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金風細雨樓的人從三合樓離開時,除了依舊平靜的蘇夢枕,所有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王小石小心翼翼地看著白愁飛的臉色,白愁飛生得俊美出塵,膚色白皙如玉,所以他生氣時麵色不會泛紅,隻會發白。
溫純那番話說完時,王小石險些以為白愁飛要在盛怒中動手了。
以他素來的高傲,被人這樣近乎指著鼻子罵“不知天高地厚”,是該怒而出手的,但他沒有。
王小石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越發覺得今天這局麵古怪了。
尤其是當他們下樓時,發現三合樓內外的人都消失不見了,門外又下起了雨。
一個同樣身著青衣的女子獨自撐著傘站在雨中,和溫純的清雅柔和不同,這是一個明豔嫵媚的麗人,她腰間佩著一把劍,劍未出鞘,王小石就能感覺到一股隱隱的劍氣。
蘇夢枕忽笑起來,隻是他的笑太淺,太薄,顯得鋒利逼人:“雷小姐,許久未見。”
豔若桃李的女子眉眼間風情萬種,一襲素淡的青衣也壓不住婉轉麗色,正是六分半堂如今的掌權者,雷震雷的女兒雷媚。
雷媚也在笑,她笑得嬌俏,神情似乎還有幾分天真:“蘇樓主事務繁忙,不像我是個閒人,是我許久未曾見過蘇公子了。”
蘇夢枕冷聲道:“既然是閒人,今日又何故在此相候?”
雷媚指向三合樓的二樓,道:“我今日來,到不全是為了公子,久聞迷天盟關七聖膝下溫純小姐的美名,可惜咱們素日沒什麼交情,不好上門拜訪,既然得知小姐在此,當然得見一見。”
她口中說著溫純,目光卻停留在金風細雨樓眾人的身上,蘇夢枕素來喜怒不形於色,可白愁飛和王小石在聽到“溫純”的名字時,臉色都變了變。
察覺到這一點,雷媚笑得越發動人了:“蘇公子與溫小姐有總角之交,百年之盟,縱然溫小姐因身份不能履約,兩家也該和和氣氣才是,怎麼我看幾位仿佛心有塊壘?”
蘇夢枕淡淡道:“雷小姐不必拐彎抹角,你我兩家的事,總有一個了結,迷天盟的意圖不在此地,關氏經營江南日久,就算金風細雨樓和迷天盟的關係不複當初,他們也依舊是六分半堂和霹靂堂的敵手,這對雷小姐而言,沒什麼區彆。”
“蘇公子這話就不對了。”雷媚笑吟吟道,“雷家也有許多子弟在雲州,而霹靂堂是霹靂堂,六分半堂是六分半堂,若沒有分彆,我爹當年又為何要離開江南呢?”
若是旁人說這話,多少有嘴上勉強的意思,但雷媚不同,她這個人極為善變,心思飄忽不定,為了權勢,她連親生父親都能背叛奪權,何況是霹靂堂雷家。
蘇夢枕被帶雨的寒風嗆了一下,咳嗽了兩聲,問道:“雷小姐是這樣想的,那狄大堂主又是怎麼想的呢?他今日也做了回閒人嗎?”
提到“狄大堂主”,雷媚眼波流轉道:“他也許來了,也許沒有來,誰知道呢?”
白愁飛有些浮躁的心思沉下來,聽二人說起“狄大堂主”,想起白樓中的資料,有著重提起這位六分半堂的“低首神龍”,狄飛驚。
顧盼白首無人知,天下唯有狄飛驚。
這位被雷震雷一手提拔起來的外姓人,以其驚人的智計聞名,雷震雷上了年紀後對處理六分半堂的事多少有些力不從心,從霹靂堂來的雷家子弟越來越多,眼看因為江南之變,六分半堂要變成第二個霹靂堂,雷震雷便著力提拔起不姓雷的狄飛驚,一路讓他做到了十二堂口中大堂主的位置。
甚至有傳言說,雷震雷要把六分半堂交給狄飛驚。
萬萬沒想到,狄飛驚竟和雷媚聯手,奪得了六分半堂的大權,這時才教人知曉,狄飛驚昔年貧微時為雷損所救,他承雷損救命之恩,在其死後,便投向了和雷損一夥的雷媚,兩人聯手促成了如今的局麵。
所以,狄飛驚一定是和殺死雷損的關七有仇的,這也是蘇夢枕提起他的緣故,雷媚若有彆的念頭,她自己無所謂,狄飛驚能容忍嗎?
六分半堂能有如今的規模,狄飛驚的功勞極大,他一個外姓人能坐穩六分半堂大堂主的位置,可見其手段。
雷媚雖有本事,卻不能壓製狄飛驚,她畢竟不是雷損,對狄飛驚沒有恩情,他們兩人本就是盟友聯手的關係,得罪了狄大堂主,縱然是雷媚也要掂量掂量後果。
二樓上,明明已經聽見樓下動靜的迷天盟眾人安靜得好像不存在。
王小石往樓上瞥了一眼,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覺得純姊對現在這一幕是有預料的,剛剛在樓上,她的言辭毫不留情,一部分是發自於心,想銼一銼白愁飛的氣焰,更多的是故意激怒白愁飛,搞僵氣氛。
這麼一想,王小石心底笑了笑,覺得這京城的局勢當真有意思極了。
——————
王小石的笑意未銷,空蕩蕩的街上忽響起一陣馬蹄聲。
一輛十分豪華的馬車停在了樓前,比起馬車本身,更惹人注目的是車前三個趕車人,他們身著華衣,神態莊嚴,仿佛不是在為人做車夫,而是在朝堂上做執事。
車後八個人緊隨護衛,這八人的武功都不低,跟著馬車走過來,哪怕外麵在下雨,也步調從容一致,不見狼狽,這八人抱著刀,默立如俑。
馬車一停,車裡傳出一聲問話:“兩位怎麼在此會話?倒是巧了,請問溫純小姐還在樓上嗎?”
這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白愁飛和王小石見狀,也顧不上雷媚,頗有些好奇地看向馬車的簾幕,隻見兩人從車內掀起車簾,一個俊朗男子從馬車裡出來,他的衣著隨便,還不如他的車夫講究,但他身上自有一種尋常人難以企及的貴氣。
蘇夢枕和雷媚的神情頓時都放緩下來,雷媚笑得沒有那麼紮眼了,蘇夢枕反而有些客氣地笑了笑。
能讓如今汴京的兩大龍頭同時禮節相待的,當然不是尋常人。
來人歎了口氣道:“我來之前,父親隻叮囑我說是溫純小姐和蘇樓主在此議事,怎麼雷小姐也在?”
蘇夢枕道:“偶然相遇,敘了幾句話罷了。”
雷媚道:“倒是小侯爺,這樣的天氣竟也勞動你出門麼?”
“小侯爺”打量了兩人一通,笑道:“隻是敘話就好,兩位手下各有數萬人的生計,若是在這京中鬨起來,京中無論是何人,都坐不住的。”
蘇夢枕笑道:“這些我們都知道,不會教小侯爺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