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幻夢之鏡(四)
薛寒遲原本還在認真看路, 聽了這話後頓了片刻,略加思索後告訴她。
“我隻知道自己如今多少歲了,具體的生辰時日並不清楚。”
江楚月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嘴唇微微抿緊。
“這樣啊。”
她知道薛寒遲不會說謊, 所以他說不清楚就是真的不清楚,而非不願意告訴她。
正是這樣, 她才會覺得奇怪。
薛寒遲怎麼說也是薛府的小公子,就算不受父親疼愛,怎麼會連自己何時出生的都不知道。
不過細想夢中的場景,薛寒遲和那些侍女仆從好像基本上都沒有任何交流。
如果是從小生活在這樣一個閉塞的環境中, 從沒有人和他說過這些事情, 那他估計也是真的無從得知。
果然,原生家庭帶來的痛是每個人一生都揮之不去的。
想到這裡, 江楚月嘴唇抿緊, 無奈地搖了搖腦袋。
薛寒遲順手撥開坊間擁擠的人群,回頭看著她。
“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江楚月摸了摸鼻子, “沒什麼,就是隨口一問。”
和她相處這幾個月, 對於她說謊時的一些小動作小表情,薛寒遲已經基本上摸透了。
他顯然不相信江楚月的托詞,一下便抓住了她躲閃的神情, 發出會心一問。
“你是在對我好奇嗎?”
其實方才江楚月問出來的時候心中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但被他這句話一激, 心頭竟一時湧上來些莫名的羞恥。
她下意識矢口否認, “我沒有, 真的就隻是隨口一問。”
“是嗎。”
薛寒遲看著她嘴硬的模樣,隨意拂去嘴角的發絲, 輕笑一聲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擠過層層人群,終於到達了相思坊的內樓。
一樓的大堂內擺著數張桌案,後麵都坐著道袍加身的老先生,他們麵前擺著八卦易經,一邊聽著來人訴說的東西,一邊替他們解開煩憂,低頭在宣紙上寫下什麼東西。
拿到紙條後,這些百姓像證道頓悟的求道人一般,欣喜雀躍地走了出去,臉上是掩也掩不住的歡欣。
“有這麼靈嗎?”
看著眼前這熱鬨無比的場景,和百姓臉上掛著的笑容,江楚月嘴唇微張,忍不住感慨出聲。
“靈不靈的,去試試不就知道了。”
或許是被她的輕鬆氣氛感染,薛寒遲說出的話都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
江楚月輕輕搖了搖頭,其實對於這些東西她是不太信的,又想到在夢中的時候那些道士說他麵相不好,擔心這樣的場景再度出現,讓他傷心,便止住了他的動作。
“自己去試哪裡好玩,不如去看看這些算命先生是怎麼給彆人算命的。”
來都來了,不去見見世麵豈不是虧了。
況且,誰人不愛聽八卦。
她有意避開了薛寒遲的傷口,攥緊他的手腕不讓人群衝散他們,一鼓作氣擠到了一處桌案附近。
這桌的算命先生穿得仙氣飄飄,比起他們之前見過的那個江湖騙子看起來正氣不少。
站在他對麵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揣著手,還未開口就先被老先生道明了來意。
“這位緣主,近日是否有破財之災?”
中年男子被說中心事,雙眼一亮,好似抓住了救星一般,連連拍手。
“對啊,大師,近日我家中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每逢我出門,我家總會遭竊,我是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算命先生摸著胡須,故作神秘地掐指算了片刻,然後打量了他一眼。
“你近日是不是常常出入青樓,不思家眷?”
被說出這樣隱秘的事情,中年男子老臉一紅,但礙著大師的情麵,還是硬著頭皮點了腦袋。
算命先生嗤笑一聲,提筆在宣紙上寫下了解憂之法遞給他,嘴裡念念有詞。
“真是冤孽,你無情便莫怪她無義,家宅不寧,遲早是要出事的。”
江楚月和薛寒遲在一旁看戲,隻見那中年男子看清紙條上的字跡後臉青了又綠,好不豐富精彩。
他隨手揉著紙團,轉頭就直接衝出了相思坊。
周圍的人都還是一頭霧水,江楚月卻已經從這些隻言片語裡摸索出了這個故事的全貌。
對於閱文無數的她來說,這個劇情略有些老套,但對於薛寒遲這種見事不多的人來說,應該還算有趣。
薛寒遲自覺地垂下腦袋,附耳過來,聽她還原了這件事情。
江楚月說得細致認真,可不知為何,他的注意力完全沒有落在故事本身,隻感受到耳垂附近縈繞的溫熱氣息。
那像是要將他融化的溫度,他眨了眨眼,不自覺捏緊了手邊垂落的衣袍。
……要怎樣才能擺脫這種感覺呢?
江楚月收回腦袋,環著手,見算命先生一說一個準,心裡還頗有些佩服。
這些事情無外乎都是些鄰裡街坊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這算命先生卻總能預判得分毫不差,莫非,他真能窺見天命?
她轉頭看了眼薛寒遲,語氣裡滿是玩笑。
“你說,我如果讓他來看,他能看出你心裡在想些什麼嗎?”
聽到這話,薛寒遲的思緒從耳垂上抽回,抬起眼眸看著她,臉上露出些不一樣的神色來。
“你的煩憂竟是這個嗎?”
他嘴角的笑帶著些釋然的輕鬆,“其實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有關我的事情,直接問我會來得更快些。”?
江楚月愣在原地,懵懵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和他說話的時候,無論二人剛開始是在說什麼樣的話題,最後總能落到自己身上。
頻繁地被提起,總讓她有種承受了很多的感覺。
所以,他現在腦海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還不等江楚月細想,不遠處人群中的一道聲音就打斷了她的發問。
“江師妹,你們也來了。”
蕭煜站在一張桌案附近,正在朝他們這邊走來。
等他慢慢走近,江楚月才看清他手上拿著一張紙條,衣角有些淩亂,看樣子是剛從那處算命的人群裡出來。
“蕭師兄,你這是剛剛算過一卦嗎?”
意識到自己手上還拿著紙條,蕭煜臉上難得生出幾分薄紅。
“是,沒有想到江師妹和薛公子也來了。”
江楚月順著他來的方向看過去,那張桌案上立著一張木牌,上麵寫著姻緣二字,立刻便悟了。
看來,蕭煜是春心萌動,找人去合了一下他和顧情的八字。
江楚月並沒有什麼意外,在原著中,蕭煜一直是喜歡顧情的,舉止行為一點沒有遮掩。
隻是顧情對感情有些遲鈍不敏感,又一心撲在尋找乾坤鏡的下落上,到了快結局的時候才堪堪察覺出蕭煜的心思。
可能是因為弱化了前期的感情線,所以這本書男女主的戲份劇情線格外的重,這也給江楚月的任務造成了不小的難度。
“我見蕭師兄心情不錯,看來是拿到了想要的回答。”一本正經地打趣完後,她伸著脖子在他身旁環視了一圈,“顧姐姐呢?”
