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迷天 38(2 / 2)

這一次傷心小箭沒有射中目標,不是箭失了準頭,而是顧絳揮手間發出了一道劍氣。

無形的劍氣撞上了有形的箭矢,箭身頓時崩裂化為齏粉。

這一箭,落空了。

元十三限皺眉,他沉思了片刻,再一次拈弓搭箭。

箭會被碾碎,是箭上的功力不夠深厚、意誌不夠堅定,是因為箭的痕跡被捕捉到,箭矢的速度還太慢!

所以他一箭快似一箭,一箭重於一箭!

元限的麵色泛起金色,雙眼卻越來越紅,唯有雙手穩如泰山,不見半點動搖。

可這些箭沒有一支能傷到關七。

元限身後的六合青龍幾乎秉住了呼吸,他們悄然後退,和元十三限拉開了距離,不是他們有什麼其他的想法,而是元十三限身周的氣息都在這連發的箭矢中森然起來,隻是站在他身後,便感到渾身發冷,心中恐懼。

身為元限的徒弟,六合青龍對師父這些年性情的變化最了解不過,《忍辱神功》讓他的心思越來越偏激,《山字經》更是使得他的心性越來越扭曲。

如果說早年的元限頂多是不服氣諸葛正我勝他一頭,想和諸葛分個勝負,那到了現在,他已經徹底入了魔,待人無情,為了達成和諸葛正我作對的目的,甚至可以無義,隻要妨礙他的人,他都要殺掉。

六合青龍心中對他的敬畏,也漸漸變成了膽寒。

眼見得元限為了傷人而不斷自傷心神,神情冰冷癲狂,六合青龍的第一反應並不是上前幫忙助陣,而是離這位恩師遠一些,不要被他誤傷。

這一退,獨立在前的元限氣勢越發酷烈起來。

顧絳和元十三限都沒有管六合青龍,以及此刻立於牆頭屋簷上的圍觀者,他們有的來自於金風細雨樓,有的是諸葛神侯門下,還有刑部的官員。

沒有人敢上前涉入兩人的較量中。

烏雲將整個天空都籠罩,黯淡的星光都照不亮的深夜裡,神通侯府的燈火搖曳。

元限的箭筒裡,隻剩下最後一支紅色的小箭,這是他用來殺諸葛神侯的,此刻也被放到了弓弦上——諸葛小花此刻多半已經被招進了宮中,關木旦卻就在眼前,過不了這一關,他也沒有機會再找諸葛正我了。

隨著紅色小箭上弦,元限的麵色由淡金轉為紫紅,眼角隱隱滲血,而後他鬆開了手,然後這支紅色小箭消失了。

在所有人的眼中,這支箭就這樣失去了蹤跡,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顧絳垂眸一笑,揮手一拂,右手中指掐住拇指,劃到當胸,做了一個佛禮,指尖拈住的還有那支不見了的紅色小箭。

大梵天王,以花獻佛,是為求法,佛祖拈花,遍示靈山,迦葉一笑。

正是佛門禪宗真正的絕學“心印法”,不為對敵,隻為以“心”印“法”。

顧絳開口道:“天王向佛求法,以花寄之,將花易法,則花為法,觀花得法,求之緣起,一笑性空。”

“你將緣係於諸葛,將情係於亡人,將意誌凝在箭上,是緣起,此因緣心起,則本性皆空。”

元十三限則冷聲回道:“佛學,是大智慧。但即便是佛學,也得承認,性空不是空,緣起方成世界,因為人生這種種因緣,才有了‘有’,若沒有‘有’,何來‘空’?”

顧絳攤開手掌,將紅色小箭向元限展示:“這是‘有’,那,你的‘空’在何處呢?”

元十三限猛然用右手掰斷了左手一根手指,充作箭矢,急發而出,厲聲喝道:“在此處!”

以花求法,花便是法,以有求空,空就是有。

是名世界。

顧絳終於退了,他足下一點,折身而起,閃躲那突兀出現在他心前的斷指——不,是箭矢。

但在他騰躍而起時,那箭矢也跟著折轉方向,緊追著他破空而來!

顧絳身處自然環境中縱橫自如,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身處的空間都被鎖定了,以至於他避不開這一箭,甚至無法從大周天中抽取力量來阻擋它。

他臨空一滯,體內劍氣轟然爆發,一時間這被封鎖的空間內全是洶湧澎湃的劍氣!

先天破體無形劍氣。

顧絳用出了這一世真正的武學根基,激蕩的劍氣如塵埃野馬,浩蕩川流,穿透了沉沉夜色,引九天月華垂落。

麵對這無法閃避的一箭,他推出了一掌,劍氣使得斷指在他掌中消融,可斷指內的指骨還是一往無回地刺進了他的掌心!

顧絳笑著拔出了這一箭,道:“好!還差半步。來,來!我來成全你這最後半步。”

言罷,他落到了元限身前,一掌擊向對方胸口,元限亦出一拳,悍然錘向他,拳掌相交無聲,腳下卻地陷三尺!

元十三限須發皆張,情態已狂;顧絳麵帶微笑,眼神空明。

他眼瞳深處的重孔再一次張開,對上元十三限血紅的雙眸。

元十三限已經陷入癲狂的神思中,忽有人道:“你半生攀登,總覺得諸葛正我先你一步,所以你的道路狹窄到隻有他一人,他若死,你一切成空。”

元限毫不猶豫地回道:“高山本就是越向上,越狹窄,山巔從來隻能容納一人,他若死,我便在山巔,這就是登高之路!”

那聲音又道:“這不是登高之路,是登山之路,山有多高,你有多高,可山不能及天高,此路能通天否?”

元限怒睜雙眼,望進那雙重瞳裡,卻恍惚見到自己年少時的情形。

韋三青領著四個徒弟趁著雨後秋涼,踏山遊覽。葉哀禪的性子疏懶,總是墜在最後,也看護著三個師弟,元限昂首緊跟在師父身後,諸葛正我和許笑一總有說不完的春花秋月,兩人並肩看著路邊草木。

少年時的元限聽到身後兩人絮叨,不耐地轉過身,喊道:“你們走快點啊,怎麼還在後麵,這樣何時才能到山頂?”

許笑一好脾氣地笑道:“哪裡是我們走太慢,是你走太快了,再說,到不了就到不了嘛。”

諸葛正我也跟著笑起來:“是呀,到不了,咱們就下山回家。”

這一絲溫情還未漫上心頭,便被記憶的主人毫不留情地撕裂,他回憶過去太多次了,他已經不會再去回想那個天真無憂、還未經曆失意打擊的自己。

人生如同弓上箭,箭出無悔,也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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