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七忽然覺得,或許和蘇夢枕打交道,要比和他爹謀事更便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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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蘇夢枕的病,溫晚出於好奇,就關七開出的藥方和他聊起了醫藥,醫毒不分家,嶺南老字號溫家乃是天下第一用毒名家,旗下又分四小家,溫晚所在的“活字號”最擅長解毒,他的解毒術也僅次於活字號首領溫暖三,是這一脈的真行家。
兩人一聊起來就知深淺,溫晚大感驚異,話題也漸漸從醫藥轉到了彆處,蘇夢枕作為晚輩在一邊陪聽,發現這位世人眼中作風霸道的迷天盟盟主竟然醫卜星象、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不由也加入到話題中來,慢慢的,溫晚發現自己反而插不進這兩人的話裡了。
他也不覺冷落,笑盈盈地和紅袖神尼喝著茶,夢枕的天份太高,他父親早就教不了他了,隻能為他延請明師,師徒關係在這個時代形同父子,溫晚一開始也想過自己收他為徒,但一來他還是溫家的供奉,二來他的武功並不適合蘇夢枕,所以他才力勸唐見青收下蘇夢枕,將紅袖刀傳給他。
但唐見青也就隻能教他武功,彆的事情上,他們能幫到這個孩子的不多,所以他一直都很孤獨,很少有像今天這樣談興十足的模樣。
無論蘇夢枕說什麼,關七都能接上話,講起各種學問來都是旁征博引、鞭辟入裡,就連唐見青都聽得津津有味,蘇夢枕的“關叔父”也越叫越順口了。
這位關盟主當真是學究天人,更兼武功蓋世,氣度不凡,難怪小白會為他傾倒,那樣驕傲的一個姑娘,卻願意沒有名份就為人生下孩子。
溫晚有些難過,更多的是惆悵,當年的選擇也是他自己做下的,這一點他至今不後悔,哪怕他至今深愛著小白,但這世上除了情,還有義,他和妻子之間雖無男女之情,也該有同舟共濟的義在,締結婚盟是兩家的信義,他不能背棄。
或許是他的態度傷到了溫小白,才導致她再愛上關七後,生出一些偏激的念頭,非要關七在愛情和世俗責任之間分出一個輕重來,終究導致事情不可收拾。
溫晚看到了蘇幕遮信裡的描述,知道京城的變故,關昭弟給小白下毒,雷損殺了關昭弟,所以關七闖入六分半堂殺了雷損,他甚至不讓雷損和妹妹合葬,而是代替關昭弟寫了一封和離書,斷絕了兩人的關係。
由此也可見關七對這段感情的態度,他可以容忍小白鬨脾氣,小白失蹤了他一度走火入魔去找,但當小白把雷損扯進這件事裡,導致關昭弟身隕後,關七妹妹的死就成了他們倆之間永遠不可跨越的鴻溝。
或許關七依舊是愛小白的,但他也愛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們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溫小白的兩段感情都以分離為結局,命運何其坎坷。
溫晚看著窗外的一叢青竹,見它隨風簌簌,見它根根分明,它們都太直了,所以注定不會像藤蔓一樣糾纏相伴。
正如東坡先生的詞所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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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絳也覺得,人是很難得“全”的,蘇夢枕這個孩子過於聰明,多思耗損心神,偏偏他的身體還這樣差,耗到十二三歲就會累積成惡疾,簡直是一根蠟燭兩頭燒。
“其實如果不是你體內陰陽二氣已經失衡,我倒是有一門修養長生的武功可以教給你。”顧絳說的,自然是《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以他如今的境界已經不拘什麼武功招式了,《長春功》他也可以修改一些地方,去掉返老還童的效果,雖然這樣就不能長生不老了,但也能避免武功全失的缺陷。
隻不過這門武功的核心在於修少陽三焦經,蘇夢枕這體內陰寒之氣過剩的樣子,經脈都受損了,哪裡還能修三焦經呢?
蘇夢枕道:“我若想修養圖長生,大可以什麼事都不管,做個清閒少爺,最能長壽,但我不是那樣的人。”
“哦?”顧絳漫不經心道,“那你想做什麼呢?”
蘇夢枕默然不語,良久才道:“我現在還不知道,隻是覺得自己應該去做,等我的武功練好了,大概會去江湖上看一看,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顧絳道:“等你的武功練好,不是等身體養好一些麼,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不惜身的聰明人。”
蘇夢枕的神情很淡,他遠比同齡的孩子要瘦得多,這具清瘦的身體裡裝著一個遠比蘇幕遮成熟冷靜的靈魂:“這天下就是有太多惜身的人了。文官懦弱,武官囂悍,對外求和,卻欺壓弱小,壓榨不會威脅到他們的黎民百姓,逼得底下人也時時刻刻為自己打算,因為除了他們自己,不會再有彆人為他們著想了。如此人人都為自己圖謀,想著長命百歲,子子孫孫,所以這世道才越來越難,難道還差一個我與他們同伍嗎?”
顧絳冷聲道:“你想兼濟天下,讓這世道天朗水清,很多人都曾這麼想,就連咱們這位皇帝剛即位時,也曾想過要有一番作為。”
蘇夢枕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說起了關七:“那迷天盟的關七聖,又想要做什麼呢?關叔父不顧後果地擴張迷天盟,收攏人手,攪得京師天翻地覆,難道僅僅是想做一方豪雄嗎?”
顧絳緩緩笑道:“我為什麼不可以是這麼想的呢?多少人汲汲營營一生,不就想要這樣的風光勢力嗎?”
蘇夢枕也輕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時候好形容近乎俊俏,眼中卻有幽焰寒火:“是,您當然可以。”
隻是他不會相信。
顧絳心底“嘖”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