男女主角一般都是一起行動的,既然蕭煜在這裡,那顧情作為女主一般也是不會缺席的。
“她在相思坊外麵巡查,我們上次來的時候,在樓內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所以這一次便分開行動了。”
蕭煜輕咳兩聲後,將紙條折好放在了袖袋中,收起這副情竇初開的表情,轉而正色起來。
“據本地人說,近期楚州酬神大會要開始了,坊主今日可能會來這裡巡視一番,所以顧情想在外麵蹲守他的蹤影。”
江楚月進來的時候就知道了酬神會的事情,所以聽到這些並沒有很意外。
就在三人準備繼續在堂內搜尋線索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些鬨哄哄的爭吵聲。
“你知道我是誰嗎,敢駁我的麵子?”
這道趾高氣昂的聲音是一名身形略胖,行為魯莽的公子發出的,不知是不是被人揍了一頓,他眼窩附近露出一大片青紫。
在他身側,還帶著兩名隨從的小廝,拉扯著想讓他停下來,“張公子,還是算了,您小心彆傷著自己。”
與他發生爭執的是一位年輕公子,雖然發型在掙紮中被扯得有些淩亂,但身上卻沒有半點瘀傷,和張公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年輕公子護著腰間,語氣不卑不亢,“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的玉佩也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
江楚月三人湊到最前排,跟著兩邊的路人吃瓜。
原來這位張公子是楚州本地有名的富商之子,因為家底殷實,所以豪橫非常,見到喜歡的東西勢必要奪到手。
這次他看中了這位年輕公子腰間的玉佩,想出高價錢,沒想到卻被他駁回了,惱羞成怒之下直接和他動起了手。
但這張公子雖然家有萬貫,自己卻是個從來沒練過的,交手過程中竟直接被對方打破了相,這才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張公子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深覺自己臉上掛不住,趁年輕公子鬆懈之時,直接將他撞了出去。
年輕公子招架不及,腳下一個趔趄,身形一歪,直接倒向了一旁看戲的人群中。
而原本還在瓜田裡徜徉的江楚月,剛剛從路人那裡打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正準備給身邊的薛寒遲分享。
一回頭,便看到那名年輕公子直直地朝著自己這邊撞了過來。
第32章 幻夢之鏡(五)
看到那抹對著自己腰間撞過來的虛影, 江楚月心中還有點晃神,身體卻比腦子快了一步。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手已經按住了這位公子的肩膀。
年輕公子本來都閉眼認栽了, 沒想到身上並沒有傳來預想中的疼痛。
他一睜眼便看到江楚月那張無措的麵容。
“這位公子, 你沒事吧。”
江楚月的聲音都還飄著幾分驚魂未定。
他頓了一瞬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站直身子, 與她隔開距離,垂下腦袋和她道謝。
“我……沒事,多謝姑娘出手相助。”
江楚月往薛寒遲那邊靠了一點,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不用, 舉手之勞而已。”
這位公子看起來和薛寒遲年紀相當, 樸素的穿著中透露出幾分矜貴,估計是哪個大戶人家偷跑出來玩耍的少爺。
雖然衣角淩亂, 但也難掩眸中流露出的清澈的愚蠢, 儼然一副被保護得太好,不諳世事的模樣。
年輕公子看著自己眼前的恩人姑娘, 低垂著眼眸,張嘴還欲說些什麼, 卻突然被一道吼聲打斷。
“你又是誰,出來多管閒事?”
一旁被小廝攙扶著的張公子見推出去的人被人救了下來,麵色霎青, 臉上擠出的細紋都抖了兩下。
在周圍看戲的眾人見張公子調轉了矛頭, 看著莫名其妙被拉入這場鬨劇的江楚月, 眼露憐憫, 紛紛感慨真是造孽。
這張公子素有跋扈之名, 發起怒來不管不顧,氣血上湧, 連坐旁人是常有的事情。
今日這姑娘好心出手幫了這位公子,隻怕不能善了啊。
站在輿論中心的江楚月自然是聽到這些交談,無奈地歎了口氣。
逃是逃不掉了,到這局麵,就隻有迎麵而上了。
“管我是誰,想認我做祖宗嗎?”
江楚月彆的不說,吵架的功夫一直是在線的。
張公子平日裡都隻有他罵彆人的份,自己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手指著她,被氣得話都說不通順。
“你,你敢罵我?!”
“罵的就是你,你強買這位公子的玉佩,還有理了?”
周圍人見張公子同一位姑娘置氣,實在看不過眼,其中不少都幫著出來聲討他。
“這姑娘說得對,這算什麼道理。”
“一個大男人,仗著有點家底這樣胡作非為,也不羞。”
張公子剛被那青年和江楚月相繼說了一通,現在兩邊的群眾也紛紛加入進來,愈發覺得羞憤難忍。
“賤人,我今日就叫你知道多管閒事的下場。”
他紅著臉甩開了小廝阻攔的手,深吸一口氣後伸出手掌,邁開步子就向江楚月衝了過來。
周圍人沒想到這張公子竟真的對女子出手,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在心裡替江楚月捏了把汗。
蕭煜捏著袖中的符籙,直接擋在了江楚月身前。
蒼南仙宗有訓誡,不可隨意對凡人使用法術,況且這些是百姓之間的糾紛,外人不好插手,所以他方才一直都在靜靜地觀察著形勢。
可是這張公子實在太過分,耍賴一通就罷了,竟還想著動手,江楚月也被拉下了水,真是該給他一點教訓。
沒想到還未出手,這張公子便像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腳步一般,手臂抬起,被定在原地。
在周圍人猶豫的目光裡,張公子紅潤的麵容漸漸充血,不停發出痛苦的嗚咽,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掐著他的脖子,奪取他的生息。
這熟悉的作案手法……
“沒有人和你說過嗎,口出惡言,是會遭報應的。”
江楚月心知肚明地看了眼身旁的薛寒遲,果不其然,蛟絲繩又被他翻了出來。
江楚月看著周圍人議論紛紛的神色,直覺讓薛寒遲繼續下去會把事情鬨大,便伸手壓住了他的手腕。
“夠了。”
動作被止住,薛寒遲眉頭微挑,轉過身看她,“他罵的是你。”
“……我知道。”
看著江楚月望向自己的眼神,薛寒遲有些無奈的不解,她為什麼總攔著自己解決一些無用的廢物呢?
