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蕭煜從小在蒼南山接受仙法教誨,本就不是個臉皮厚的,現在為了江楚月的終生大事,也算是豁出去了。

“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啊。”

薛寒遲終於明白了,他有一下沒一下地瞧著石桌,輕聲道。

“江楚月喜歡我,這我是知道的。”

顧情也被他倆的對話吸引,忍不住加入進來問他,“那你呢,你對楚月,有情嗎?”

“情?”

明明是個再熟悉不過的字眼,可是放到嘴邊,薛寒遲卻覺得格外陌生。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了頭,“你們應該是誤會了,我對她並沒有什麼情。”

“如果非要說是如何看待她的,那大概是憐憫吧。”

對於江楚月這樣一個怕死之人,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的那一刻,她的性命就已經不在自己的手中的。

儘管江楚月總是讓他心緒紛亂,但這和可憐她並不衝突。

這幾句話下來,蕭煜和顧情再次無話可說了。

蕭煜轉過頭,在心裡為江楚月默默歎了口氣,顧情被這話嗆到,咳嗽兩聲,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就連李輕舟這樣一個平日裡八風不動的人都看不下去。

“薛公子就不怕,江姑娘有朝一日移情彆戀,不再對你有情了嗎?”

薛寒遲頓了頓,眼眸微沉,江楚月會移情,這個問題他倒是從未想過。

“她說過喜歡我,還會再喜歡上彆人嗎?”

“……按理來說,是會的。”

李輕舟在心裡和江楚月道了句抱歉後,儘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些。

“人走過一生,見過的,聽過的都太多了,能專注於一人一事的少之又少,江姑娘也是人,誰又知道她的心思呢。”

某種程度上,他說的話雖不中聽,但確實都是實話,而且是很毒辣的真理。

蕭煜和顧情聽了也止不住地點頭。

“是嗎。”

薛寒遲摸著左手腕上的細繩,垂眸看著這滿地的春色。

正如李輕舟所說,自己確實不知道江楚月心中所想,若是江楚月有一日真的移情彆戀了,他也無可奈何。

她喜歡或不喜歡,薛寒遲其實都是無所謂的,在這世上,他本就沒什麼可在乎的。

李輕舟見薛寒遲神色淡下來,還以為他是意識到了什麼,正準備讓他不要氣餒,沒成想他卻忽然從桌邊站起身來。

“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先走了。”

“你要去哪裡……”

薛寒遲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細繩,那是之前江楚月給他買的。

雖然不知道該去哪裡,但他自覺還是不要留在這裡為好。

於是在他們出聲叫住他前,薛寒遲迅速翻身上牆,踩著瓦片出去了。

隻留給三人一道微晃的背影。

*

“江姑娘,我家公子正在後院等著您,請隨我來吧。”

跟隨侍女的指引,江楚月一邊看路,一邊還在和係統掰扯。

「楚州仙府在原著中都沒有戲份,為什麼非要我來赴約呢?」

臨時給她加任務也就算了,總得讓她知道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吧?

「因為宿主的進入,係統檢測到原著劇情發生連帶變化,此次赴約對後續劇情的進展有重大幫助,請宿主理解。」

「那具體是什麼變化呢?」

劇情發生蝴蝶效應她是能理解的,隻是她疑惑的點在於,原著到底變動了哪一環。

根據係統之前給的任務進度提示,她還有大約二分之一的進度有待完成,如果能知道是哪裡變動了,也能防患於未然。

「係統信息經過加密,不得隨意透露,不過,能給出的提示是,原著的改動是由宿主無意中實施的行為觸發的。」

「無意中?這範圍也太寬泛了吧?而且你都說了是無意了,我自己又怎麼能察覺出來呢?」

江楚月選擇提出抗議,要說就說清楚嘛,這樣聽得人一頭霧水真的不好。

係統沉默片刻。

「宿主不必擔憂,這一變動在不久的將來即將體現,宿主隻需放平心態,跟隨係統指引便可使其歸於原位。」

「……好吧。」

水榭亭台出現在眼前,江楚月要到了,不便再和係統說下去,隻有先草草結束對話。

宋府春色滿園,水榭邊架著一拍長長的露天走廊,連排的紫藤蘿掛在上麵,瀑布般傾瀉下來,映在光下如夢似幻。

湖水清澈,微風吹拂,這宋府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寶地。

將人引到後,小侍女對著江楚月俯身拜了拜。

“姑娘,我家公子就在這裡。”

江楚月走進去,果然在亭中正站著一位身著錦衣,氣質矜貴的年輕公子。

雖然記不太清他的容貌,但對他腰間的玉佩倒是還有些印象。

小侍女將人帶到後,對著宋公子拜了拜便自覺退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江楚月站在原地,正思索著如何打破這份安靜的尷尬,對方卻先開口了。

“江姑娘,請坐。”

“多謝。”

她禮貌地笑了笑便在桌邊找了個位置隨便坐了下來。

第一次進入陌生人的家中,江楚月還是覺得有些局促,準備應付兩句話就打道回府。

於是沒有多加寒暄就直入主題,“宋公子今日喚我來是有什麼事情嗎?”

對麵男子似乎是看到了她的不安,驚覺自己的疏忽,還什麼都沒說就先麵露歉意了。

“是我冒然請江姑娘過來,打擾到江姑娘了,姑娘若不介意,直接喚我宋微明就好。”

宋微明眼眸太過純淨,一看就知道是富養出來,沒見過人間凶險的世家貴公子。

江楚月柔柔一笑,把話題又扯了回來。

“宋公子今日請我來,是因為那日在相思坊的事情嗎?”

宋微明靦腆一笑,“對,江姑娘那日幫了我,我今日是專門感謝江姑娘的。”

“本該是我上門致謝,但由於家父管教甚嚴,不許我隨意出門,隻好煩請姑娘來府中了。”

他如此說著,將桌上擺著的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在她眼前,裡麵是些裝著丹藥的瓷瓶和壓在底下的一疊銀票。

“這些是我的謝禮,請江姑娘收下。”

這些瓷瓶比她在蒼南仙宗的煉丹房裡見過的要更精致,看得出送禮之人滿滿的誠意。

江楚月承認沒見過世麵的自己有點心動。

“其實,那日幫你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位朋友。”

雖然這份謝禮確實夠吸引人,但是無功不受祿,她覺得這個事情還是得和他講清楚,那日確實是薛寒遲幫的他。

“是這樣嗎!”

宋微明神色微訝,並沒有覺得尷尬,反而露出一抹笑。

“那下次,我便將那位公子也請來,送他一份。”

江楚月:……這就叫做人傻錢多嗎?

