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內隻有金風細雨樓,這是一件好事嗎?
其實並不是。
因為汴京是當今世上最繁華的都城,也是勢力交錯、情況最複雜的地方,這裡多年來形成了一種相對平衡的生態,六分半堂、金風細雨樓、迷天盟三家,三足鼎立才是最穩定的局麵。
這樣,蔡京一黨,清流一脈,還有兩邊都不想沾,或者說,表麵上兩邊都不想沾的江湖人,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一旦三家變成一家,所有潛伏在明麵下的勢力糾紛,都要由金風細雨樓一家來承擔,所以蘇夢枕才說,他現在急需人手,而且是能夠獨當一麵的人手。
他已經準備好了迎接更大的風雨。
但真等他動起手來時,卻覺得事情出乎預料的平順,除了在拔除金國的勢力時遇到了些阻礙,六分半堂的動向居然全在預料之中,金風細雨樓的折損根本不像是和勢均力敵的大勢力火拚。
除了雷媚和狄飛驚不知去向外,六分半堂的幾位堂主都沒能逃走,死忠於六分半堂的人都戰死,一部分人選擇了投降。
還有一些一時間舉棋不定。
對於這些人的處置,王小石和白愁飛發生了一場爭執,或者說,這是自從和六分半堂開戰以來,兩人慢慢累積的矛盾的爆發。
王小石堅持讓這些人自己選擇去留:“天底下有那麼多人,難道個個都要歸順咱們嗎?他們也不見得是真想加入六分半堂,隻是江湖上許多身不由己的事,現在六分半堂倒了,他們當然也可以自由來去。”
白愁飛卻冷聲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人裡沒有六分半堂的死忠?六分半堂輸了,作為敗者,他們的生死本就不由自己,戰也不戰,降又不降,他們麵對六分半堂時也如此嗎?咱們若是就這樣放縱了,不過是顯得金風細雨樓比六分半堂軟弱可欺!”
“他們若還是不給一個回複,就殺。”
王小石並不想和白愁飛爭吵,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如今更是結義兄弟,他們曾一起遊蕩江湖,經曆過落寞,也共生死,若隻是他自己的事,他都可以對白老二退讓一些,但這關係到許多無辜者的生死,他不能退讓。
隨著金風細雨樓一步步擴張,他們在汴京,在江湖的聲名越來越大,王小石發現白愁飛身上的殺氣和野心也越來越旺盛了,一些他不希望發生的改變正在發生,這讓王小石感到疲憊。
他徑直望向蘇夢枕:“大哥,你覺得呢?”
蘇夢枕將兩人的話都聽進去了,再加以衡量後決定道:“放。咱們這一次鬨出的動靜已經夠大了,再殺這些人,會擴大事態,大局已定,窮寇莫追。”
“但是老二的顧忌也有道理,讓人盯著一些可疑的人,看能不能找到雷媚和狄飛驚的去向。”
白愁飛見蘇夢枕還是偏向王小石,一時間麵色冰冷。
楊無邪坐在王小石的下手,見到對麵二樓主的神色,心中隱隱憂慮。
他不欲這種爭吵繼續下去,便開口道:“沒想到,雷震雷居然會舍命保護雷媚離開,她的去向咱們心裡差不多有數,無非是蔡黨手下,但狄飛驚,他去了哪裡?決戰時他竟真的沒有動手,接受了六分半堂向樓裡投降,雷媚尚且反撲掙紮,他竟真的就這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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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狄飛驚並沒有走。
他坐在一家麵館前慢悠悠地下著麵,□□遮掩了那張俊秀到讓白愁飛都一度心生嫉妒的麵容,他一直垂著的頭抬了起來,看著麵館外的行人。
麵館裡唯一的一張方桌被兩人占據了,不老神仙鶴發童顏,笑眯眯地等著自己的麵,朱小腰沒骨頭似的趴在桌上,打了一個哈欠,他們倆就是溫純留給蘇夢枕的人手,這段時間負責和蘇夢枕一起行動,清除金國的釘子,朱小腰受了傷,有點提不起精神。
他們畢竟是迷天盟的人,並未告知金風細雨樓他們真正的底牌,也就是一直以來迷天盟在汴京做主的人,正是他們麵前這位六分半堂的大堂主。
所以汴京城內的勢力由三家變為一家這件事,從來沒有脫出過關七的控製。
朱小腰有時覺得此事頗有些荒誕,六分半堂自己人也絕想不到,和雷媚分庭抗禮的狄大堂主其實隻是借著六分半堂的勢力掌控京都局勢,他是迷天盟埋在六分半堂的臥底。
據說,狄飛驚成為大堂主的消息遞到七聖爺手裡的時候,他的神色都有些莫名。
顏鶴發在暖洋洋的火爐邊舒展了一下肩背,這麼多年的擔子卸下來了,讓他覺得渾身輕鬆:“小路,接下來咱們做什麼?”
化名“小路”的狄飛驚垂著眼眸看鍋,仿佛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麵前的這碗麵了:“接下來,你們繼續跟著金風細雨樓行動。”
“那你呢?”
“我繼續做麵館老板。”
朱小腰抬眼看他,透過蒙蒙的水汽,看不清他的麵容,自從相識開始,他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孤寂逸然,瀟灑淡漠,誰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但朱小腰認識他太久了,還是能摸到他的一些心思的:“你不跟著大小姐去東南?那裡戰事將起,你如果去幫大小姐,她會輕鬆許多。”
狄飛驚笑了笑,他感激朱小腰的好意,但是:“這是大小姐的事,她如果需要我和她一起走,我自然願意,她既然沒提,那我就不該自作主張。”
朱小腰又問:“你也不去見七爺?當年我問你為什麼,你不是說,七爺用一戰,換你為他做一件事嗎?你不去尋他了?”
狄飛驚的笑意變得縹緲起來:“是,當年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現在我已經明白了,我會去找他的。”
提起當年事,狄飛驚恍惚回到雷損身亡時。
狄飛驚本名狄路,他出身十分貧苦,小小年紀就要幫忙替人照顧馬匹,卻被失控的馬撞斷了頸骨,若非雷損出手相救,他當時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