明明自己出手是在幫她,她非但不感激自己,反而每次搞得好像自己才是做錯事的那一方。
薛寒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腦中忽然浮現出她之前和自己說過的一句話,一瞬間,這些行為在他腦海中全都合理化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看來,這裡不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見他終於收手,江楚月提著的一口氣終於順了下去。
張公子脫離了蛟絲繩的束縛,雙腿疲軟直接跪倒在地上,脖頸青紅一片,捂著喉嚨直接咳出一口血來,這下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旁邊小廝見狀連忙上前去將他攙扶起來,嘴裡不停念著安慰之語。
這場動靜說大也不大,總歸隻是些慣常的豪橫之事,可這事說小也不小,到底見了血,引得相思坊內的眾人都跑了過來看熱鬨。
就在江楚月準備招呼大家散去的時候,二樓正對大堂的廂房大門緩緩打開,聽著木門推開的響聲,鬨哄哄的坊內頓時安靜下來。
在眾人視線的簇擁下,一名青年從樓上慢慢走了下來。
有人認出了他,不由得驚呼出聲,“是坊主身邊隨從的劉先生。”
劉先生是相思坊主身邊的親信,一般情況下隨坊主命令而動,他們許多人在來之前就聽聞坊主今日會到場,原本還疑心是謠言,現在看來竟是真的。
看著眼前這混亂的局麵,劉先生並沒有管倒在地上的張公子,徑直走到江楚月和薛寒遲麵前,對著兩人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家坊主有話想與二位說,煩請二位上去一趟。”
經曆過剛才這件事,坊內看戲的人也多半猜出了這幾人的不同,但聽到他們被坊主請上去後還是不免正色多看了他們幾眼。
這位坊主神秘非常,自從這裡建成以來,還從來沒有外人見過他的真容,這次他竟主動要求見這兩人,真是奇哉。
蕭煜他們今日前來就是為了見到相思坊的這位主人,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反倒被江楚月他們撞上了。
“恐怕你家坊主是見我們打完了才叫你下來的吧。”
聽著薛寒遲淡淡的語氣,劉先生神色沒有一點變化,反而繼續笑著請他二人上去。
“幾位客人之間的恩怨,相思坊不便插手。”
姑息縱容又想討得好名聲,大概就是這樣吧。
薛寒遲沒有再說什麼,他今日本就是為乾坤鏡而來,自然不會放過著一線機會,提步就跟了上去。
“蕭師兄,我和他就先上去了。”
江楚月轉身和他打了個招呼,她要幫主角走劇情,現在事情引來了重大轉機,她是一定要去的。
“我在樓下等著師妹,師妹萬事多小心。”
蕭煜雖然有些擔憂,但想見到這坊主,也隻有眼下的機會了。
他站在原地,眼看著那扇門複又關上,準備走出去將守在外麵的顧情叫回來,沒想到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角。
“仙師請留步。”
是方才被江楚月救下的那位年輕公子。
蕭煜定神看著他,“公子還有什麼事嗎?”
他目光赤誠地看著蕭煜,沒有一點猶豫地問了出來,“請問仙師,方才救了我的那位姑娘姓甚名誰?”
蕭煜沒想到他會問這出,神情有些怔愣。
年輕公子繼續鍥而不舍地追問,“那位姑娘對我有恩,能否告知我,我日後也好報答。”
蕭煜了然地點了點頭,把江楚月的姓名告知了他,並和他說,若想答謝,去城南李宅就是。
“多謝。”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年輕公子靦腆一笑,記下之後便避開人群,匆匆離開了相思坊。
*
“二位請喝茶。”
劉先生引著江楚月兩人落座,在小廝給他們奉上了茶水後,他便自動退了下去。
江楚月用胳膊肘撐著扶手,側身看了眼杯中漂浮的茶葉,將蓋子重新蓋了上去,不動聲色地將這裡打量了一番。
這間廂房十分寬闊,主位上放著兩把空空蕩蕩的椅子,在二人正對的東麵,立著一張高大的紗質屏風,上麵描著意境深遠的高山墨水圖。
在看得見的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那這坊主,自然就是在看不見的地方了。
薛寒遲端坐在椅子上,毫不避諱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撩起的水汽掩著他不清不楚的麵容。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對麵,“既然將我們喚了過來,就這樣躲在後麵避而不見,是不是有些失禮了。”
江楚月抻著脖子,和他一起看向眼前這麵屏風,後麵透出的光隱隱綽綽,似乎有人坐在那裡。
“薛公子這是哪裡的話,”一道溫潤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像是一位青年的嗓音,“既是說話,哪裡需要見人呢?”
聽了這話,江楚月大致摸出了兩點信息。
首先,這相思坊的主人大約是個男子,其次,他很喜歡玩這種無聊的文字遊戲。
等等,他怎麼會知道薛寒遲的真實姓名?
江楚月手裡還在轉著杯子,後知後覺地踩到了重點。
除了她進門的時候在名簿上填過自己的姓名,薛寒遲這個名字可從來沒有在這裡被喊出來過。
他是怎麼知曉他姓薛的?
思及此,江楚月默默挺直了腰板,隻有一種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在他們踏入這裡之前,這位坊主已經派人將他們的背景來意全都調查清楚了。
薛寒遲自然也察覺到了,他輕笑一聲,語氣辨不出喜怒。
“真是難為坊主了,將我們的底細查得這麼清楚。”
屏風後的人附和地跟著他笑了,語氣堪稱輕鬆,“畢竟要見的人是薛府公子,在下不敢不做得周全一些。”
“其實在二位進來的時候,我就在好奇,你們二人是什麼關係呢?”
江楚月皺了皺眉,“這恐怕與你無關吧。”
雖然看不到他的人,但每次聽他說話,都讓江楚月覺得心頭像是攀上了一隻蜘蛛,無時無刻不在窺伺著她的內心。
那種密密麻麻的陰濕感覺,江楚月很不喜歡。
“你身上沾有乾坤鏡的氣息。”
薛寒遲適時打斷了他冠冕堂皇的無聊話語,直接和他開門見山。
“我隻問一次,陰陽乾坤鏡在哪裡?”
坊主好像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語氣裡含著的淩厲,說出的話裡依舊帶著笑。
“薛公子為何會對乾坤鏡如此熟悉,莫非,這東西你用過?”
他的話裡沒有一點淩厲,可偏偏江楚月總感覺,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是帶著嘲諷的。
從他們進門到現在,對於他們的質詢,這位坊主要麼一筆帶過,要麼顧左右而言他,從來沒有正麵回答過。
江楚月默不作聲地盯著這麵屏風,似乎想透過它看到背後坐著的人。
這位坊主,要比想象中更難纏。
薛寒遲手指抵著眉心,清透的眼眸裡泛出幾分笑意。
“看樣子,你是不願意告訴我了。”
這笑容江楚月太熟悉了,從前他起殺心的時候,都會露出這副神情。
屏風後的聲音還在持續,“並不是,隻是我實在是太好奇了,薛公子苦苦搜尋這件寶物,是想拿來做什麼呢?”
“作為曾經的薛府公子,你不該是最厭棄這件東西的嗎,怎麼反倒上趕著來尋它了?”
這坊主嘴皮功夫實在了得,而且從他說的話中,恐怕他對薛府舊事知道的也不少,三言兩語就戳到了薛寒遲不為人知的過往。
在這裡掀他的底,明顯是想激怒他。
聽著他帶刺的話語,薛寒遲卻沒有半點惱怒,反而忽然笑了出來。
“你便這麼急不可耐地想看我生氣嗎?”
