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娘厲聲道:“沒錯,我就是覺得,一群人總要分出個主次來的。”
薑六行放下了手裡的樹枝,用衣擺擦著手,沉聲道:“我和公子爺一個想法,這都是關爺的事,他才是主,七爺願意怎樣就怎樣,輪不到任何人來說。十六娘你的手伸太長了,功名心太重,你要是不想做燕雲鐵騎的騎兵,大可以去遼國、西夏找個大人物做家將,慢慢給他們去找主子。”
樹上的何白首依舊悠悠地說道:“我建議你去西夏,如今的諸國中女子要掌權就這兩國阻力最小,遼國後族蕭氏這些年和耶律家關係不太好,奚人和契丹人不是一條心了,但耶律南仙大權在握,繼承人也很穩當,你可以去給她做個心腹。”
呂薄冰笑了笑:“我和六哥一樣想法,我看看,還有小何、阿順、阿仲,小酒應該也是一樣吧。”
又躺了回去的李清酒哼了一聲:“婚事是公子自己和大小姐的事,七爺都不管,你管的倒多,你這麼看重親疏主次,怎麼自己不去投個胎做關爺的女兒。”
呂薄冰笑道:“那看來不錯了,奉哥呢?”
外貌粗豪,心卻很細的劉奉之歎道:“說實話,我讚同十六娘,七爺的想法自然超人一等,但很多事不能用太超然的態度去應對,因為這世上還是俗人居多。咱們既然要做的是大事業,就該往長遠去想,不能一味想著靠七爺就天長地久,由他來震懾異族。斡爾乾他們應該低頭的,不是為了公子或者誰家的千秋萬代,而是為了穩定。”
十八娘這個時候緩緩開口道:“是,我不讚同婚事,但我讚同十六姐的出發點,公子,這條路咱們其實剛開始,以後會遇見很多事,就像這次錢糧出現問題,或許下一次沒有七爺頂在上麵,咱們會獨自麵對許多問題,公子為人太過仁厚,導致失去了爭的心,可在軍功體係中,就是要靠爭才能立足,才能壓過不服和非議。”
呂薄冰想了想,他反對十六娘,雖然十八娘和奉哥說的不無道理,但他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還有誰?魏理兒,你怎麼想?”
守著馬匹的魏理兒悶聲道:“我聽公子的。”
盛崖餘俊美的麵容上浮起了疲憊,他們不知道,他骨子裡就反感抵觸這些,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性格,更是因為他的身世。
他記得自己身體好了之後,師父在一個尋常的傍晚對他說的話,從那以後,他就對所有和權力相關的爭鬥感到厭惡,他對自己未來的打算,是跟著師父做完他想做的事,如果到時候自己還活著,那就出去走走看看,去結識更多朋友,幫助弱小無辜的人,也很好。
但他更多覺得自己是等不到那一天的,他身上的血脈或許就應該和這個腐朽的王朝一起埋葬。
忽然林中響起一聲長歎,這聲歎息是如此惆悵、寂寞,就像一陣晚來的風,淒涼的雨。
原本還坐在各處的人幾乎同時躍起,十人或護衛在盛崖餘身側,或在他身前隔開距離,盛崖餘卻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長孫叔叔,您怎麼在這裡?”
長孫飛虹就站在不遠處,他背手望著天上有些昏暗的月亮,歎聲道:“我猜這幾個孩子和關兄相處並不多,所以他們雖然感激七兄,但也覺得一個凡人,遲早要死的。”
這位清貴王孫側目看向那幾個讓盛崖餘去爭的侍衛,最終目光還是落在了盛崖餘身上,他的眼神複雜至極,有惆悵、追憶、欣喜,還有淡淡的殺氣:“其實當年我勸過關兄不要管你的事,這本是諸葛正我自己的事情,七兄有雄才大略,何苦承接你的麻煩。”
淒涼王向著眾人走過來,他走得極慢,就像在用腳步丈量他這一生的經曆:“他說,一個人生來如同白紙,父輩的事情不該牽扯到孩子的選擇,既然他願意跟在我身邊,我也喜歡他的聰慧堅強,那他身上的麻煩,我為什麼不能接下來呢?”
長孫飛虹又歎了口氣:“我把他的話聽進去了,所以選擇了等待,可或許我和關兄都錯了,因為人總是會變的,權力會讓人改變。”
盛崖餘看著淒涼王的眼睛,他明白了對方的言下之意,反駁道:“不,我師父從不會看錯。”
長孫飛虹的神情有些厭倦:“若要單純以事論,很多事是分不出對錯的,你不能說他們就不算為大局著想了,你今天可以趕走他們,明天可以不理他們,但這種想法隨著你們建立的功業越來越多,也會越來越深,到時候,你被推著走,也許總要分出一個‘正統’和‘主次’來。”
盛崖餘有些譏誚地笑了一聲:“你是說,宋太祖黃袍加身,奪柴氏江山嗎?”
淒涼王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話有兩種理解,在知道盛崖餘身世的兩人看來,這是在譏諷趙氏一族本也算不上什麼正統,江山也是從彆人手裡奪來的,他自己有什麼“正統”好說,但在那些近衛聽來,盛崖餘這是在說他們野心漲到一定程度,會推他奪位了。
一時間幾人都神色驟變。
盛崖餘忽笑道:“長孫叔叔,你知道如果我師父聽到這些話,他會怎麼說嗎?”
長孫飛虹靜靜看著他,這位真正的“小太子”心情終於有點愉悅地說道:“推彆人上位,不如自己動手,我就在這裡,你們隻要有本事,想要什麼,都可以自己來拿。”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