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絳恍惚間隻覺得自己徹底失去了意識又清醒過來,幸好在他陷入昏迷前已經算完了最後一筆。
很多人覺得命數推衍不可求全,應留下一線生機變化,但在顧絳看來,除非推算者本身的力量已經能夠乾涉天命運轉,否則你算不算完最後一步,對命數來說都是無所謂的。
河圖洛書是一種工具,雖然很複雜難學,可它就是上古之人借以探索天地運轉規律的工具,由此而成的六十四卦算儘周天變化,周天能夠形成一個完整的輪回,正是因為開拓者抱著求“更上一層樓”的心,若是覺得不可求全就退卻,那不僅僅是對前人功業智慧的輕視,也是對自身的能力看得太高,或者說,他太小看天地命理的複雜了。
世上哪有真正能夠算儘天命的人?
就是看完河圖洛書的現在,顧絳也覺得自己所知不過滄海一粟。
但他的確在這片滄海中,前進了一步,便有所得。
顧絳晃悠悠跳下龜背,結果腳下虛浮,險些摔倒在地,扶著石龜才站穩,他這時候才想起來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靠著石龜坐下來,也不管地下湖的水冰冷刺骨。
仔細探查後,顧絳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勢倒不重,頂多有點內傷,之所以還沒好,完全是因為他眼下精神、氣血兩空,半點支撐不起武功運轉了,這脈象給人家大夫看了,都要以為自己碰見的是具枯屍呢。
顧絳今世自六歲起修行至今的功力全沒了,或者說,這些功力連同消失的氣血都凝聚成了他體內的魔種。
現在的顧絳看起來就是個完全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普通人的身體都比他好。
魔龍卻覺得現在這個周身沒有半點波動的生物,比之前更可怕了,以至於它丟下嘴裡的一叢枝丫,頭也不回地又潛入了水中。
顧絳撿起它丟下的枝丫,從上麵摘了果子一一放到水中清洗,雖然他知道沒什麼區彆,但入嘴的東西不過一下水,他總覺得不乾淨。
叼著魔龍送來的果子,顧絳緩了緩神,開始抬腳向上走,大概有千層的石階高高壘起,隻是為了給占據整個湖心島的建築打下地基。顧絳站在台階下向上看,遙遙可見,這座地下宮殿的外觀,和地麵上的驚雁宮主殿幾乎一模一樣,隻是建築的體積同比放大了三倍有餘。
顧絳一步步爬上了千層石階,有道心魔種支撐,他走得雖慢,但並不覺得累,等他吃完了兜裡的果子,人也爬到了石階的最上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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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大到顧絳站在殿門前,就像小時候讀的童話故事裡,冒險者爬上豌豆長出的藤蔓,闖入了巨人的花園一樣。
若非巨人,要建起這麼大的宮殿做什麼?
顧絳已經不再去思考上古時的人力,能不能修建起這現代國家體育館似的龐然大物了,反正這個世界的上古,和他過去所知的上古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看著殿門上石刻的匾額,上麵石刻著“戰神殿”三個字。
戰神蚩尤嗎?
這裡既然叫做戰神殿,想來就是《戰神圖錄》存放的地方了。
顧絳走進殿中,不由喟然歎息,若非他曾見過工業文明建造起的種種奇觀,隻怕根本不相信世間竟然能有這樣的地方,若換成現代的居民樓,也得有足足四十多層樓高。
而這隻是一個宮殿,置身其中,人就像是螻蟻一樣渺小。
連顧絳這樣的性子,走入殿中時都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屏聲斂氣,身心鄭重。
他一抬頭,就見正對著殿門的石壁,自上而下鑿刻了十個大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那十個字頂立在大殿中,高邈浩蕩的氣勢如鯨吞山海,橫斷洪荒!
蘊含於每一個筆畫中的道意幾乎與天道融合為一體、莫能名之,仿佛亙古以來便與天地同生、與天地同在!
顧絳站在殿前,默然無語,直麵這巍然無窮的道意,身體本能的微微顫抖著,無與倫比的震撼,就像是大地上的每一個生靈第一次抬頭看向頭頂的天穹時一般。
白玉鐲忽然微微一震,而後鬆展開來,恢複到顧絳曾經見過的大小模樣,不再緊扣著他的手腕。
顧絳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它帶著自己穿過諸多世界,翻越千山萬水,曆經數百年歲月風霜,就是為了來到這裡。
這就是白玉鐲為他指引的、這段漫長旅程的終點——
《戰神圖錄》。
巨殿中形容枯槁的男子忽然放聲大笑,長嘯聲回蕩在殿宇中,如長風席卷山穀,回聲轟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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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顧絳才恢複平靜,他順勢看向殿內頂上。一顆直徑有六七米長的碩大圓珠散發著柔和的青黃光線,像一盞碩大的吊燈,又像是一個小太陽,照亮了室內。圓珠旁邊便是第一間密室石壁上的星圖,比之前所見的還要大,遍布整個殿頂,籠罩著巨殿。
整個巨殿內空無一物,隻有左右兩側各雕刻著二十四幅浮雕圖,包括巨殿正中地麵上的那幅,一共四十九幅浮雕。
顧絳走到殿中,仔細看著這幅浮雕,這石刻圖雕工精絕,刻畫了一位身披戰甲的天神騎著似龍非龍的坐騎,從天上穿雲而下,直撲一個火球,祂穿過的雲有九層,每一層旁邊都標著一重天,而在整幅浮雕的圖的上方,則刻著“戰神圖錄一”五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