這種伎倆,薛寒遲見得多了,心上自然不會有半點波動。
而且他也從不覺得過去的那些事情會傷到他什麼,隻覺得這人試圖激將的想法愚不可及。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籙,靈氣蘊於掌心,放手將其拋在了隔在兩人之間的屏風上。
“若是真想激我,不如先撤了這東西再說吧。”
第33章 幻夢之鏡(六)
薛寒遲施法捏訣的本事, 江楚月一直是很清楚的,也很相信。
這張符籙大約是他用自己的血畫出來的,所釋放出的靈力比她以往見過的都要強。
被這張又快又準的符籙從中間劈開, 眼前這張描著山水墨圖的屏風一分為二, 嘩啦啦倒在地上。
江楚月捂著鼻子避開房內激起的粉塵,自覺地站在了薛寒遲身後。
既然雙方要動手了, 場麵難免混亂。
出於對自己小命的考量,江楚月覺得自己還是離他近一些比較好。
灰塵散去,屏風後坐著的人逐漸露出真容。
江楚月從薛寒遲身後探出腦袋,打量著椅子上坐著的人, 看清他的臉後, 鬆了口氣的同時,了然地拍了拍薛寒遲的胳膊。
“……是傀儡。”
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的木屑後麵, 坐著一位容貌平平無奇的男子, 他的四肢僵硬地擺放在一起,像是有人刻意為之。
他的一雙眼眸無神地注視著前方, 就算麵對滿屋的灰塵眼睛也一眨不眨。
在他手上捏著一根泛著瑩光的傳音玉簡,方才江楚月他們所聽到的聲音都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見到這副情景, 薛寒遲臉上並沒有露多少驚異,反倒有些意料之內的慨然。
“難怪。”
從剛才那幾句話的交鋒來看,這相思坊主圓滑精明, 心思縝密, 做事情說話滴水不漏。
這樣一個算無遺策的人, 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就將自己的真容示於人前。
這張屏風, 不過是他拿來試探二人的工具罷了, 他放出微弱的乾坤鏡氣息,隻是為了引薛寒遲出手。
含著笑的聲音從傀儡手裡的玉簡中傳來, “我早就說過不用見麵了,薛公子這又是何必呢。”
聽著這惱人的語氣,江楚月眉頭微微皺起。
她扯了扯薛寒遲的衣角,附在薛寒遲耳邊低聲問他,“你從前在薛府的時候聽過他的聲音嗎?”
按理來說,除了當年參與過降魔之事的薛府人,外人應該是不清楚有乾坤鏡這件法器的存在的。
就算是後來接管乾坤鏡的顧家,也是在查閱古籍後大致才知曉這件法器用途的。
這相思坊主對薛府之事摸得如此詳細,甚至連薛寒遲幼時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真的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知道她心中猜測,薛寒遲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了頭。
“他不是薛府之人,當年和乾坤鏡有牽連的人全都死了,不可能還活在這世上。”
他的記性很好,江楚月是知道的,她點著腦袋,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玉簡中傳來的聲音就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
“薛公子說得對,當年確實沒有人活下來,我也確實不是薛府之人。”
傀儡手中的玉簡隨著他語調的起伏泛著淡淡的熒光,話鋒一轉。
“隻是,我很想知道,在當年之事中,薛公子是怎麼活下來的呢?”
他毫不忌憚地挑起薛寒遲的往事,沒有一點顧及。
被這樣瘋狂踩線,任是誰都會不舒服。
江楚月作為一個旁觀者聽著都有些無語了,“看來,你對當年的薛府很熟悉啊。”
玉簡傳來兩聲輕笑,“其實不熟,隻是見到薛公子還活著,有些激動而已。”
從兩人開始與他說話起,他似乎一直興致頗高,好像見到他們是什麼歡喜之事般。
不知為何,江楚月總感覺,今天這坊主找他們來不是為了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而是一些旁的原因。
雖然不能清楚地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從他三句話不離薛寒遲的情況來看,這個理由大約也是和薛府有關。
江楚月沉吟片刻,在這坊主的聲音再次響起前開了口。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在追問薛寒遲為什麼要得到這件法器,我也很好奇,那你呢?”
“你不惜代價拿到乾坤鏡又是為了什麼呢?”
根據係統布置的任務,江楚月現在的進度有些遲緩,得加快一些。
幕後之人的身影就在眼前了,雖然他一直在打太極,但江楚月不想就這樣輕輕放過他,她想趁此機會,將他的信息多挖出來一些。
她能看出來,這坊主不好應付,一旦被他占據先機,那後麵的話題多半都會在被他牽著走,這樣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要想從他那裡套出話來,就要搶占先機,占據主導地位。
通常,一個人苦苦追問彆人的某一點,往往也是自己最在乎的。
果不其然,聽了江楚月的問話,玉簡那頭少見的沉默了。
看來,自己猜對了。
見這一招殺人誅心奏效了,江楚月乘勝追問。
“陰陽乾坤鏡是倒魂換魄的法器,薛府曾用它來實施禁術,你呢,你也想用它來實施禁術嗎?”
空氣依舊安靜,這種情況下,不說話一般都是被戳中心事的默認。
如果是一對一,她自然不敢在他麵前撒野,可現在她有薛寒遲在身前,便可以繼續放心大膽地試探他的底線。
“這件法器記載於古籍,少有人知,除了降魔之法,或許有旁的用處也未可知,可如果不是為了禁術,坊主你又要拿它來做什麼呢?”
“是殺人,還是救人?”
聽著江楚月意味不明的話語,靜默良久後,對麵玉簡中才再次傳來聲響。
“江姑娘真是睿智過人啊,一下便讓我說不出話了。”
隻是這次,他的聲音不複笑意,反倒藏著幾分說不清的幽深。
他低聲笑了一會,不知是在冷笑他人,還是在嘲諷自己。
江楚月捏緊拳頭,從目前的情形來看,這坊主多半就是他們在墳地那晚遇見的人,而且根據蕭煜之前的推測,他的靈力應該還不低。
隻是他的真身不在這裡,靈力再高恐怕也沒什麼大用。
就在她思索接下來該如何套話的時候,薛寒遲抓準時機,直接從袖中摸出一張符籙向那尊傀儡飛去。
“既然說不出,那便不用再說了。”
隨著他的動作,端坐在那裡的傀儡應聲倒地,他手中的玉簡也瞬間碎成齏粉。
麵對江楚月略帶憂慮的神情,薛寒遲擋了擋空中激起的粉塵,聲線平淡。
“他藏得太好了,隻露出分毫的氣息,憑著這些,我們找不到他。”
這坊主掩去真容,又不肯透露乾坤鏡的下落,既然沒有用處,那他們也不用再繼續聽他說這些廢話了。
江楚月點點頭,雖然今天沒有見到坊主本人,但最起碼確定了,乾坤鏡就在他手裡,以後追查的目標也更清晰一些了。
就在他們準備在這屋內搜尋一番的時候,門外的劉先生去而複返,推門進來了。
他弓著身子踱步走過來,像是沒有看見這房內的滿地狼藉一般,對著江楚月和薛寒遲拜了下,臉上始終掛著得體的笑容。
看樣子,他一直蹲守在門外聽著幾人的對話,沒有離開過。
“坊主說今日便到此為止,請二位下去罷。”
薛寒遲唇角微微勾起,看著地上碎裂的玉簡,聲音帶著些笑意。
“逃得可真快啊。”
江楚月默默看了眼傀儡坐著的方向,心想這相思坊主真是玩不起。
她站在薛寒遲身後,悄悄看了眼他的神色。
“走不走?”
