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道魔 17(1 / 2)

在西方的騎士階層被蒙古的鐵騎擊敗後,維護統治的基石被撼動,宗教和政權都出現了分裂,這是西方變革動蕩的開始。

顧絳在遊曆期間被卷進不少鬥爭中去,一一例數的話倒比在中原時還精彩複雜幾分,畢竟在中原時,他作為魔門的魔師,沒幾個人真敢算計到他頭上,可一個獨行的東方人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他本人也有些看熱鬨不嫌事大的作風。

當他在西方攪風攪雨、事情結束就易容走人的時候,中原的境況就像是火上煮開的熱水,沒有龐斑這個蓋子後,終於徹底翻騰起來。

龐大的蒙元帝國因過於粗暴的統治手段和糜爛的上層階級快速消耗著它的壽命,因為壓抑的整體環境,還有魔門對正道的打壓,江湖上的黑、道組織快速發展起來,並漸漸擁有了和白道相當的勢力,畢竟在亂世中,活下去成了絕大部分人唯一的目標,而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道德和秩序的邊界總會被輕易地突破。

這個時候依舊堅持固守正道,其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這也是龐斑選擇乾脆離開中原的原因之一。

他無心天下,既然如此,也不必和正道之人糾纏下去,而且對他而言,這天下由正道執掌好歹還有一個清平的秩序,確實比魔門搞得烏煙瘴氣好。

龐斑麵前的小鍋裡咕嘟嘟煮著,柴火不算乾,燒火時總冒起些黑煙,熏得鍋底也發黑,還有一股木柴燒焦的味道,鍋裡的蔬菜被放在一起燉,說精致,連調味都很少,說粗糙,還能用不同的菜搭配起來。

這鍋燉菜的主人當然不是龐斑,他如今的修為已經溝通了人體與天地的橋梁,按道家的說法就是“餐風飲露”、“食氣而生”,所以對飲食並無依賴,隻有想吃時才會用一些。

撿了樹枝來架鍋煮東西的是一個女人,她穿著簡陋的衣物,頭發因為太久沒有洗打成了餅,被用布條簡單地綁著,她盯著鍋怔怔地出神。

這是大篷車裡的女人,龐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才十四歲,是這一片有名的雛妓,當時龐斑正在處理一隻兔子打牙祭,就看到她拎著裙子,赤著雙腳和小腿湊過來,問他能不能分她一點吃的,她可以用東西交換。

龐斑看著這個過早成年的女孩,成熟和天真在她身上糅雜成一種獨特的氣質,這種氣質,他在中原的一些地方也見過,東西方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但在這點上倒是達成了一致。

於是他用一隻兔腿和這個小姑娘交換了一串石頭做的手鏈,並提醒她下次不要再相信那個男人的鬼話,這東西根本不是寶石。

穿著潦草的女孩聞言破口大罵了那個客人一頓,邊罵邊吃,還挺有節奏感。

最後這個姑娘給他跳了一支舞、唱了一首歌,說實話,水平很糟糕,龐斑見過那些賢者、貴族身邊的歌者,更是在大都看過色藝雙絕的女子表演,魔門陰癸派一脈的天魔法在聲色上鑽研極深,天命教中七八歲的孩子都不是這唱歌略微跑調、跳舞就會轉圈的水平。

聽到龐斑的評價,她先是呸了一聲,然後支撐不住地笑起來,仰倒在草地上,把自己滾得更臟了。

如今十九年過去了,在得知龐斑要返回東方不再來後,已經麵露風霜老態的女子就找出自己能找到的所有菜,燉了這麼一鍋東西,堅持要分給他一碗。

龐斑沒有拒絕這一碗蔬菜亂燉,慢悠悠吃完後,還點評了一句:“你的廚藝比你當初的歌聲還糟糕。”

女子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搶過木碗說道:“我就知道,你雖然裝扮得像個窮人,其實是東方某個貴族家裡跑出來的嬌貴老爺!總有許多地方要挑剔,而對我這種孤兒來說,能吃飽就很幸運了。”

龐斑聞言笑道:“我其實也是個孤兒,隻不過運氣很好。”

他沒有說謊,身為一個孤兒,現代的他生在一個和平、富裕的國度,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在這個世界,他遇見了蒙赤行,被這位當時的第一高手教導長大,確實運氣很好。

女子嘟囔著,也不說信沒信,龐斑接著說:“當初你用一支歌舞和我換了一隻兔腿。”

“是一串石頭手串換的!”女子嚷嚷道,“當時你穿得破破爛爛,我以為你隻有那一隻兔子,要換你的兔肉,就是索取你僅有的財物,所以我用自己身上最貴的東西和你交換了,可我沒想到那居然是一串石頭!”

龐斑無視了她的抗議,繼續道:“今天我吃了你的送行飯,也該給你一些東西做交換。”

他從身邊的布包裡掏出一個小木瓶,遞給她:“裡麵有三顆藥丸,是我做遊醫時嘗試藥性做的,你現在跟的那個人飲血練功,體內的氣失衡,你和他一起,難免精氣被他汲取,時間久了,生命會提前枯萎。”

“你們這個地方看起來光明神聖、人人虔誠,撕開偽裝的表層,底下什麼奇怪的人都有,你自己心裡應該也有猜測了,小心一點吧。”

龐斑把木瓶丟給麵色發白的女人:“每個月月滿時吃一顆,接下來就看你自己了。”

女人攥著木瓶,疑惑地問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以你的本事在哪裡都能過得很好,為什麼卻要到處流浪,過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沒有妻子、沒有孩子,沒有家。”

“就是因為,我隻要願意,就可以過上不錯的生活,所以我才不在乎吃穿,因為極度的自我,所以也不在乎有沒有妻兒陪伴。”龐斑指了指她手裡的木瓶,“就像從一塊木料裡掏出一個瓶子,需要一點點把不需要的部分剝離,最終得到那個木瓶,而木瓶才是我想要的自我。”

“在東方,我們把這個過程叫做‘求真’。”

“追尋真實?”女人抱著自己的膝蓋,她大概明白龐斑的意思,但不太能理解,她沒有接受過教育,一直在生存的底線上掙紮,若非實在對這個奇怪的人充滿了好奇,她都不會去做這些生存外的思考,塑造自我的刀從不握在她自己的手中,所以她一直擁有的都太少太少,無論舍棄什麼都會感到痛苦無比。

對她來說,活著就是真實。

龐斑笑道:“那就祝你長久真實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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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斑想過,自己返回中原後認出他的第一個人會是誰,可能是正道中人,也有可能是魔門之人。

結果,他第一個見到的,居然是坐在路邊的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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