第37章 幻夢之鏡(十)

見江楚月頓在原地, 眼眸微張地看著自己,宋微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喚了她一聲。

“江姑娘, 你怎麼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後, 江楚月收回視線,連連擺手。

“……沒什麼, 隻是剛剛走神了。”

這真不怪她,實在是她從前見到的世家之子不是蕭煜、顧情這種穩重靠譜的,就是薛寒遲這個離經叛道的瘋批。

她是真的沒想到,這鎮守一方的楚州仙府家的公子, 竟然是個天然呆!

宋微明嬌憨一笑, 也沒有追問她為什麼走神,反而對她剛才提到的那位朋友產生了幾分興趣。

“還不知道江姑娘所說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誰。”

江楚月神色坦蕩, “他姓薛, 叫薛寒遲,此次是和我一起來楚州遊曆的。”

雖說薛寒遲身份敏感, 但這江湖上也不是隻有徽州薛府這一家之姓。

況且見顧情之前的反應,想來這江湖上也沒多少人知道薛府還有他這位小公子的存在, 於是她就放心大膽地把他的姓名報了出來。

宋微明一手搭在桌上,笑容真誠,“真是好名字啊, 想來他和江姑娘一樣, 是位宅心仁厚之人, 我該日一定重金酬謝。”

……

或許, 你對他有什麼誤解?

不知道為什麼, 江楚月隻要一想到宋微明抱拳向薛寒遲道謝的場景就覺得很詭異,她甚至都可以自動腦補出薛寒遲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江楚月猶豫半晌, 還是決定不要把這個殘酷的真相告訴他,自覺閉嘴。

“薛公子靈氣高強,真是令人羨慕。”

宋微明眼眸中露出些神往的動容,說著便將懸在腰間的玉佩攥在了手心。

“不像我,母親早逝,自己又靈力微弱,天生不適合修煉,從小到大無論去哪裡,父親都會派大批侍從相隨,惟恐我遭遇不測。”

江楚月聽了先是一驚,隨後很快便將表情調整過來了。

修仙玄門的後繼者竟然是個無法修仙的廢柴,這在江湖上也算是少有的見聞,如果楚州百姓知道了,恐怕要民心不穩。

宋府家主將這個信息鎖住,確實是個明智之舉。

宋微明此番和她說這些,估計是真的把她當作恩人了。

“可那日在相思坊的時候,我好像並沒有看見你的小廝。”

宋微明看著江楚月,原本柔和的笑容中帶了些自嘲。

“那次其實是我瞞著父親偷偷翻牆跑出去的,本來是想向他證明我一個人也可以,沒想到和人起了爭執,反而……”

反而差點被揍,這才有了江楚月出來英雄救美。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江楚月卻已經明白了。

在坐馬車來的時候她還在疑惑,宋微明既然是仙府公子,那日又怎麼會被一個富商欺負呢,沒想到,是有這幾層原因在。

雖然他的父親不讓他出門,但這也確實是情有可原。

而且從他剛才所說的話裡,她能感覺出來,宋微明的父親對他應該是極好的,並沒有攔著他出門,隻是派隨從跟著。

而且見他心思如此單純,過去數十年估計也是順風順水,可能隻是他父親有些不善言辭,矯枉過正,這才導致兩人有了點隔閡。

宋微明還在懊惱自己,搖了搖頭,語氣幽幽。

“說起來,我長至而今的年歲,連長劍都還不會用,真是慚愧。”

江楚月聽著這句話,本來是不準備多說什麼的,但半路倒是想起來了些彆的東西,忍不住低聲自言自語起來。

“其實,他也不會。”但這原因應該宋微明應該不一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想起他。

“江姑娘,你說什麼?”

宋微明沒聽清她的話,歪著腦袋看她。

“沒什麼,隻是想到了我的一位朋友。”

江楚月轉頭看著水榭亭台旁盛放的紫藤蘿,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宋微明一看就知道是在愛裡長大的人,和薛寒遲截然不同。

同是世家公子,如果薛寒遲在正常的家庭環境裡長大,性情大約會和宋微明差不多吧。

日影漸漸變短,約莫到了午膳時間,宋微明便將江楚月留下來一起用午膳。

江楚月原本想拒絕,但耐不住他盛情難卻,推脫不掉,隻好答應了。

不過不得不說,這宋府的菜肴竟意外地合江楚月的口味,對於她來說,這些倒是比那些丹藥銀票還更要讓她滿意。

就在江楚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享受美食的時候,三五名小廝引著一列術士從他們麵前走了過去。

見到他們身上熟悉的道袍,江楚月筷子懸在半空,轉頭看向身邊的男子。

“宋公子,他們是宋府招攬的門客嗎?”

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宋微明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而後變得清明,慢慢給她解釋起來。

“不是,我們宋府不像其他家族那樣喜歡擴充門楣,這些術士都是相思坊的人,為了半月後的酬神會來這裡做準備的。”

作為鎮守本地的仙門世家,這種大型的祝禱儀式一般都是由他們來操辦的,所以相思坊的人會來這裡也不甚奇怪。

察覺到任務要素,江楚月放下碗筷,吃飯的心情瞬間退散了。

看來,係統這次倒是沒有坑她。

“怎麼,江姑娘對酬神會感興趣?”

宋微明以為她是第一次來楚州,對本地的習俗頗為好奇。

“對,我很好奇。”

為了任務,江楚月早已練就了這副扯謊都麵不改色的本領,一點不帶心虛的。

既然是酬神,肯定會牽扯到眾多廟會。

顧情他們正在打探有關的事情,如果能從宋微明這裡拿到些不一樣的信息,她今天也不算白來。

見她求知欲如此強烈,宋微明便將酬神會的流程大致與她說了一遍。

酬神會,顧名思義,是要酬謝眾神,而在本地,最受百姓敬仰的莫過於楚州神女。

他們每年置辦酬神會的第一項要事,便是利用天乾地支擇出扮飾神女之人。

找到人選之後,神女扮相之人會著盛裝,被眾人抬著在楚州城內遊示一圈,最後停在神女廟中,為眾人祈福一日,才算禮成。

江楚月仔細聽著,覺得新奇的同時也在暗暗記下這些內容。

似乎是覺得這些還不夠,她直接出言拜托宋微明。

“如若日後酬神會的舉辦有了什麼進展,可以叫上我一起嗎?”

宋微明沒想到她對酬神會關切至此,對於這一要求自然是爽快答應了。

“當然可以。”

*

“公子,您想買些什麼東西呢?”