其實他們此時要不要走,其實最終還是得看薛寒遲的想法。
江楚月會瞻前顧後考慮很多,可是薛寒遲不會,他做事從來是沒什麼顧及的,隻為了自己開心。
他今天專門來這裡就是為了乾坤鏡,現在卻無功而返,如果他真想深究,此刻把這相思坊鬨翻天也不是不可能。
江楚月原以為自己還得再勸阻他一番,沒想到他在原地頓了片刻後,竟然自己主動走了出去。
“彆人都下逐客令了,自然沒有留下的道理。”
看著他的背影,江楚月還有些不知所以,等反應過來後,忙不迭地就跑著跟了過去。
門縫外漏進來的陽光落在薛寒遲臉上,將他的眼眸照得淨澈無比。
等二人踏出房門的時候,劉先生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薛公子,我們坊主說,他與您日後還會有相見之時的。”
*
知道江楚月他們被坊主叫去後,顧情便跟著蕭煜一起進來了。
她們不能上去,就一直蹲守在坊內。
看到兩人從樓梯上走下來,蕭煜和顧情一個激靈,連忙湊了過來。
“在樓下的時候我們聽到了樓上好似有異動。”
在確認他們沒有受傷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顧情的視線落到了江楚月身上。
“楚月,你們見到坊主了嗎?”
江楚月搖了搖頭想要說些什麼,但想了想後又合上了張開的嘴。
“顧姐姐,我們出去再說吧。”
他們現在還在相思坊的地界,從那坊主剛才的話來看,此時此刻不知道多少雙眼睛還在盯著他們,有些話還是避著說會好些。
顧情看懂了她的顧慮,回頭看了眼蕭煜。
“好,正好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找一家酒樓,邊吃邊說吧。”
他們避著人群,找了楚州本地一家頗有名氣的酒樓,人來人往,觥籌交錯,熱鬨非凡。
坐在喧鬨的人群中,江楚月將上樓後的所見所聞全部告訴了他們,不過在講述的時候,她刻意略去了一些和主線劇情無關的薛寒遲小時候的事情。
在一旁聽著的薛寒遲哪裡會不明白她的心思,眸中瀲起一圈水色。
“看來這坊主是算準了我們今日會去找他了。”
對於江楚月他們沒有見到相思坊主這件事,顧情並沒有露出多少失望的神色。
畢竟這坊主本就深居簡出,身份神秘,若真是如此簡單就知曉了他的真容,那恐怕才真的有鬼。
“不過既然知道乾坤鏡在他手裡,楚州近日的失魂之事也都因他而起,那以後我們也好對症下藥了。”
“顧情說的對,此事不能急,有新發現便是最好的進展了。”
蕭煜以前麵對的大多是妖魔,隻知單純地做惡,此番遇上了這個難纏的相思坊主,也算是遇上了勁敵。
一想到這相思坊主可能在不知名的角落裡監視著他們的舉動,顧情就忍不住壓了壓眉頭。
“日後行動,我們還是更加小心些為好。”
蕭煜在她身邊聽著,自覺應聲。
小二招呼上酒的時候,幾人順便點了菜。
看著這家店招牌上寫著的菜式,江楚月拉著小二點了一道涼拌苦瓜。
蕭煜他們不清楚江楚月的喜好,略微頓了頓便讓小二吩咐廚房去做了,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隻有薛寒遲知道,江楚月點這道菜是為了他。
看著她雙手搭在桌上,安心等菜的神情,薛寒遲按了按泛起頓痛的胸口。
儘管知道了她對自己的感情,但他還是沒有找到解脫之法。
喧鬨人群裡,他捏緊了手心,想通過些彆的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怎麼辦,好像遠離她這個法子要開始失效了。
第34章 幻夢之鏡(七)
距離江楚月兩人與相思坊主的第一次交鋒, 已經過去了三日。
或許是因為失魂事件還沒有解決,百姓為求自保,開始將希望寄托在求神問命上, 相思坊越發的熱鬨了。
楚州城內依舊是一片太平, 無事發生。
根據那天在相思坊得來的一些信息,蕭煜他們轉變思路, 決定求助於市井消息,每日都去茶樓酒館裡蹲守,搜尋線索。
這位相思坊主神出鬼沒,行蹤隱秘, 在楚州城內也稱得上是頭號的風雲人物了, 大街小巷裡流傳著不少和他有關的軼事八卦。
雖然這些大多是以訛傳訛,但有的東西也並非是空穴來風。
這幾日, 他們把楚州城內和相思坊主有關的八卦全都找了一遍, 發現有不止一人提到過,這位坊主好像會定期給寺廟奉上貢品。
這一消息的來源並非沒有確鑿的依據, 顧情那日在相思坊查探的時候,趁人不注意的時候, 在後院的角落裡找到了幾張寫有“廟宇”、“奉供”字眼的,未燒儘的殘頁。
她當時隻以為是用以拜神的禱文,並沒有放在心上, 但結合現在的情況來看, 這些東西並沒有那麼簡單。
為了證明心中猜想, 他們準備從楚州城內較大的寺廟入手, 一一潛入搜尋。
江楚月本想和他們一起去走劇情, 但卻被顧情一口回絕了。
一來是因為東林墳地的事情至今還讓他們心有餘悸;
二來則是因為,江楚月和薛寒遲與相思坊主有過正麵衝突, 坊主身邊的親信認識他們,所以接下來一頓時間的調查,還是由他們兩人進行為好。
顧情心意堅定,江楚月也無可奈何,既然不能跟著他們一起,隻好和薛寒遲一起待著李宅中。
現在是暮春時節,院子裡的槐花樹開得正盛,日光透過無序垂落的花瓣,點點光斑映在石桌和草地上。
江楚月坐在桌邊,看著手中的符經,麵露擔憂。
“也不知道蕭師兄他們查得怎麼樣了。”
她順手拂開手上墜著的青絲,對著身後正在給自己梳頭發的薛寒遲,小聲催促道,“還沒有梳好嗎?”
“還沒有,你先彆動。”
薛寒遲拿著木梳,將她微微偏移的腦袋扶正,繼續一絲不苟地替她挽著發髻。
今日蕭煜他們出門後,薛寒遲就帶著一把梳子興致昂揚地來找她了,嘴裡念叨著說自己答應過他,要給自己梳頭發。
如果不是被他再度提起,江楚月差點都要忘了,剛到楚州城的時候,自己為了帶著他上街查探消息,還答應過他這麼一件事。
她沒想到,都過了這些時日了,他還記得自己隨口說的話。
江楚月腦袋怔了怔,於是就答應了。
一道青色,一抹絳紫,院子裡除了他們再沒有彆人,二人之間靜謐柔和得隻有風吹花落的聲音。
頭發被他盤弄著,江楚月舒服得有些心思疲軟,也看不進去,隻好百無聊賴地撥弄著石桌上掉落的槐花,打發時光。
“梳了這麼久,你手酸不酸?”
江楚月實在不明白薛寒遲為什麼對於給自己梳頭發這件事這麼執著,從早上到現在竟是一刻也沒有停歇過。
薛寒遲將她額角的碎發梳到耳後,聲音似拂麵的春風般溫和。
“不酸,怎麼了嗎?”
