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道魔 18(1 / 2)

蒙元快完了。

大都這座曾經橫跨歐亞的政治中心,如今已經到了人心惶惶的地步,不過數十年的時間,曾征戰天下的蒙古鐵騎就被放縱的生活腐化,再也無力抵抗四起的烽火。

曾經歌舞不休的紅蘭坊都門庭冷落,瀟瀟雨聲中,裹著舊衣的女子望著街上,眼神空茫,她依稀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從樓前走過,還未等她細看,便往前麵的長橋去。

龐斑去看了幾個老朋友,他不喜歡燒香送紙錢,隻給他們送了些酒水,進城時穿過了曾詩歌唱和的藝館紅街,徑直往舊居去。

結果他記憶中的蒙赤行府邸,化作了一片廢墟。

“你到這兒來尋人?前麵的一戶人家十年前就起了一場大火,火一路燒過來,連著兩條街都燒光了,彆的人家都有人重新整理,這戶卻沒人動,說曾經是一個大官兒的住處,那大官的後人不在,他們也沒人敢修,就一直放著。”

說話的老丈搖著頭離去。

留下龐斑望著被焚燒後又無人收拾,一片衰敗傾頹、雜草叢生的斷井殘垣,輕笑了一聲:“他們若是有點骨氣,就該在我前腳離開時,後腳就來人把這兒燒了,一定得等上十年,確定我不會回來,才借著火災燒毀這裡,又有什麼意思?”

“難道燒了無人居住的宅邸,就能洗刷過往的敗績,挽回一點麵子,覺得折損了我的顏麵?”

龐斑眨了眨眼睛:“這麼恨我,我來,他們反倒不來。”

不遠處一人輕歎道:“人在悲憤中,總是無可排遣,你殺了三十九個正道人士,他們都有妻兒晚輩、親朋好友,他們無力報仇,但也有恨你的理由。”

天街細雨如織,撐傘走來的女子穿著簡樸的白衣,腰間佩劍,她的身姿清逸縹緲,氣質靜謐出塵,明明是天下絕色,存在感卻那樣稀薄,好像並不存在於那裡。

她用一雙清明澄澈的眼睛看向龐斑,沒有仇恨也沒有畏懼,隻是微微歎息。

龐斑在感覺到她出現的時候,魔種有片刻的遲疑,似乎被一種完全相反的力量吸引,但很快就被道心壓下,於是,不必多問,也不必來者說明,他們二人都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能夠引動魔種,這世上隻有和《道心種魔大法/》淵源極深的《慈航劍典》。

慈航靜齋。

真是一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相遇。

龐斑望著化為廢墟的舊居,那女子站在龐斑幾步外,撐著傘也在看,她沒有說話,隻是和龐斑一起靜靜站著。

她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身為慈航靜齋這一代最傑出的弟子,她的天資過人,自幼在山中習劍修佛,大概是二十年前,山下來人說魔門出了一個絕代魔君,無人能敵,得知此人練成了《道心種魔大/法》,齋主美麗的眼睛裡泛起了憂愁,望向她,從此她就肩負起了本不該屬於一個孩子的責任。

這麼多年來,她想過無數次,龐斑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自己又該怎麼阻止他幫助蒙元,用理法,還是手中的劍?

他們會不會一見麵就拔劍相向,分個你死我活?

直到今日大都落雨,她不由自主地起身出遊,走到這裡,見到雨幕中青衫落拓的男子,才恍惚明白了齋主眼神的意義。

於是她也靜默不言。

龐斑有千百句反駁的話,說自己從未招惹過他們,是他們莫名跑來將自己圍了,他們想殺自己,自己為什麼不能殺他們,可他都沒有說,因為不必要,在親緣聯係帶來的仇恨中,是不存在理智的,沒有人能判龐斑一個“防衛過當”,也沒有人判他們賠償龐斑的財物損失。

這本就是一個不存在“公堂”的地方,不靠“道理”評判是非。

所以龐斑隻是說:“若我見廢墟而勃然大怒,折身返回魔門,調動蒙元的勢力平定天下,把這些焚毀我舊居的家族全部剿滅,鎮壓正魔兩道,重新廢立,他們又該如何?”

慈航靜齋的女子羽睫輕顫,歎道:“那便是天下大劫,生靈塗炭,而他們並無力抵抗。”

她並沒有矯語強辯,麵對龐斑,強詞奪理不過是惹他發笑而已,所以她坦誠道:“你雖然是天下第一,但與魔門不睦,常年孤身一人,來去不定,所以他們怕你,也不那麼怕你,若你坐鎮大都,身為帝師,和尊師一樣手握天下權柄,那就輪到他們來害怕你的屋子著火了,因為你會以此為借口殺人。”

龐斑挑眉道:“你應該是來對付我的,怎麼還攛掇起我來了。”

慈航靜齋傳人柔和地笑了笑,眼中似乎也被雨幕渲染:“因為我知道你不是個暴徒、魔鬼,你也不會這麼做。他們以自己的想法揣測你,覺得這裡對你很重要,麵子對你很重要,可在你眼裡,什麼都沒有。”

說到這裡,她幾乎有些悲傷起來。

龐斑歎道:“你確實是個聰慧通透的女子,武功也不錯,若曆代慈航靜齋的女子都如你一般,那難怪能保住聖地的聲名不墜。”

慈航靜齋的傳人道:“深山修行的人,其實並不需要這種盛名,但這風雨飄搖的江湖需要一個遙不可及的聖地。”

最好聖地裡還有一群秉性溫柔的女子,可親,可愛,心懷大義,就像古老傳說裡的巫山神女、洛水神妃,一朝一會,而後返回到輝煌的壁畫上去,回到華麗詩文裡去。

畢竟神秘才是她們身上最具魅力的地方,一旦落入紅塵,仙子就成了人。

可她們本就是人,是人就會有人的喜怒哀樂。

龐斑感覺到了她的精神意動,卻沒有因此看向她,依舊望著雨中的大都,眼底一絲情緒變化也無:“那你做什麼打算呢?”

她忽而開口道:“我叫言靜庵。”

這一刻,她仿佛跳出了自己身份,走出了深山,走出了江湖,隻是作為她自己站在龐斑的麵前,說出自己的名字,也講起了自己的打算,男裝少女嫣然笑道:“我是第一次見你,並不真正了解你,要怎麼做,我還拿不定主意,所以,等到下一次再見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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