小販看著攤販前走過來的男子,立刻上道吆喝起來。

薛寒遲掃了眼鋪麵上擺著的琳琅滿目的小玩意,心思卻有些不在這上麵。

從李宅裡跑出來後,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到了這裡。

明明李輕舟他們說的都是實話,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要跑出來。

他又沒有說什麼違心之語。

“公子看看有什麼中意的,付賬前叫我便是了。”

對麵的小販見薛寒遲沒有理睬他,也不惱,隻當這位客人不喜被打攪,讓他隨心去選。

然後,他便又坐回凳子上,磕著瓜子繼續和旁邊的賣糕點的攤主聊起了八卦。

“剛剛說到哪兒了……哦對,那張公子在相思坊被人打了。”

他對麵的攤主立馬接話,“誰說不是呢,沒想到那張公子內裡就是個紙老虎,碰到了硬茬,立刻便扶著仆從跑了回去。”

很顯然,他們兩人談論的正是那一日相思坊中的鬨劇。

小販隨意抖了抖腿上的瓜子殼,看向對麵的人,“這張公子囂張跋扈慣了,他能咽下這口氣啊?”

“怎麼可能咽得下,我聽說,他回去後就招攬了許多江湖人士,其中還不乏修仙之人,正滿城找那幾人呢。”

說完,他略帶惋惜地歎了兩聲。

“要是真被他找到了,挺身而出的那位姑娘怕是不好了。”

兩人聊的儘興,絲毫沒有注意到攤鋪前的那位公子,正毫不掩飾地盯著他們。

“老板,這些東西我都要了。”

小販看著薛寒遲手中的銀子,驚得手裡的瓜子都來不及放下,散了一地。

他沒想到生意就這樣從天而降了,趕忙站起身應和下來。

“好嘞!公子您稍等,我馬上給您包起來,要不要我直接送去您府上?”

薛寒遲神色微漾,搖了搖頭。

“老板,你們方才說的那位張公子,是何人?”

客戶就是上帝,小販今日大開張,麵對薛寒遲的問話自然是無所不答。

“就是楚州有名的富商之子,臭名昭著的紈絝。”

他對著這條街的儘頭指過去,下巴微微揚起,“走過這條街再向右拐三個巷子口,最大的那座府邸就是他家。”

“原來在那裡啊。”

薛寒遲盯著那處遙遙望了一會,陽光在他的下頷處分割開來。

“我知道了,多謝。”

小販見他什麼都沒拿走,想將他喊回來卻發現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除了攤鋪上放著的一枚銀錠,沒有什麼能證明他來過的蹤跡。

*

張府後院裡,張公子正被侍從攙扶著,語氣不耐地訓斥著眼前這些拿劍的修士。

“我花了大價錢招你們過來,三日了,你們卻和我說半個人影都沒找著?”

他身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站不得太久,耍了一通威風後便顫顫巍巍地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公子喜怒,實在是那些妖道行蹤詭異,真是讓人尋不到一點痕跡……”

“你少糊弄我!”

這名道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公子扔過來的茶杯止住了動作。

碎瓷片撞到他臉上,劃出了幾道血淋淋的傷疤,讓他不敢再多言。

“三日,我再給你們三日,若是還找不到,你們日後就不用想著在楚州城內混下去了。”

張公子抬腳在這幾人身上狠狠踹了幾下,沒有一點留情。

對他來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世上沒有什麼是錢不能辦到的事情。

自己家中有萬貫家財,自然可以在這楚州城內橫行無阻。

那日猛然被人下了麵子,這口惡氣,他怎麼忍得下去,自然是要將那些人剝皮抽筋方能泄心頭之恨。

日影越拉越長,天邊漸漸升起暮色,張公子正準備回房休息,耳邊卻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不用三日,你今日就能見到我。”

眾人循聲望去,一名黑衣男子正站在屋簷之上,嘴角含笑地看著他們。

“你……!”

見到這張麵孔,張公子先是一驚,下意識後退幾步,而後又想到了這裡是自己家,心中膽氣又足了幾分。

他給身邊的修士使了個眼色,大喊一聲後,這些人便一齊拔劍,向屋簷上的男子攻去。

薛寒遲看著他們擺出陣勢朝自己攻來,並沒有急著還手,反而不緊不慢地將四周打量了一番。

“方圓幾裡都隻有這一處宅院,確實夠安靜,是個好地方。”

張公子見他死到臨頭了還能如此閒適,認定此人是瘋子無疑。

“我家自然是個好地方,能將性命留在這裡,也算是你的福氣。”

“是嗎。”

薛寒遲躲開這些修士的攻擊,慢悠悠地卸下蛟絲繩。

隻一瞬,原本持劍向他奔湧而來的修士頓時如同斷線的傀儡,來不及驚呼就倒在了地上。

他一直都很喜歡這種乾淨利落的殺人方式,沒有一點響聲,殺人不見血,十分安靜。

生命過手間,都沒有彆的感覺。

張公子見勢不好就準備逃,無奈腳下早已被牽製住,分毫不能動。

喉頭湧上一股腥甜,吐又吐不出來,張公子麵色發紫,隻能站在原地,感受著體內的劇痛無聲蔓延,什麼都做不了。

描著紫金花紋的黑色衣角緩緩出現在眼前,張公子口不能言,隻有瞪大雙眼緊緊盯著他。

殘陽掩在天邊,不過片刻,張府已經變成了一片死寂。

薛寒遲卻沒有急著殺他,反而將手中翻出的花樣遞到他眼前。

“這個花樣,你會解嗎?”

張公子眼神驚恐,看他如看殺神一般,喉口一鬆,卻忽然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

“你到底想做什麼?!”

薛寒遲沒有理會他的發問,自己鬆開他,可不是為了聽這些廢話的。

“我問你,這個花樣,你會解嗎?”