江楚月食指瞧著桌麵,綴著三五朵雲白的一小串槐花恰好砸在她的手腕上,她用手拿起放在指尖轉了轉。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的手這樣舉著有點久,怕你梳到後麵會手抖。”
薛寒遲聞言笑而不語,手上的動作沒停,仍然輕一下重一下地梳著。
江楚月的頭發又長又順,但不打理的時候總有些不安分的發絲會繞著滑進她衣領。
看到她後頸上粘著的幾縷碎發,薛寒遲很自然地撚了起來,可他手邊的江楚月卻渾身一顫。
“我這次又沒有碰到你的耳朵,你抖什麼?”
江楚月:“……沒什麼。”
所以,自己是該誇他的記性太好,還是感知太遲鈍?
薛寒遲似是沒有察覺到江楚月心中的小尷尬,俯下身子從她手裡拿起那串槐花,順手就將其簪在了她的頭發上。
然後,他便用一根發帶將她的頭發纏了起來,鬆開手,後退幾步。
“梳好了。”
江楚月興奮地抬頭摸了摸,除了那一串槐花外,還在腦後摸到了一個綁得嚴嚴實實的花結。
“這是什麼?”
薛寒遲止住了她想繼續摸索的手,籠著她的手腕從那裡移開。
“如果不紮得牢固一些,你的頭發又要散了。”
江楚月從懷中摸出一麵鏡子,側著腦袋仔細打量了一番,確實比她自己梳的要更雅致好看。
“沒想到你梳頭的手藝這樣好,都是誰教給你的啊?”
隻見薛寒遲笑著將那個結又加固了幾分,語氣隨和,“沒有人教過我,隻是從前見旁人梳過,很快便學會了。”
“原來是這樣啊。”
是個意料之中的回答。
江楚月站起身,重新拿起符經,拿著一張符籙學著上麵的招式捏著法訣
蕭煜掛念她落下的學業功課,給了她好幾本修仙經文,讓她比對著上麵的招式自己練,偶爾還會對她的學習成果檢查一番,這讓江楚月修煉時的心境都有了些不同。
果然,無論是多喜愛的東西,一旦當它變成一種應試之後,都會降低人原有的興趣。
跟著書上的指導練了幾個來回後,江楚月就開始神遊天外。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坐在桌邊曬太陽的薛寒遲,忽然想到了自己做夢這件事。
因為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魂魄才不會被吸走,這才留下了會做夢的後遺症。
儘管係統告訴她,夢境的內容是真實發生過的,可她心裡還有疑惑。
為什麼自己被乾坤鏡照到,偏偏會夢見薛寒遲的過往,而不是其他人的呢?
看著江楚月盯著自己走神的模樣,薛寒遲玩著桌上的花,回看向她,從枝葉裡的投下的光點折射出他嘴角的笑。
“還在對我好奇嗎?”
……
被當場抓了個現行,江楚月自覺理虧,沒有和他爭辯,躲閃著眼神退了幾步,佯裝施法將手中的符籙燃了起來。
將她的小表情儘收眼底,薛寒遲笑了一聲後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他雙手搭在膝上,和煦的風徐徐吹過他肩頭的落花,看著江楚月修煉的背影,他心裡也有著自己的思慮。
好像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兩人間的話題總是圍繞著他來展開的,都沒有怎麼提到江楚月的事情。
正是因為這樣,才導致自己對於江楚月,除了知道她喜歡自己之外,其餘的一無所知。
薛寒遲對著桌上的陽光晃了晃手指,眸色微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合上符經,江楚月將運轉的符籙停了下來,修煉本就是個累人的功夫,今日的太陽又有些烈,她的後背早已出了些薄汗。
正當她喘著氣準備休息片刻的時候,隻見薛寒遲忽然站起身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
“我見你一個人練得有些無趣,不如我來陪你?”!
聽了這句話,江楚月眼眸微張,雙腿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腦中的疲憊感都被驚散了。
不知道薛寒遲又有了什麼心思,她下意識搖頭,“我可以拒絕嗎?”
雖然自己的抗議大多時候都是無用的,但她還是覺得這種時候自己有必要表個態。
“為什麼要拒絕,你不是一直都想揍我嗎?”
長篇大論被他這句話堵回,江楚月不解的情緒之外還有些驚訝,她自覺掩飾得還不錯,薛寒遲這廝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想法的?
“我不用法器,也不還手,這下可以放心了嗎?”
薛寒遲將身上所有的符籙都拿了出來,想借此打消她的顧慮。
可江楚月知道,他這一舉動並不是在憐香惜玉,隻是單純地覺得自己打不過他。
一般他想做什麼,定下來後,是很難轉圜心思的。
江楚月捏著符紙,想到他之前坑自己的事,猶豫片刻後,還是應了下來。
管他呢,既然他不還手,這麼好的機會不揍白不揍。
“那我就不客氣了。”
發泄般地喊了句狠話後,江楚月捏著訣,將手中的符籙直接飛了出去。
薛寒遲雖然沒有法器加持,但多年累積的身手和反應畢竟不是蓋的,江楚月的符籙沒有傷到他半分。
他也確實信守承諾,隻有躲避,沒有還手。
但是不知是不是多年的習慣,讓他的身體總是先一步做出反應,借力打力,好幾次都把江楚月的出擊折了個方向送了回去。
被符籙擦身而過的江楚月好幾次都想在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打自己。
雖然幾次被誤傷,但她也不可否認,薛寒遲作為陪練還是不錯的。
和他從前不顧一切地進攻方式不同,江楚月能明顯感覺出來他步法中以退為進的策略。
把這些看在眼裡,江楚月思忖著,一邊出手,一邊記下他轉身閃避的方式。
二人剛開始練的時候,薛寒遲還很專注,可到了後來,不知道他的思緒飄到了哪裡,退讓的步伐都變得有些漫不經心。
江楚月方才自己練的時候就耗去了不少體力,現在又和他磨了這許久,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抱著速戰速決的想法,在他放鬆心神的時候,江楚月拿準時機,一下捏住了他的手腕,翻了個身將他撲倒在地,跨坐到了他的腰上。
“我贏了!”
她心下一喜,嘴角都的弧度壓都壓不住。
但是在看清身下的人後,這道歡快的笑聲戛然而止,江楚月徹底怔在原地。
被她坐在身下的薛寒遲身上的衣襟因為方才的修煉扯得有些散亂,眼眸裡蘊著的清泉升起霧氣,像一朵綻放的紫金蓮花,在黑夜裡搖曳生姿。
不知道為什麼,在羞恥感冒出來之前,江楚月能明顯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竟然有種被薛寒遲迷住的感覺……
反應過來後,江楚月移開腦袋,閉上眼睛瘋狂懺悔。
不對啊,自己明明隻是來做任務的,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救命,難道自己真的是穿過來之後經曆了太多,思想都變得不正常了嗎?
緩過神後,她想撐著雙手起來,卻無意中摸到他腕上的蛟絲繩,不小心將其扯了下來。
明明隻是個無意中的舉動,可在薛寒遲這裡,卻被曲解了另一種意思。
看著江楚月微微泛紅的臉頰,薛寒遲頓了頓後,似是想到了什麼,帶著些求證般的語氣問了出來。
“所以,你接下來是要把我綁住,然後囚禁起來嗎?”
第35章 幻夢之鏡(八)
槐花飄落, 隨著撲落的陽光一起,一片片地灑在兩人交疊的織錦細膩的衣角上。
江楚月的頭上簪著的那一串隱在其中,竟沒有一點突兀。
聽著薛寒遲問出的話, 她先是愣了片刻, 低聲喃喃反問道。
“什麼?”
