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道魔 5(1 / 2)

蒙赤行想到歸鄉,就起身離開,龐斑跟在他身邊,師徒倆趁著雪夜離開大都,除了哈日珠無人知曉。

元大都位於後世的燕京,從這裡出發去往蒙古草原,以他們的修為隻需十日左右。

這一路上蒙赤行都未說話,他似乎陷入了漫長的回憶裡,尋找著他闊彆已久的故鄉。

從他跟著鐵木真踏上征途,就再也沒有見過蒼莽陰山下的故園,沒有再聽見昔年姐妹們騎馬吟唱的牧歌,從他最小的妹妹去世後,除了他,再也沒有人記得他祖父祖母的麵容,也不會再有人記得他父母的身影。

在得知他為了保全親族,甘願為孛兒隻斤家族護衛終身時,他懷著身孕的姐姐也是在這樣寒冷的冬天,流著眼淚熬夜縫補衣物,害怕他北征時無人照顧冷暖。

那些讓他願意傾儘此身的人啊,都葬入地下百餘年,連屍身都化為白骨了。

失去幼崽的母駱駝早已死去,誰還能用哀鳴聲指引他找到他們埋葬的地方?

在踏上草原的那一刻,龐斑從蒙赤行的精神中感知到的,不是遊子歸鄉的喜悅,也不是物是人非的悲傷,而是悠長深厚的思念。

蒙赤行沒有再運使內力趕路,而是一步步走在遼闊的土地上,帶著弟子向草原深處去。

隨著蒙古鐵騎踏遍整個歐亞,蒙古人也隨之散布天下,這讓草原上的人煙越發稀少了,何況是深冬季節,依舊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也早早尋找到了較為溫暖的地方過冬。

他們走了很久都沒有見到人跡,若非師徒倆的境界已經不依賴飲食生存,早就不能繼續下去。

蒙赤行並不著急,他緩緩地向龐斑講述著自己一生的經曆,那些從未對旁人提起的神奇際遇,年少時也曾遭遇過的挫折,隨軍去過的地方,從西方的堡壘,到生靈禁絕的北疆儘頭。

許多事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或是當時便沒怎麼在意,現在細數來,仿佛還在眼前。

對於自己得道的感受,蒙赤行沒有絮絮細述,這些本就不是語言能夠傳達的,龐斑跟在他身邊,感受他外放的精神,就大抵能窺見他如今的境界。

能從中學到、感悟到多少,全看個人的機緣。

“為師如今可以說達到了人間之極,獨步魔門,可我相信,斑兒你來日的成就,會超越為師。”蒙赤行對龐斑寄予厚望,他堅信終有一日,自己的弟子會像傳鷹那樣,窺破天人之界,成為魔門數百年來唯一飛升得道的人,“你現在修行的功法,與門中所傳的大相徑庭,但想要成人不能成之道,必有他人不能行之事,若你以此成道,也算再創魔門奇功。”

“隻是你以魔念凝結魔種,太重執著,萬萬要記住,生老病死、愛恨情仇、歲月流逝,皆為感觸所生,一味執著,軌實為空。”

龐斑笑道:“師父,你不必擔心,我都明白。我夢中可見幾世輪回、生生滅滅,也曾經曆過滄海桑田,然而始終未曾磨滅的執念一直在我心中,它會支撐我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大道無儘,此路無窮。”

蒙赤行聞言點了點頭:“如此最好,我知你心有宿慧,若是對此有所疑惑,可以去往布達拉宮,麵見藏地活佛,巴師八的《變天擊地法》可見前生幻想,他們這一脈對此了解頗深。”

龐斑應道:“好,我一定去見一見藏地的絕學法門。”

就這樣在草原上走了一月有餘,他們終於在一條還未結冰的河邊,見到了一個小部落。

蒙赤行並未表明身份,隻做年少時隨軍征戰,如今卸甲歸來的遊子,被熱情的牧民引入家中,他們拿出豐盛的食物款待素不相識的兩人。

他們家喚作依仁台的小兒子從未見過如蒙赤行師徒這樣風采的人物,蒙赤行身居高位多年,氣度尊貴,相比之下,年輕的龐斑容顏俊美溫柔,人也顯得更好親近,他便抱著家中牧羊的獒犬靠在龐斑身邊,向他說自己的生活,明年開春自己就要學騎馬,還要向父親學弓箭,跟他們去獵狼。

龐斑坐在暖洋洋的氈包裡,摸了摸依仁台身邊的大狗,那獒犬領地意識極強,對外來的生物本是十分警惕的,可對龐斑的觸碰毫不抵觸,甚至蹭了蹭他的手。

心情正好的龐斑湊到依仁台耳邊,和他咕咕叨叨說了一通,依仁台興奮地抱著他的手臂,連連點頭。

主人家招呼蒙赤行豪飲,沒有注意到小兒子和龐斑說了什麼,蒙赤行倒是聽見了,瞥了他一眼。

他們在這家借宿一晚,第二天用過早餐就離去了。

臨走時,龐斑拽了自己身上的一顆珠子下來,用細繩穿好,包括一顆狼牙一起掛在了依仁台的脖子上。

離開這處小部落後,蒙赤行才道:“你興致起來了,昨夜帶著人家孩子出門去,把附近的狼群殺了,也不清理一下身上的血腥味,嚇得那些獒犬坐立不安的。”

龐斑灌了一口奶酒,笑道:“也就是個十幾隻狼的小狼群,昨天他們都睡下了,我讓依仁台今天起來再告訴他父母,去把狼皮剝了,人家招待咱們,總不能什麼都不留下就走。”

“至於血腥味,風一吹就散了。”

對於龐斑帶著一個七歲的男孩出門獵狼的事,蒙赤行倒沒說什麼,對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來說,和狼的搏鬥幾乎貫穿他們的一生。

不過,得益於這部落中一位老人的指引,他們找到了最後一段行程的方向。

沿著河流走了三天,蒙赤行望著遠處被白雪覆蓋的群山,仿佛又見到了山陰下的氈帳,成群的牛羊、駿馬,還有他離開那天,站在風中高大的身影。

他們似乎依舊佇立在那裡,就為了等他今日歸來。

他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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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最後一個月,蒙赤行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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