張公子強壓下吼叫的衝動,胡亂看了一眼。

那些細繩在他手裡紛亂地纏在一起,誰知道那是什麼鬼東西。

在張公子準備求救呼喊的時候,薛寒遲無趣壓了壓眼瞼,再次封住了他的喉嚨。

“看來,你是不會了。”

於是下一刻,他沒有再等下去,雙手鬆開,蛟絲繩繞在中心彙成了一個結。

隨著啪嗒一聲輕響,張公子如其他修士一般倒在了地上。

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了何人手中。

解決掉這些人後,薛寒遲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提著步子,在滿地的屍體中徘徊了一會,他是真的在認真觀察著這院中的霞光春景。

最後,停步在了張公子身前。

看著他死不瞑目的雙眼,薛寒遲蹲下身子,忽然幽幽歎了口氣。

“儘管你家也算不上是個殺人的好地方,但相比於相思坊來說,也算可以了。”

他拍了拍衣角,看了眼天邊將傾的暮色就順著路走回了李宅。

既然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他就要回去了。

畢竟,江楚月說過,會給他帶白玉糕回來的。

第38章 酬神會(一)

用過午飯後, 江楚月便一直在向宋微明打聽和酬神會有關的事情。

她記掛著任務,聽得入神,直到昏黃的落日照了滿園, 才驚覺時間流逝。

宋微明執意要給她兩份謝禮, 讓她幫忙帶給薛寒遲,江楚月推脫不過, 隻好收下。

等到她走出宋府大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

她答應過薛寒遲要給他帶糕點回去,於是在路過城東街上的時候,讓車夫把自己放了下來。

這一片她來過數次, 比較熟悉, 沒有人指路也知道如何走回李宅,便沒有再讓人送。

看著道路兩旁立著的門店招子, 江楚月抱著兩個小木匣子穿梭在其中。

之前她來附近吃早飯的時候, 記得有一家糕點鋪子點心做得格外好。

雖然都是一樣的軟糯清香,但這家店勝在甜而不膩, 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天色漸暗, 兩邊店鋪陸續掛起的燈籠,昭示著夜市的到來。

江楚月原本還有些擔心時候太晚了,那家店許是要關門了, 直至見到糕點鋪子門口排起的長隊, 這才放下心來。

她順著人群小跑到後麵自覺排起來, 聽著耳邊沸騰的人聲。

“我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 不要總是惹些爛桃花。”

“你在吃什麼飛醋?我和表兄才第一次見麵, 連話都沒說兩句,算什麼桃花?”

在江楚月前麵的約莫是一對眷侶, 兩人原本是並肩而立,現下因為爭吵,都側過身看著對方。

嗅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江楚月立刻擺出自己的吃瓜專用姿勢,眼睛狀似無意地看向彆處,注意力卻一直放在這兩人身上。

男子嘴唇微張,原本還理直氣壯的,但在看到女子一臉沉靜的模樣後,語氣立刻就軟了下來。

“那,那上次那個周公子呢,這總是桃花了吧,我見你和他出門去,到傍晚才回來,這又是為什麼?”

說到最後麵的時候,他的語調甚至都有些不帶控製的顫抖。

不是那種發怒的顫抖,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止不住地想哭訴出來。

“我都說了,我那晚和他是出去捉妖平亂去了,你是不是又忘了?”

男子哽著嗓子,抽了一會氣,這才想起了什麼一般拍了拍腦袋。

“好像,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女子見他這副模樣,麵容還是沒有起伏,嘴角壓平,還是雙手環胸看著他。

這列隊伍雖然有些長,但排得比想象中要快,不過才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就走到了鋪子的門口。

“兩位要來點什麼?”

“來二兩桂花糕吧。”

女子看了眼身旁還在低頭難受的男子,順手就把熱乎的糕點往他麵前一推,側過腦袋,悶聲悶氣地問道

“吃不吃?”

聞到糕點的甜香,男子落寞的神情一掃而空,眉眼都因欣喜而彎起。

“我吃。”

女子終於無奈地笑了出來,兩人之間也從相對而視,變回了並肩而立。

兩人捧著糕點,有說有笑地走了回去。

“這兩位估計是新成婚的夫妻,有些小摩擦也是在所難免。”

糕點鋪子的老板看著走遠的那兩人,也忍不住感慨了兩聲。

剛剛旁觀完全程的江楚月點點頭,十分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話茬。

“是啊,沒有什麼是美食調和不了的,哄一哄就好了。”

看著方才那兩人的互動,江楚月竟莫名地想到了今日早晨和薛寒遲說過的話。

既然他會在乎自己的想法,那自己今日去找宋公子,他會有什麼想法嗎?

不對,自己為什麼要想這些?!

江楚月拍拍額頭,想把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了腦海。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點碎銀,遞給了對麵的老板。

“來一些白玉糕吧,要熱的,幫我裝起來。”

老板聞言笑了笑,狀似調侃道,“怎麼,姑娘你買糕點也是要哄人?”

掂著手裡熱乎的糕點,江楚月笑著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真的是多慮了。

或許現在的薛寒遲對自己是有些不一樣的想法的,但這應該和情愛無關,更多的多半是對於她的一些不解和好奇。

之前墳地的事情過去後,他便躲過自己好幾日。

現下見不到自己,他說不定還會覺得輕鬆無比,少了一件煩憂,哪裡會在意自己去找了誰呢?

*

“薛公子,晚飯做好了,你要不要吃一些?”

剛從廚房出來的李輕舟站在回廊上,對著院子裡靜坐的薛寒遲招了招手。

他的宅院雖然大,但他不喜歡被人伺候,所以府上統共都隻有一個管家和三個小廝,平日裡做飯的活都是他自己上手的。

中午薛寒遲出門後,顧情和蕭煜沒待多久便又出去了,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所以這頓飯,估計也隻有他和薛寒遲一起來吃了。

見樹下的那抹身影沒有回應,李輕舟又上前去喚了他兩聲,但卻沒有離他太近。

不知道他下午出門去做了什麼,回來後便一直坐在這裡,也不說話,隻是神絲遊蕩一般翻著手中的蛟絲繩。

看著他這魂不守舍的模樣,李輕舟都有些暗自懊惱,自己中午那一副藥是不是下得有些太猛了。

聽到他的第二次呼喚,薛寒遲慢慢拉回思緒,看向他的眼神中還殘留著一絲溫順的茫然。

隨後,他緩緩搖了搖頭。

“這樣啊,我這裡還有一些糕點,你不如先拿來墊墊肚子?”

李輕舟以為他是想等江楚月回來一起用飯,便給他提了個折中的建議,沒想到被他一口回絕了。

“不必了,你去用飯吧,不用管我。”

見薛寒遲就差把“不要煩我”幾個字寫在臉上,李輕舟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好獨自去吃飯了。

空蕩蕩的院落,又隻剩下薛寒遲一個人了。

他安靜地坐在那裡翻著手中的蛟絲繩,從日落西沉到滿月高掛,似乎是真的在仔細探究手中的花樣該如何去解。

良久,耳畔終於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薛寒遲挑繩的動作頓了頓,終於轉過頭變換了姿勢。

等江楚月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副景象。

月色如華,順著他旖麗的容顏緩緩流淌,垂落在他身上。

描著紫邊的黑衣在這清輝下並沒有被夜色掩去,反而更襯出了那一雙驚魂奪魄的琉璃眼。

不知為何,他這樣子竟然給了江楚月一種他等了自己很久的錯覺。

她抱著木匣子跑過去,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手中的東西,正準備把宋微明的事情告訴他,卻忽然被他清如流水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我的白玉糕呢?”