看著江楚月不解地麵容,薛寒遲覆手拍了拍她按在自己腕上的手掌。
澄澈雙眸中流淌過清流, 他似乎一點都不覺得剛才的話有什麼不對。
“我是說,你解下我的蛟絲繩,是要捆住我的雙手,把我關起來, 然後, 讓我隻能看著你一人……”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猛然反應過來的江楚月匆匆抬手捂住了嘴唇。
不是,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這些話怎麼聽著那麼危險啊?
她有預感,如果不快點止住他, 恐怕薛寒遲會說出一些更讓人震驚的話語。
江楚月麵色紅得幾欲滴血,她強忍著心裡蔓延的情緒, 俯下身子問他。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啊?”
好像從穿越過來到現在,自己也沒有做過什麼會讓人誤會的舉動吧。
或者,薛寒遲又腦補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不然聽他這話, 她怎麼這麼像個心術不正的變/態。
分明是被這樣壓製性地對待著, 薛寒遲卻沒有感到一絲不快, 反而細細地感受著唇上傳來的柔軟觸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方才撥弄了許久的槐花, 指間染滿了清淺的花香, 他此刻呼吸間全都是這種淡淡的芬芳。
這些全都是江楚月帶給他的。
眼神落到她綁好的發髻上,薛寒遲想, 若是她的頭發在此刻散下來,肯定又會撫上自己的臉頰。
江楚月還在等著他的答複,直到薛寒遲的溫熱的手指摸上手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捂在他嘴上,連忙將其拿開。
她的手迅速抽離,薛寒遲唇上倏地一空,那裡空落落的,他似是意猶未儘地用手按了按被她揉過的唇瓣。
在江楚月略帶驚異的目光下,他壓低眼瞼,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緩緩說出了心中所想。
“隻是因為想到了那本書中的內容。”
江楚月有些不明所以,“哪本書?”
他什麼時候這麼喜歡看書了?
薛寒遲重新仰頭看著她的眼睛,“是那本讓你失態的書。”
江楚月扶著眉心在腦海中搜尋了一番,薛寒遲既然會這麼問,就說明那本書她也是看過的。
這麼一想,好像確實有過這麼一本名為《卿卿夜會合雲雨》的春書。
不過那本書不該留在茶樓裡了嗎,他怎麼……
江楚月雙眸睜大,雙手揪著他的衣角,方才的疲累瞬間煙消雲散,不可置信的情緒甚至壓過了心中的羞澀。
“那本書你竟然還留著?”
“對啊。”
薛寒遲絲毫沒有看小黃文被抓的羞恥,看向她的眼神甚至還透著幾分清澈的無辜。
“你這樣怕它,我自然是要把它帶回來的。”
其實自那本書被買回來後,他就時不時會翻閱幾頁。
雖然他有時看不太懂卿卿和張生之間的行為,但是若能從裡麵發掘出一些和江楚月心緒有關的東西,也是好的。
而且,從江楚月剛才的反應來看,他思考的方向貌似並沒有出錯。
書中的卿卿也是喜歡張生的。不過這份喜愛,僅限於他的身子。
縱然兩人偷歡數年,張生依舊沒名沒份,可他卻從未動過離開的念頭,因為他是真心喜歡卿卿的。
對於張生的愛慕之情,卿卿一直都是冷眼笑看,無聲應和的。
因為她的追隨者太多了,張生這樣單薄的感情於她而言並不稀罕,之所以會答應和張生在一起,完全是因為她舍不得張生的一副好皮囊。
兩人每每夜會時,她都會用紅繩將他的手腳綁住,讓他伏在身下,做儘想做之事,這份情意無關其他。
江楚月也是喜歡他的。
儘管這個小騙子從前沒說過半句真話,但現在看來,她對自己,或許是真有幾分愛意的。
對於愛欲這種會讓人生出弱點的東西,他向來是不屑於提的。
可是江楚月卻將弱點毫不忌諱地擺了出來,這實在是讓他有些苦惱。
隻是不知道,她的愛意,是不是也如卿卿一般,隻是想要將他禁錮在身旁。
薛寒遲心中思緒翻湧,麵上看起來卻仍是一副風平浪靜的清容姿態。
莫非,自己是因為這個才會時常感到惴惴不安?
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一個冷心冷情,隻貪圖他人身體的渣女的江楚月,此時,正一臉無奈地扶著腦袋思考對策。
那本書的內容她不太知道,但從薛寒遲那天念出來的幾句話已經足夠能窺見其誇張的尺度了,恐怕其餘的部分隻會更令人咂舌驚歎。
雖然知道薛寒遲不是那種有世俗欲望的人,可一想到他捧著那本書如品聖賢一般地誦讀,江楚月還是覺得很割裂。
總而言之,不管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她覺得還是得先把這些事情給他解釋清楚好一點。
長呼一口氣,做好心理建設後,江楚月反扣住薛寒遲的手腕,將那截蛟絲繩替他慢慢纏了回去。
斟酌片刻後,她將薛寒遲的袖口往外扯了扯,剛好掩住了下麵的軟繩。
“薛寒遲,你信我,我是不會那麼對你的。”
江楚月發誓,自己的心誌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堅定過。
我是不會那麼對你的……
薛寒遲眸色暗了暗,在心中默默回味著這句話,反應到嘴邊就變成了淡淡的一句喟歎。
“是嗎。”
江楚月:……
不是啊,你這副失望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啊!
難道真要我把你捆住你才開心嗎?
江楚月閉上眼默念了幾句清心咒,把那些古怪的想法趕出腦海。
“你看那本書做什麼啊?”
薛寒遲曲著胳膊撐起上半身,和她目光相對。
“我想知道你心中的想法。”
似乎是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江楚月起身的動作一滯,轉過腦袋正視他。
“你如果想知道,可以直接來問我的,那本書中寫的人又不是我,這樣是沒有用的。”
這句話異樣的熟悉,明明前不久他才剛剛對江楚月說過,放到自己身上卻又參悟不透了。
薛寒遲將身上綴著的槐花儘數拍落,略微帶著水汽的眼眸直直地看向她。
“那你告訴我,怎樣才能有用呢?”
要怎樣,才能徹底擺脫這份焦灼呢?
空氣安靜下來,江楚月沉默了。
江楚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為什麼偏偏在穩住他的時候亂掉了心神。
而且,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薛寒遲竟然也會好奇探究她的想法了。
對於未來要走的劇情任務而言,江楚月不知道小瘋批的這個轉變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看來,你也不知道。”
久久沒有等來答案的薛寒遲輕輕歎了口氣,轉頭看著不遠處的槐花樹,再度陷入了沉思。
這可真是個令人為難的問題,江楚月被他的話調動了思緒,完全忘了兩人現在尷尬的姿勢。
李輕舟拿著帖子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和諧又詭異的畫麵。
“……江姑娘,打擾一下,楚州仙府來給你送了拜帖,想請你過去一趟。”
看到有人進來,江楚月連忙提著衣角從地上起來。
她差點都要忘了,李輕舟這幾日為了躲外麵給他說親的媒人,已經好幾日都不出門了。
迅速拍拍泛紅的臉頰,江楚月從他手裡接過拜帖。
“多謝。”
看著這張燙金請帖,神思微微定下來後,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對勁。
“不過,楚州仙府為何要給我寄拜帖?”
