修煉魔族的功法到了後期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可是前期卻是一大助力。血魔丹也是一大邪物,我想儘辦法尋來,是害怕李唯朝你下手,借助血魔丹的力量你才擁有與他一戰的能力。可是憑借現在的你是殺不了他的。我隻是希望在李唯準備對你動手的時候,你可以從他手下逃出去。”
李問渠道:“你們都死了,我一個人逃出去又有什麼用?”
張安義道:“隻要你活著,就還有一線希望。”
李問渠咬牙道:“昨天,我分明差點就要成功了。”
張安義苦澀的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李如許的腦袋,道:“拂雲宗是修道魁首,李唯不想招惹麻煩,可是這不代表他害怕拂雲宗。他之所以偽裝,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而當真正的死亡降臨的時候,你覺得那李唯會乖乖受死?不會,他隻會拚個魚死網破。你想想三年前,為了活命,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我們這麼多人,加起來難道殺不死李唯嗎?”李問渠的眼圈迅速變紅,他倔強的咬住了嘴唇。
張安義搖了搖頭,道:“現在的羅耀城全在李唯的掌控之下,他就像這座城的王者,我們若是不小心謹慎,隨時會被他弄死。而且他手裡掌控著屍奴,你知道屍奴是什麼嗎?”
李問渠喘息道:“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張安義說著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他說:“你不知道。雖然李唯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他在你的麵前還是扮演著一個好叔叔的角色,你沒有見過那群屍奴,我卻見過……”
他的尾音甚至在顫抖,好像想起了極為可怕的東西,“那是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少爺,我們已經忍了三年了,不用急於這一時半刻。你說我們這麼多人加起來殺了李唯,可是你看看主宅的這些弟子,哪一個不是對李唯敬若神明?在他們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假象,李唯是個可憐人,是個好人,他為了救自己的小侄子身受重傷,又拖著病體殘軀管理羅耀城,在李如許回來之後瞬間將權利歸還,一點也不貪慕權勢,這就是這些人眼中的李唯。三年前知道哪些隱藏的秘密的人隻剩下我們了,少爺,你覺得真的動起手來,這城內的人會站在哪一邊?”
李問渠道:“哥哥一定會相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