江楚月放木盒的動作一頓,在看到他淨澈的雙眸後立刻反應過來,將袖袋中的白玉糕遞到了他的手上。

“在這裡,我沒有忘記。”

這些白玉糕用紙包得方方正正,碰到手的那一刻還能體會到其中傳來的溫熱,這股暖意,順著手指直流向人心裡。

等來了想要的,薛寒遲終於展顏,抿唇笑起來。

“多謝你。”

對於薛寒遲心思的多變,江楚月這幾日已經見怪不怪了,所以對於他方才說不上來的異常舉動,並沒有多想。

等到了想要的,薛寒遲眉眼都溫和了幾分,拿起白玉糕送到了唇邊。

並不是記憶裡的甜膩,反而多了幾分清香,如春日流雲般鬆軟可口。

“好吃嗎?”

捕捉到薛寒遲臉上的驚喜,江楚月眼眸彎起,這家店的糕點他應該還沒有嘗過。

遇上江楚月投來的目光,薛寒遲看著手中的白玉糕,午後的一些煩躁在此刻儘數煙消雲散。

唇齒間還蘊著糕點的清甜,他看著江楚月,眸中映出她柔和的笑意。

“好吃。”

如果說剛剛的薛寒遲還有一絲異樣,現在的他,可以說又回到了江楚月未出門時候的狀態。

江楚月點點頭,目光不自覺落在了他手邊纏亂的蛟絲繩上。

自從她送了他那根細繩後,除了在動武的時候,他已經很少會用到它了,今日怎麼又用它來翻繩了?

江楚月撓了撓頭,還沒來得及問他,就見他敲了敲桌上的兩個木匣子,略微疑惑地開口問道。

“這是什麼?”

“哦,這是宋府公子給你……和我的謝禮。”

聽到那幾個字,薛寒遲因糕點而舒展的眉眼又重新淡下去幾分。

“我的謝禮?”

江楚月頓了頓,把今日在宋府的見聞大致和他說了下,代為轉達了宋微明對他的謝意,並在有關木匣子的事情上給了他一個結論。

“所以,其實這兩個木匣子都應該是你的。”

薛寒遲聽著她講述的話語,一點點地回憶起那日在相思坊的事情,終於大致想起來這號人物。

原來是那個人啊。

默了半晌,他伸出手緩緩將這兩個木匣子從麵前推開。

“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看著他這毫不掩飾嫌棄的模樣,江楚月心中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

薛寒遲不會要謝禮,完全在她意料之內。

他不缺錢,也不缺藥,那日出手也不是因為想救他,對於這份謝禮,他自然也沒有任何的顧念。

如果他收下了,那他就不是薛寒遲了。

“你今日午後一直都待在院子裡嗎?”

江楚月思忖片刻,還是想問他這個問題。

薛寒遲咬著點心,看向她的神色裡帶著些說不出的笑意。

“沒有,我出門去處理了一些事情。”

果然,他並沒有一直在等自己。

“原來如此。”

江楚月點點頭,隨手拿起一塊點心。

薛寒遲側過腦袋,忽然看向她發間的那一串柔白槐花。

“你不好奇我去做了什麼嗎?”

江楚月撐著腦袋,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看他。

“不好奇。”

在她看來,薛寒遲和自己都是一樣的,都是獨立的個人。

雖然自己想知道他的過去,但也沒必要事無巨細地去打聽,他也有自己獨立的空間。

薛寒遲看著手中的白玉糕,神色莫辨。

“是嗎。”

吃完點心後,兩人便踏著柔柔月色走回了廂房。

薛寒遲不願碰那兩個木匣子,所以隻好由江楚月暫時抱回了自己房中。

看著手裡的謝禮,江楚月在心裡有了些盤算。

她扶了宋微明一把,算是幫了點小忙,拿一兩張銀票和丹藥就夠了。

其他的,她準備改日問問李輕舟他們是否需要,畢竟他們白吃白住了這麼久,不做出些答謝也不好意思。

至於酬神會的事情,為了劇情進度,江楚月肯定是要同步給主角二人的。

但無奈兩人今日回來得實在是晚,江楚月等到子時便撐不住了,準備明日再和他們商議。

規劃滿滿的江楚月帶著沉沉的睡意進入了夢鄉。

隻是,她沒有想到,翌日清晨喚醒她的,不是晨霧中日漸高升的太陽。

而是相思坊中傳來的,她被選為神女的通知。

第39章 酬神會(二)

酬神會是楚州一年一度的大事, 其中神女的扮飾者,須由相思坊經驗最足的先生一輪一輪算過才堪此任。

他們去相思坊那日,恰好是最後的截止時間。

經過接連幾日的卜卦推算, 相思坊終於在今日清晨掛榜, 定下了最終人選。

“所以,就目前的情況來看, 我是被選上了?”

廳堂內,剛剛洗漱完畢的江楚月坐在桌邊,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臉,腦袋還有些迷迷糊糊。

如果不是顧情和蕭煜今早回府, 風風火火地帶來了這個意外的消息, 她此刻估計還在睡夢中。

顧情身上還帶著清晨的露氣,她看了蕭煜一眼, 嗓音有些啞。

“……目前來看, 是的。”

昨日碰壁後,顧情和蕭煜不甘心, 便又在神女廟外蹲守了一夜,準備在廟中人員交接換班的時候見縫插針溜進廟後的廂房中去查探。

沒想到今日清晨, 前來祈福的人群忽然沸騰起來,打亂了他們的節奏。

密探神女廟的計劃被打破,他們便隻好打道回府, 沒想到路過相思坊的時候, 聽見有許多人在對“江楚月”議論紛紛。

向路人詢問後, 他們去看相思坊門口告示牆, 這才知道江楚月已經被選為神女的扮飾者了。

“可其實那個生辰八字, 是我隨手胡諏的。”

江楚月是真的沒有想到,她當時即興胡編的一個生辰八字, 竟然會被選上!