楚州本地仙府宋氏,一個在原著裡沒什麼存在感的家族。
江楚月記得自己好像和楚州仙府並未有過什麼接觸,怎麼無緣無故地要給她送帖子呢?
“送帖子的人說三日前,你在相思坊幫過他們家公子,此番請你去專做宴請答謝的。”
江楚月仔細回想了一番,眼神一亮,恍然般拍手。
“是他啊。”
在李輕舟不解的神色下,江楚月把前幾日在相思坊發生的那一段小插曲講與他聽了。
末了,她還不忘添上一句。
“說起來,他該謝謝薛寒遲才是,我不過是扶了他一把而已,並沒有實實在在地幫到他。”
畢竟,若沒有薛寒遲出手震懾,那張公子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是這樣啊。”
得知事情全貌後,李輕舟臉上多了幾分了然。
“楚州仙府的侍從還在外麵,他們讓我轉達,若是你答應赴約,今日就可以和他們一起去。”
江楚月將請帖上的內容大致掃了一遍,然後便將其合上了。
說實話,她並不準備去,那日在相思坊隻是她隻是略施援手,舉手之勞而已,並不是什麼值得回報的大恩。
況且,她現在跟著主角幾人尋找乾坤鏡,本來就是要避開仙府行動,如果和這位公子接觸過多,泄漏了主角此行的目的,那就得不償失了。
就在江楚月準備出言拒絕的時候,係統卻突然出聲攔住了她。
「係統溫馨提示,請宿主前去赴約。」
江楚月微微皺眉,表示不理解。
「為什麼?楚州仙府應該和主線劇情無關吧。」
莫非是係統抽風,要給自己布置支線任務?
「因為係統監測到楚州公子可能對任務進展有重大幫助,所以,請宿主配合。」
這個係統每次出場都會給江楚月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這樣的衝擊太過頻繁,讓江楚月對它的任何命令都不會感到奇怪了。
“江姑娘若是不願意的話,我便去回絕他們。”
看著江楚月無奈搖頭的模樣,李輕舟並不意外,轉身便朝著大門走去。
“不用了,我去赴約。”
小小糾結一番後,江楚月還是屈服了。
沒辦法,一切都是為了任務,係統太可惡了。
李輕舟腳步頓了頓,下意識竟然是去看不遠處的薛寒遲。
他已經從地上起來了,正坐在桌邊看著那棵隨風飄揚的槐花樹。
江楚月的話他應該也是聽到了的,但是卻並沒有對此做出什麼反應。
這可真是……
江楚月大致理了理衣領,幸好薛寒遲替她把頭發綁緊了,不然又該亂了。
臨走前,她專門走到薛寒遲身邊,將他飛出去的心又拉回來了一點。
“我去宋府赴個約,回來後給你帶白玉糕……那本書,你就不要再看了。”
她有意把後麵幾個字咬得很重。
“好。”
薛寒遲轉過腦袋,點了點頭,看著江楚月飄飄的發帶,連著上麵簪著的那串槐花,一起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處。
第36章 幻夢之鏡(九)
江楚月登上馬車, 隨著宋府的侍從離開後,這偌大的李宅就隻剩下李輕舟和薛寒遲兩人了。
沒了江楚月在身邊,薛寒遲無事可做, 便又開始放空心思, 抬頭望著這院子裡的流雲落花。
看著他坐在樹下略顯孤寂的背影,李輕舟緩和著氣氛, 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江姑娘已經跟著宋府的人去赴約了。”
他的語氣頗有些惋惜,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薛寒遲似是沒有察覺到一般,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她晚些就會回來的。”
語調一如往常, 沒有任何起伏, 就好像她今日出門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李輕舟笑著點頭,也沒有再就這件事說什麼, 隻是側過腦袋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槐樹上的某處, 沒有移開過。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裡隻有繁複垂落的花瓣, 並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我見薛公子一直盯著這棵槐樹,是很喜歡嗎?”
“也說不上是喜歡吧。”
隻見薛寒遲搖了搖頭, 終於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隻是,再好的花也不會長久盛開,終有落敗的一天, 所以, 得早早地看。”
薛寒遲伸手接住了落下來的花瓣, 輕輕地將其放在了桌上。
這個道理, 還是江楚月教給他的。
……
李輕舟觀察著他的神情, 見他始終無喜無悲,不知道該說什麼, 隻好低頭抿了一口熱茶。
時至正午,出門去寺廟找線索的顧情和蕭煜沉默著回來了。
來到後院,兩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坐在樹蔭下的石桌邊,接過李輕舟遞來的茶水便仰頭喝了起來。
“你們去廟裡查得如何?”
顧情放下茶杯,脫力般搖了搖頭。
他們原本以為這些寺廟是民間場所,查起來應該要比相思坊輕鬆些,沒想到那裡也是守衛森嚴,口風不漏。
今日多番試探下來,竟也是處處碰壁,沒有一點進展。
“這條線索查起來艱難,估計得先想個辦法接觸到廟中的人,才好入手。”
可他們幾個都是修仙之人,平日裡從未接觸過這些神佛之物,哪裡認識這樣的人。
顧情恢複著元氣,直到看見對麵獨自一人的薛寒遲時,才發覺出不對勁。
“楚月她怎麼不在?”
“她被宋府公子請去了。”
因為那日兩人也在相思坊,所以李輕舟隻是簡單解釋了兩句,他們便立刻反應過來了。
“看來,這宋公子還是個重恩重義之人。”
顧情聽完,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微妙,隻是兀自感慨了一句。
在她身邊,李輕舟和蕭煜則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互相都沒有把話說出來。
無他,實在是他請江楚月上門的意圖太過明顯了。
宋府這樣鐘鳴鼎食的修仙之家,對於這樣的順水人情,通常都會遣人送來金銀錢財作為報答,再在楚州為其施以其他便利即可。
像這位宋公子這般請江楚月去他府上,如此急切地想要報答,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著一旁靜坐的薛寒遲,蕭煜心中竟沒來由得生出了一絲愧疚。
畢竟,那日是他將江楚月的事情告訴了這位宋公子,不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猶豫片刻後,鄭重其事地對著薛寒遲說道。
“薛公子,容我多嘴一句,你對江師妹,究竟是怎麼想的?”
對於薛寒遲和江楚月經曆過的那些事情,蕭煜是全程看在眼裡的。
雖然薛寒遲心思詭譎,但江楚月卻是真心喜歡他。
為了陰陽乾坤鏡的事,本該在蒼南仙宗內接受教誨的江楚月跟著他們四處奔波,這著實讓他和顧情心裡過意不去。
一想到江楚月那番泫然泣血的遺言,蕭煜覺得自己有必要替她問出這句話。
“什麼意思?”
薛寒遲眉頭微蹙,似有不解地看著他。
被他這樣直白的目光盯著,蕭煜的話在口中噎了一會,醞釀了好久才吐露出來。
“我的意思是,薛公子你是怎樣看待江師妹心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