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鷲宮石洞中。
十五六形貌的少女身著茜紅短衫月白長裙,淩空盤坐在石壁前,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中吞吐白氣,衣衫無風自動,身周氣勁成牆,卻始終控製在她身側三尺之內,沒有觸及石壁半分。
她運功一周天,雙手收歸膝上,掌心朝天,吐出的白氣成雲霧繚繞,人在其中,仿佛騰雲而起,隨之一聲輕嗬,煙氣又消失,足下一踏,身形再度憑空拔起一截,雙掌運氣揮灑,一套《天山六陽掌》施展開,意氣橫絕,瀟灑清逸。
這《天山六陽掌》以陰陽二氣為主,以九招變式為核心,共有三九二十七招,每一招都精妙絕倫,是她最慣用的功夫。
漸漸的,她手中的六陽掌開始脫離石壁上記載的範疇,招式動作依舊飄忽若仙,隻是越發不著痕跡,似左實右,似輕實重,掌風帶陰陽之氣,或分行兩路,或混為一體,難以捉摸,明明優雅如同舞蹈,卻招招致命。
最難得是她雖然掌風激蕩,真氣縱橫,卻始終在控製中,連足下的石地都沒有留下一個腳印,顯然遠遠不是全力施為。
兩個時辰後,她終於收招落地,走出了石洞,石洞外一三十多歲樣貌的婦人已經備好了熱水和換洗衣物。
齊乘雲的武功底子依舊是《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這門武功的陽氣極盛,運功久了還是會渾身發熱,她有點潔癖,身上有汗就不舒服,總要洗乾淨才行。
顧絳本沒有這個習慣,但是齊乘雲自幼修習《唯我獨尊功》,這個習慣也是六歲就養起來的,他也受到了影響。
“小餘,你的武功也到火候了,不去石洞中看看嗎?”
那婦人笑了笑:“尊主,阿餘的資質有限,能把尊主教的這些練純熟就耗儘全力了,哪有心再去看石洞裡的神功,咱們就算進去,也看不進那些武功,隻覺得頭昏腦漲。張姑姑都說,咱們整個靈鷲宮裡,除了老主人,隻有您練全了所有石壁上的武功,您是神仙中人,和咱們不一樣。”
對這評價感觸最深的是王霄和,他第一次見到顧絳練功時,是真覺得這場麵不似他印象中的武功,更像是吐納真氣、修道成仙的路數,再從阿蘿那裡知道麵前頂多十六歲小姑娘相貌的女子居然已經快八十歲了,更覺得阿蘿的姑姑是神仙。
有時候他會好奇阿蘿的父母,也就是乘雲姑姑的師弟師妹是什麼樣,他們既然是同門,年歲相差也不大,那應該也是差不多的人物。
隻是阿蘿不喜歡提自己的父母,兩人初相識時,她隻說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感情不合,父親拋下妻女離開,後來她母親也改嫁了,把她交給姑姑照顧,兩個人從來沒找過她,她雖然管齊乘雲叫“姑姑”,但是在她心裡,齊乘雲比她父母更親。
“他們的確都是逍遙派之人,我父親是個少有的美男子,至於我母親,我長得有六分像她,但也不如她美豔,如果僅論容貌風姿的話,她的確和姑姑不分上下。”
結為夫妻後,李青蘿不再向丈夫避諱自己的身世:“她後來成了西夏的皇太妃,如今的西夏國主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她深居簡出,我能獨自行走江湖時偷偷去看過她,但沒敢靠近,隻覺得她蒼老了許多,後來我從江南回來,聽說她已經病逝了。”
她見到的當然不是李秋水,而是李秋水失蹤後,代替她入宮的小妹,她們姐妹模樣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她小妹有酒窩,多了一個痣,李家小妹雖然因為姐姐和天山有所往來,也會一些武功,但她嫻靜淡雅,修為並不高深,自然不像逍遙三老這般容顏不老,無病無災。
加上西夏皇宮內勢力錯雜,風雲詭譎,李家小妹又沒有李秋水的武功和心計,她的死到底是怎麼回事,很難說清。
李青蘿離開母親時太小,她年長後回到過無量山石洞,對母親的印象更多來自於那尊玉像,覺得那玉像就是母親。
如此一來,她自然覺得李家小妹和母親的特征完全一樣,又聽人喚她“李太妃”,便以為她是李秋水,想她如今是王權貴尊,自己這個前夫的女兒,的確沒必要再見了,隻是在她死後墓前哭上一場。
這是李青蘿的一樁傷心事,王霄和聽了,心疼妻子身世淒苦,也再不提。
以至於這樁誤會就此無解,連顧絳都不知道她被她爹誤導,認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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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和王霄和的女兒出生在春天,這一年的春天,縹緲峰上的桃花開得燦若煙霞。
王霄和給女兒起名“語嫣”,取自“笑語嫣然”,他對女兒唯一的期望就是盼她能快樂無憂,常帶笑顏。
這個活似李秋水幼時模樣的小姑娘玉雪可愛,每天被她爹娘帶著瘋玩兒,爬山涉水,上樹下河,半點沒有原著中大家閨秀的端莊靦腆,她繼承了外祖父天賦,聰明早慧,記憶力超群,性子卻像她父親一般溫和純澈,還有點跳脫。
她的愛好倒是像母親,成天泡在花草裡,阿蘿直說隻有這點像她。
但在顧絳看來,這是她過於早熟,知道父親的身體不好,要吃藥的緣故,果然等她再大一些,學了識字,就泡在了靈鷲宮的雜書中尋找醫治父親病症的辦法。
顧絳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但也沒有阻止她為了給父親治病而努力,不隻是她,阿蘿也沒有放棄繼續尋找希望。
或許還真是她們母女的誠心所動,王霄和比顧絳預期中真多活了一年。
也有可能是他實在想陪女兒度過十歲的生日,才硬撐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桃花開儘梨花盛,梨花開儘時,人也終究到了離散之日。
這天夜裡,李青蘿聽著女兒趴在丈夫床邊說話,她是個乖巧的孩子,知道父親身上不舒服,隻挑開心的事說,父女兩個說著說著,說到了父親年幼時的光景。
“我沒見過你祖母,聽你姑姑說,她喜歡芍藥花,可惜不會種,你祖父後來,看芍藥就傷心,家中也不許種了。我遇見你娘,就是看到她種的花。”
王霄和的氣已不足,說話一句一頓,麵色蒼白如紙,神色依舊是溫和的,輕撫著女兒的發鬏,王語嫣看著父親,突然開口道:“阿爹,我們去江南看一看阿娘種的花吧。”
李青蘿在旁邊聽見這話一愣,想到王霄和的狀況,也就在這個月了,哪裡還能去姑蘇?頓時心中慘然,王霄和不願教李青蘿難過,笑道:“你娘多年未曾去姑蘇了,你就算去了,也見不到那些花了。”
話雖如此,他的神色分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