她自認為不是個運氣好的人,而且對於酬神會這樣的大事,按理來說,在卜算出人選後,肯定是要驗明真身來核對一番的。

相思坊主對她和薛寒遲的事情了如指掌,不會查不到這些東西。

所以,解釋隻有一個,這件事完全就是衝著他們來的。

顧情和蕭煜明顯也察覺到了,眉宇間隱著些淡淡的憂慮。

“恐怕,這件事是坊主有意為之,請君入甕的。”

神女廟守衛太嚴,又有信徒看管,要想偷溜進去查探實在太難,若是能借酬神會的事情進去,或許更容易些。

但一想到此事可能會對危及江楚月的安危,他們又有些難以抉擇,真是愁人。

“既然他要請君入甕,那我們就隨了他的想法,來個甕中捉鱉。”

還沒等兩人說些什麼,江楚月就搶先開口攬下了這樁活。

這本就是她的任務,現在有了轉機,自然要迎難而上。

再說,如果這次又遇上了乾坤鏡,在場四個人裡,也隻有她能應付而不被吸走魂魄。

蕭煜麵露難色,還欲說什麼,卻在看到一旁的薛寒遲後定了心。

“既然如此,那師妹放心去,我們定會護你周全。”

江楚月點點頭,有主角和薛寒遲在,她對於這些事情倒是不擔心。

“好,那我們便去相思坊認名吧。”

顧情一馬當先,起身沒走兩步就被江楚月按住了肩膀。

“顧姐姐,你們連著查了好幾日了,昨夜又通宵了,今天就先暫時休息一下吧。”

這幾日,顧情和蕭煜為了相思坊主的下落到處打探消息,日日早出晚歸,隻睡一兩個時辰,臉上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疲倦之氣。

江楚月實在是有點擔心他們還沒找到乾坤鏡就先把自己的身體給熬沒了,就算是修仙的身體,也不能這麼耗著。

“既然我已經被選上了,起碼在酬神會開始前他們是不會動我的,所以你們就先不用操心認名的事。”

顧情二人揉了揉脹痛的眉心,看著江楚月堅定的目光,猶豫片刻後點了頭,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了臥房。

送走兩人後,江楚月轉身便看到了一言不發,端坐著喝茶的薛寒遲。

其實方才在勸顧情休息的時候,她下意識裡是覺得薛寒遲會和自己一起的,但現在看著他毫無動靜的樣子,她又有些不確定了。

薛寒遲剛剛放下茶杯,就看到那抹煙青色繞到身後,雙手帶些討好意味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要去相思坊,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看不清江楚月的神色,卻能聽到耳邊像白玉糕一般鬆軟的聲音。

現在天氣已經有些熱了,薛寒遲平日裡穿得又不多,他甚至能感受到肩膀上透過來的絲絲熱度。

他壓低眼瞼,意味不明地抬手握住了她的右腕,手指慢慢合攏。

“你又在求我?”

江楚月:?

她一直以為兩人現在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不算朋友也是熟識了。

怎麼聽他這話,兩人好像還隻是熟悉的陌生人一樣。

難道說是她對薛寒遲之前的行為出現了判斷失誤?

久久沒等來想要的那幾個字,薛寒遲的指腹有些無奈地摩挲著手中的溫軟,說出的話也帶著些說不出的探究。

“你在想什麼?”

江楚月揉了揉他的肩膀,說出的話裡帶著些半開玩笑似的無奈。

“我在想,怎麼樣才能做到不求你,還能讓你陪我去相思坊。”

以前被坑過數次,江楚月對於他這句話可以說是極其敏感,跟著練久了,自然也學會了避重就輕的回答。

“這聽起來像是真心話。”

不是她多想,怎麼感覺這句話有些歧義……

她以前說的難道不是真心話嗎?

江楚月本想找他問清楚,但一想到前麵扯過的那個喜歡他的大謊,又隻好將那些話收回。

好像自己是有點理虧在的。

“那,你去不去?”

就在江楚月以為希望渺茫,準備孤身前去的時候,薛寒遲卻又忽然點了頭。

“既然是真心的,那我便陪你去。”

*

神女扮飾者被選出,今日相思坊門口圍滿了前來吃瓜一探究竟的人。

聽見眾人對自己的名字念念叨叨,江楚月一時之間還有些不習慣,帶著薛寒遲越過人群終於擠進了相思坊的大堂。

進門後,他們便找了大堂內的一名小廝,問明了認名的地方。

因為在楚州人的習俗觀念裡,推演算卦出來的神女扮飾者是得到神女認可的,如果冒認是會遭到天譴報應的。

所以對於江楚月的問路,小廝不疑有他,直接將二人帶到了隔院的一間客房內。

在裡麵,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先生正坐在那裡等著他們,據他介紹,這位老先生便是這次酬神會的主管,是宋府派來督事的先生。

進入客房後,薛寒遲便自顧自地坐到了窗邊,江楚月則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頭,站在了老先生的對麵。

“江姑娘想必是第一次出飾神女,老夫有些話想囑咐一二,請坐。”

江楚月以為認名就隻是來報個到就完了,沒想到還有這些流程,但還是聽話地坐了下來。

這位老先生慈眉善目,頗有幾分真意的仙風道骨,估計年輕時也是個縱劍如輕的修仙之士。

原以為他會說出些不一樣的東西,沒想到也隻是些和酬神會有關的流程,以及囑咐她這幾日要清心寡欲,不可口出惡言之類的。

囑咐完畢後,他拿出一張宣紙,讓江楚月抄寫了一篇禱文,說是將百姓的心意代為轉達神女,以求楚州百姓安居樂業。

做完這些,他從袖中拿出一塊木牌交到了她的手上。

“有了此牌,江姑娘可在酬神會期間進出神女廟後院。

因為酬神會半月後就要舉行,煩請姑娘這兩日去一趟宋府,我們為您裁一套遊街所用的神服。”

“好。”

聽到能進神女廟後院,江楚月瞬間覺得這把不虧。

就在她仔細打量手中這塊木牌的時候,老先生忽然深深看了眼窗邊坐著的薛寒遲。

“容老朽多問一句,那位公子和姑娘是……”

“他是我朋友。”

雖然薛寒遲心裡可能不是這麼想的,但現在他又沒有聽到,江楚月也就隨心而答了。

“不瞞姑娘,老朽雖是宋府修士,但年輕的時候對於算命之術也通曉一二。”

老先生摸著山羊須,慢悠悠地搖了搖腦袋。

“老朽說句實話,姑娘莫怪,這位公子命格崎嶇,若想要安安穩穩地度過下半生,恐怕是要想些法子來化解的。”

其實這不在他職務範圍內,他本可以不說這句話,但得知這位姑娘救過自家少爺,也還是給了她一個善意的提醒。

聽著老先生的話,江楚月倒是回憶起了另一件事。

在夢中的時候,她記得那些算命術師也說過這樣一番話,說他天生帶厄,不是個好命。

“那請問先生,是什麼法子呢?”

