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明月 3(2 / 2)

但顧絳練起《大悲賦》來,竟十分順利,他有練過邪門兒武學《葵花寶典》的經驗,經年鑽研《九陰》、《九陽》,對天地陰陽四字所學頗深,加上心性如此,這魔教自己都無人能全部練成的《大悲賦》倒似為他專門準備的一樣,進程一日千裡。

到了顧絳的境界,早就不再拘泥於招式,他所探究的是《大悲賦》中蘊含的武學思想和魔性真意,這七門武功雖然看起來邪異,但能達到這種詭譎的效果,背後也蘊含著極深的智慧。

顧絳在剛進入上個世界時,就遊曆江湖,結合沈清羽這一年在中原的見聞,大致能摸清江湖正道傳承武學的兩種思路,一者重外功,一者重內勁,但無論是偏重一方,還是內外兼修,最重要的依舊是“中正”二字。

這不是平庸,而是一種大智慧,人生於自然,要打磨根基,得從強身健體開始,任何正道武學一定是能夠強身健體的,所以武功要和身體達成和諧,其秉性一定要中正。

像《葵花寶典》起手就要求動刀子,是非常典型的邪功,因為它損傷自身,扭曲天然心性。

人在天地間,武學的初衷是為了讓人更好地在自然環境中生存,弱者能以弱勝強,強者能夠自勝,隨著人的智慧加深,無數前人在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它便成為了一種超出人體之外的大道。

《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的立意極高,這從它的命名就能看出,天地交征,陰陽相生,這是萬事萬物發展的規律,人是順應這種規律而活的,可這門武功的精要就在於“大悲”二字。

“悲”者,非心,違逆心意則悲。

天地陰陽的輪轉亙古不變,這違背了我的心意,令人大悲,做下此賦。

關於《大悲賦》寫成時天雨血、鬼夜哭的傳說雖假,但這種要天地順我心意,我心意達成時天地當哭的氣魄不假。

若寫成此書的人是最初的魔教教主,便不難理解,他為什麼要將自己的教派命名為“魔教”。

中原本沒有“魔”這個字,是佛經東來後,翻譯的學者從梵語中譯出了這個字,原作“磨”,南北朝時梁武帝認為此字當從“鬼”,改成了“魔”。

如果佛是人人覺醒悟得的智慧,那魔就是人抵達這種智慧路上的障礙,它是欲望、惡念、執著、殺孽,是不能放下,不能順意,不能看透因果,不肯悲憫生靈,是在明知萬物皆歸大寂滅時,依舊不知天命的憤怒和狂妄,是在無邊苦海中不願回頭的行船。

魔會壞人修行,奪人慧果,造就無邊殺業。

我不行正道,不悟正法,不循天地之理,滿手血腥,殺人無數,我當為魔,我建立的教派,自然就該叫“魔教”。

寫下這本秘籍的人是這樣心性,他留下的武功如何可想而知。

其中的七門武功,處處違背常理,人的穴道可以移動,人的精氣可以剝奪,人的感官可以迷惑,人的思想可以篡改,化血為刀,抽骨為劍,死中蛻生。

江湖上當然也有許多類似的武功,但那些武功的出發點大多帶著對敵人的惡意,可這些武功的創造者字裡行間透露的是一種突破常理的快意,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傲慢。

當發現這一點時,顧絳甚至有一種大笑的衝動,他從這些離經叛道的文字中,仿佛見到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奇人。

多麼有意思的一個人?想到這世上曾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便足以令人大笑。

“可惜了,若我早一點通讀此書,應當去看一看他的墳墓,和他打個招呼。”顧絳難得如此開懷,甚至笑彎了一雙眼睛。

馬車裡正在沏茶的孩子好奇地看向他,但沒有開口說話,連端正的坐姿都沒有絲毫改變。

這個不過十歲的男孩是老管事挑選來作為公子羽的書童的,他的名字就叫“王書”,因為天生能過目不忘,負責為公子羽記事背書。

顧絳見他好奇,便將手中的《大悲賦》遞給了他:“這書中真意,說不出來,你自己看吧。”

王書雙手接過書冊,一看到封麵上《天地交征陰陽大悲賦》九個字,竟雙手一顫,險些將書落在小桌上,文靜的小臉一片煞白,仿佛手裡拿的不再是一本書,而是一件塗滿劇毒的暗器,讓他打開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公子,這是絕頂秘籍,書童不敢窺視。”

顧絳看他嚇到的樣子,搖了搖頭:“武功秘籍被寫下來,就是給人看的,若是不願教人知道的事,隻會隨著主人一起埋入黃土,你看就是了。”

東方不敗收集到的那些武功秘籍,也都隨意地放在他的書架上,往來者若感興趣,就可以去翻看,隻要不帶走導致遺失就行。

顧絳是從來不忌彆人學會絕世武功的,他甚至希望江湖上能有十個百個的頂尖高手,每個人都能走出自己的武道,能讓自己在和他們的交手中更進一步。

王書咬著牙翻開了這本傳說中的絕學,漸漸的,他臉上的慎重、興奮、恐懼,就變成了迷惑、難以置信,最終定格在不以為然上,他年紀雖小,但能被選出來跟在公子羽身邊,當然是自幼就學了上乘武功的,而且他還好讀書,十歲上就對很多事有了自己的見解。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公子笑的原因,因為這上麵的武功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厲害,公子在笑世人被欺騙了。

顧絳端起一杯沏好的茶,沒有說什麼,隻望著車窗外。

四匹純白的駿馬拉著能工巧匠打造的馬車,車後掛著的兩隻銀鈴在極速前進中也沒有發出聲響,以保證馬車的平穩,不讓車中人受一點顛簸。

大多數江湖中人見到這樣奢華的馬車,在驚歎來人的財富外,都會不由自主地生起一種輕視,因為對方的張揚浮華,容易惹來麻煩,本能地覺得車中主人輕狂少智。

就像聽到浮誇傳聞後,第一眼見到《大悲賦》的人。

可王書會明白這本書的可怕,就像這座邊城的人,也會知道這馬車帶來的,是怎樣的人物。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