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相玉第三次行刺徽宗,被諸葛正我擒下入獄時,顧絳正帶著兩個孩子在陝晉之地觀看黃河壺口瀑布,他既然答應過要帶他們去看大河,那當然要看天下最雄壯的景觀。
煙從水底升,船在旱地行。未霽彩虹舞,晴空雨濛濛。旱天鳴驚雷,危岩掛冰峰。海立千山飛,十裡走蛟龍。
數百米寬的大河要在陡收為數十米的壺口斷崖衝落,千裡黃河一壺收,水落層岩,當真石破天驚。
九月正是黃河汛期,大河水奔騰咆哮,穿過龍洞就能見到上方瀑布,升騰的霧氣不知是水還是沙,隻覺陣陣轟鳴,震耳欲聾。
溫純一開始還提著裙子,害怕被淋濕,後來發現在這大河邊行走,避免不了要被淋了,乾脆也不管裙子和鞋襪,開心地在石麵流水間蹦蹦跳跳的向前,她今年八歲了,雖然還沒有習武,但身體素質和普通八歲女孩已經沒什麼區彆,看著端莊文靜,其實頗為好動。
比起溫純,盛崖餘就安靜許多了,他跟在顧絳身邊一步步走過來,腳步踩得很穩,他有三位名師教導,諸葛正我身為“文林之仙”,雖以武名動天下,但在朝堂上,他還是以文進位的,盛崖餘的詩書都是他所教,而機關、陣法等技法則學自許笑一。
顧絳回到汴京時才教他武功,畢竟武學的基礎要靠練,隻要在諸葛正我等人的看顧下,不教他練錯,靠他自己的自律勤苦,根基總能打好的。
基礎打好之後,他才帶著他們出門。
顧絳指著前方瀑布道:“武學之道原本就來自天地自然之間,隻教一招一式、如何運氣用招的不過是平庸武師,真正的傳道之師,是要告訴你道在哪裡,你該如何去求的,哪怕你還未到體會其中真意的境界,但隻要見過真意,便能尋跡而去,終有一天超越前人所抵達的境界。”
求道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這條路上的人越多,能為人所認知了解的路途才會越開闊,與其說他們在傳授自己所得的道理,不如說他們在培養更多同行者,並真心期待著有人能超過自己。
他說完,一手抓住盛崖餘的手臂,一手撈起了溫純,縱身躍下石岸,在溫純驚聲歡笑中,在滾滾的河水之上,逆流而行。
在這個武道昌明的世界,武功練到極致會有大多的威力?
關七能夠在體察天心時看見過去未來,甚至隱隱窺見一個人的命運結局,他是真正橫亙一世的萬人敵,即無論多少人圍攻,也絕殺不了他的存在。
所有人都隻見他不敗,但終究無法衡量他的武功有多高。
他也能靠自己的力量引動天象,讓晴天落雷嗎?
他也能以一人之力抗衡整個江湖嗎?
今日在這黃河壺口之下,兩個十歲、八歲的孩子,見到了人力在這個世界的極限。
白衣男子佇立河上,翻騰的水汽不能沾染半分,他明明已經年過而立,乍一看也的確麵帶風霜,可當他睜眼看過來時,依舊像個十七八歲的風流少年。
他把穿著翠綠衣衫的小姑娘放到自己另一邊的肩背上,然後緩緩抬起了手,他手中沒有劍,反而是腰間佩著一把刀,但不應寂靜得很,風中卻傳來了一聲錚鳴,明明十分細微的聲音,卻壓下了悍然的波濤聲。
有那麼一瞬,世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風聲、水聲、鳥雀的啼聲,甚至是三人呼吸的聲音都消失了。
天地靜默中隻有那一聲劍鳴。
然後壯闊天下的大河瀑布被攔腰截斷。
顧絳踏著斷流下裸露出的岩石,在河水再度傾瀉而下前飄飄然落到了高崖岸上。
溫純抱著父親,她瞪大了眼睛望著已經恢複原樣的瀑布,吸聲問道:“阿爹,武功要怎麼練,才能到你這麼厲害?”
其實以溫純的天賦,她就算練到一百歲也抵達不了顧絳的境界,她天生經脈細弱,雖然能運使《先天罡氣》或者《破氣神功》這樣的武功,但它們都隻在出招時聚氣,收招又散去,好用,卻不夠深厚,沒有深厚的基礎,縱然也能有所成就,但絕不可能練成顧絳他們這些人的武功。
這是天資的限製,就像有的人生來就聰明,而有的人生來就智商不高一樣。
但顧絳沒有打擊她的意思,相反,刻意在他們麵前施展劍氣,就是為了讓他們看到江湖上最頂尖的高手能有多高:“和讀書、學醫一樣,要刻苦、堅持,有足夠高的悟性和足夠好的根骨。”
溫純聽到“根骨”,神色黯淡下來,盛崖餘雖然之前也受過傷,但是傷養好後續上了經絡,雖然腿還是有點毛病,但已經完全不影響他習武了,他握著師父的手,看向師妹說道:“就如讀書一樣,很多人畢生也做不到阿純這樣過目不忘,所以天下也隻有一個關七聖。”
關木旦忙於事業,其實對女兒的陪伴並不多,這些年蘇夢枕也忙碌起來,所以反倒是一度傷病不起的盛崖餘和溫純更熟悉,他因為家仇性子有些冷僻,但骨子裡十分細致,看得出溫純其實一直很仰慕自己的父親——迷天盟中沒有人不仰慕七聖主,何況是他的親生女兒,他們告訴過溫純,她的身世來曆,但正因如此,她心中一直都很介意自己的姓氏。
在這個時代的文化背景中,姓氏的傳承往往代表了“繼承”和“認可”,溫純自出生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溫小白,她和溫小白沒有任何感情,甚至並不喜歡溫小白的一些處事方式,尤其是自己這個素未謀麵的母親因為一時的任性,害得父親在練功的關鍵時刻走火入魔,至今還在被舊傷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