雖然江楚月不信命,但對於這個化解之法,她願聞其詳。

“其實也不難,改日姑娘帶著他去一處靈驗的神佛寺廟求個護身符就好了,但切記,一定要真心實意地去求才能有用。”

這些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老先生也不強求她相信,隻是點到為止。

江楚月回頭看了眼坐在窗邊的薛寒遲,想著他小時候命確實不好,改天帶他去轉轉運也不錯,便欣然應允了。

“多謝先生。”

*

“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走出相思坊後,薛寒遲便能時不時地感受到江楚月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雖然不加掩飾,但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

江楚月摸了摸這塊其貌不揚的木牌,看向他的目光帶著些真誠的輕鬆。

“因為我在想,你為什麼想知道我的想法呢?”

有點繞,但就是一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套娃邏輯。

“是個好問題。”

薛寒遲看著她,腳步頓了頓,好像他確實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他這幾日都在琢磨江楚月的想法,卻都沒有想到這一層。

對啊,為什麼自己會想要知道她的想法呢?為什麼呢?

站在旁邊的江楚月一見他這狀態,就知道他的思緒又開始爬山了。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先不打擾他亂飛的思緒,獨自跑到一旁的攤販上看起了小玩意。

旁邊的攤販似乎在討論著什麼驚天的八卦消息,引得人止不住地想去聽。

“你聽說了嗎,城西張宅裡出了血光之災。”

“誒,是不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張公子,他被……”

“是啊,估計是平常的惡事做太多,被仇家找上門了。”

江楚月豎起耳朵聽了一會,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人物,張公子。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人應該就是前不久在相思坊內和他們起了爭執的那人。

怎麼莫名其妙地就被送走了呢?

帶著這些疑惑,江楚月又靜靜地聽了一會。

“聽說張公子前不久在相思坊受辱,召集了數十位修士準備報複來著,沒想到還未出手,自己就先斃命了。”

“誰說不是呢,聽說院內一滴血都沒見,張公子連同那些修士,四肢全都被扭轉了個方向,死狀駭人極了。”

殺人不見血、四肢扭曲……

聽到這裡,江楚月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凶手是誰了。

她轉身看了眼不遠處的薛寒遲,他似乎還在思索方才的那個問題,遇上江楚月投來的目光後,唇角抿出了個淺淡的笑容。

聯想到昨日被他拿出來翻弄的蛟絲繩,江楚月心裡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他昨日說的有事,竟然是這件事。

第40章 酬神會(三)

街上依舊是車水馬龍, 人聲喧鬨。

這些小販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就張宅之事扯著閒話,他們的聲音隱沒在人流裡, 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江楚月不動聲色地放下手中的東西, 越過人群小跑到薛寒遲身邊,在他耳畔壓低聲音。

“你昨晚說的有事, 不會是去了結某個人吧?”

耳垂又縈繞上那抹熟悉的溫熱,薛寒遲眼尾微微勾起,唇邊的笑容不言自明。

“雖然有些遲,但你還是猜到了。”

江楚月沒想到他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殺到人家裡去, 回頭看了眼還在八卦的小販, 拉著他離開了這裡。

看著江楚月微微翹起的發尾,薛寒遲沒有任何不耐, 跟著她向前走去。

“我殺了他, 你很意外嗎?”

江楚月避開街上的人群,神情自然地搖了搖頭。

“不意外。”

按照薛寒遲的性格, 他若是想殺誰,就算是來個屠門她都不意外。

“我隻是有些好奇, 你那日不是都放過他了,怎麼又殺到人家裡去了?”

他的殺意往往都在一念之間,一般都是立刻發作, 怎麼此次隔了幾日才動手?

薛寒遲不甚在意地撫平翻飛的衣角, 隨口答道。

“他家周遭還算僻靜, 他自己也說過是個好地方, 我便在那裡成全了他。”

“……什麼?”

江楚月有些沒跟上他的腦回路, 腳步頓了頓。

他要殺人,和張公子家有什麼關係?

難不成有什麼風水上的講究?

看著江楚月眼中的不解, 薛寒遲沉下眼眸,歎了口氣。

“這不是你教我的嗎,不要在鬨市動手,得找個安靜無人的地方,怎麼你反倒忘了?”

江楚月:?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個道理?”

江楚月停下步子,眼眸微張,直接抓住他的衣角問了出來。

她又說過這句話嗎,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薛寒遲眉頭微皺,說出口的話理直氣壯。

“之前抓到那算命先生的時候,你不是說過嗎?”

江楚月看著他的眼睛,在腦海中搜尋一番,終於迷迷糊糊地想起來這樁事了。

當時為了防止他在街上動手,她好像是說過這麼一句話。

——這裡不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看著江楚月恍若驚覺的神色,薛寒遲眉目舒展,笑看著她。

“想起來了嗎?”

江楚月咬著唇,後退一步看著他。

“我,我當時,我的意思是……”

江楚月看著他,支支吾吾好久都沒能找到可以表達此時此刻的話語。

她是真的沒想到,自己無意間說出的話竟然會被他記這麼久,而且還被曲解成了這種意思!

認識到這點後,江楚月忍不住低頭扶額,無奈地閉上眼睛認輸了。

“好吧,我確實說過。”

她承認,在腦回路的崎嶇方麵,薛寒遲還是要更勝一籌。

在他手下千錘百煉過,江楚月對於這些已經能很快調適好了,所以也不打算和他糾結這句話。

不過,為了日後少出些類似的誤會,她覺得還是有必要和他在這裡說清楚。

“薛寒遲,其實我有時候真的就是隨口一說,你沒必要把我的話都放在心裡的的。”

江楚月直接上前一步薅住了他的衣袖,她是發自內心地想要他好好考慮一下。

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薛寒遲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

對於這個問題,他並沒有給出回應,而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符紙要用完了,你陪我去寶器閣買一些吧。”

江楚月:……

這個時候轉移話題,是不想答應她嗎?

“你怎麼看起來這麼不情願,我陪你來相思坊的時候都沒有這樣。”

江楚月鬆了手勁,這次輪到薛寒遲牽著她的手腕往前走了。

“我沒有不情願,隻是還在想,你究竟有沒有聽清楚我的上一句話。”

對於某些問題,她也是有自己的執著的。

“你上一句話說了什麼,我怎麼不記得了。”

薛寒遲走在前麵,微微轉頭,江楚月隻能看清他的一點側顏。

雖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江楚月敢肯定,他現在絕對在笑。

“那我重複一遍。”

“若是我不聽呢。”

不是她說,這話怎麼這麼幼稚……

*

兩人碎碎念著這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一間寶器鋪子的門口。

這間寶器鋪不大,整座門店都隻有一個老板,好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符紙法器之類的也都是應有儘有。

江楚月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抱著見世麵的心態,她一邊走,一邊仔細打量著櫃台裡的寶物。

她一邊看,一邊扯著薛寒遲的衣袖和他小聲說著什麼。

老板見有客戶上門,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盤迎了上來。

“最近楚州城內不安寧,二位想買些什麼法器傍身嗎?”

薛寒遲將目光從江楚月身上移開,轉身看了眼櫃台中擺好的符籙。

“老板,你這裡有沒有空白的符紙?”

這家店規模不大,估計平日裡來光顧的大多是沒什麼靈力的百姓,所以櫃台上擺放出的幾乎全是畫好的符籙。

但對於修士來說,符籙這種東西,還是自己畫出來的用得更順手。

老板聽了這話也立刻反應過來兩人的身份。

“原來是兩位仙師,昨日我這裡剛進了一些符紙,二位稍等,我這便去庫房中找來。”

在老板離開的間隙,江楚月繼續帶著薛寒遲在這家店慢慢逛起來。

經過一片擺著符籙的櫃台時,薛寒遲卻忽然停下了腳步,俯下身子從其中拿出一張來。

見身後的人沒跟上來,江楚月見他站在原地,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好奇心驅使她湊了過去。

“這張符好像有些特彆。”

她這些天日日捧著蕭煜給的經書修煉,這張符籙上麵的符文和她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卻又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這是專門用來應付惡魂的符籙,和尋常的都不太一樣。”

薛寒遲一手拿著這張符籙,手指將上麵的符文緩緩描摹了一遍。

“這種符籙的靈力由畫符者來決定,施加的靈力越多,壓製的效果越好。”

“這麼說我倒是有點印象了。”

江楚月拍著腦袋,曾經在典籍上看過的東西漸漸浮現在腦海中。

無論是死魂還是活魂,得不到安息就會生出怨念,怨念愈積愈深,就會轉為惡魂,若不及時解決,恐會釀成大禍。

“不過,這張符上的畫法我倒是從未見過。”

她當時看書的時候見過惡魂的處理方法,上麵記載的符文並不多,也遠沒有眼前的這般複雜。

“因為這張符籙的作用不是滅絕,而是壓製。”

薛寒遲收回視線,將手中的符籙遞到了她的手中。

“不過現在這樣的符籙已經很少見了,畢竟比起壓製,大多數人還是會選擇斬草除根。”

“原來是這樣。”

江楚月將這張符籙展開,明明覺得分外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也就隻好作罷。

在二人等候的時候,這間寶器鋪子裡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江楚月身處其中,難免聽到最近大家最近最關心的酬神會,然後,不出意料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怎麼了?”

身邊的人驀地靜了下來,薛寒遲剛想湊過去看她的神情,忽然就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人壓住了。

“我沒怎麼……你記得,不要在這裡叫我的名字。”

說實話,聽著自己的名字被不認識的人叫出口,是種很神奇的體驗。

心中不斷升起的尷尬想讓她想儘快遠離這些人,但又因為他們談論的對象是自己,所以會抑製不住地想去聽他們談話的內容。

總而言之,是種十分矛盾的心理。

感受著江楚月的突然靠近,薛寒遲怔了怔,注意力全都被引到了她的身上。

耳邊傳來隻言片語的談論,他像是明白了什麼,琉璃眼中也染上了幾分柔和。

“你怎麼連這個都怕?”

“我不是怕,隻是覺得很尷尬。”

誰懂啊,江楚月聽著這些人對自己的談論,腳下已經能造出一座院子了。

“反正他們日後都會見到你的,倒不如早點相見。”

江楚月拉住他的手,一邊避免他現在做出一些讓自己尷尬的事情,一邊瘋狂搖頭。

“這不一樣,在這個場景下認識,太尷尬了。”

任由她抓著自己的胳膊,薛寒遲唇邊是抑製不住的笑意。

果然,隻有和江楚月待在一起,他才會有這些不一樣的情緒。

“兩位仙師,空白符紙拿來了。”

耳邊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江楚月內心的尷尬演繹,隻見老板拿著厚厚一疊符紙,噠噠小跑著過來了。

“小店的空白符紙都在這裡了,兩位仙師看要多少?”

薛寒遲用騰空的另一隻手從懷中拿出了一些銀錢交到他手中。

“我全都要了,給我吧。”

“好嘞。”

就在老板接過銀錢,準備將這些符籙綁好送到薛寒遲手上的時候,一名穿著不俗的男子忽然跑了過來。

他附在老板耳邊說了幾句話,隨後亮出了腰間的一塊令牌。

老板聞言先是一驚,然後停了手中的動作,跟著那名男子走出了門。

“誒!老板,我們的符紙你還沒給我們綁好。”

麵對老板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江楚月還有些懵懵的沒反應過來。

在她抬頭看向門口的時候,薛寒遲已經從櫃台上順手拿起了這些符紙。

“銀錢他已經收下了,我們可以離開了。”

江楚月轉過腦袋,看著他乾淨利落的動作,下意識點了點頭,“好。”

寶器鋪子裡突然多了幾名帶劍修士,和店內的人站在一起,讓原本就不大的門麵更加擁擠狹窄了。

江楚月拉著薛寒遲,躲開人群正要跨出門檻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江姑娘,好巧,在這裡都能遇見你!”

聲音的主人應該很高興,讓人一聽就能感受到其中的雀躍之情。

在看清那群修士後麵隱約露出的人影後,江楚月實在是沒忍住皺起了眉頭,連抓著薛寒遲的手都鬆了下來。

……

她算是知道,宋微明為什麼要偷跑出來了。

這排場,不是一般的大啊。

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些的宋微明臉上洋溢著笑意,越過這些修士跑到了江楚月麵前。

“我在馬車上就看見了你的背影,原先還以為是看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

看著他真誠無比的笑容,江楚月還在心中想著怎麼組織語言,正準備開口的時候,麵前忽然橫過來一隻胳膊。

薛寒遲忽然轉頭看她,眼眸中映出些不明的情緒。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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