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啊?”這世上能讓他宋衛東開口叫乾爹的人不存在,他把宋大海抱得緊,埋臉在他懷裡,說話起了微微鼻音,“就是見著您高興。”
又見故去親人的這種事,乃人生大喜至喜,嘴上說的隻能是“高興”倆字,心裡的感受卻是極深而又極為濃稠的,言表不清。
宋大海是越發覺出他不對勁了,心裡犯嘀咕,抬手拽上他的肩膀,慢慢掀開他,臉色嚴肅地看著他問:“東兒,你是不是在外麵犯什麼事了?”
宋大海為什麼問出這樣的話宋衛也明白,他是個混球,混蛋的事乾多了,成天帶著近一帶胡同裡的孩子混日子,平常鮮少歸家,現在一大早跑回來,還抱著宋大海說這些話,正常點的想法就是覺得他犯事了。
宋衛東吸吸鼻子,從宋大海懷裡出來,解釋道:“沒有的事兒,我昨晚和錢躍他們離開醫院後去吃了碗豆汁兒,後來去什刹海滑了冰,晚上在駱駝家睡了一夜,什麼事兒都沒有。”
宋大海狐疑地看著他,“真的?”
宋衛東點點頭,“騙您我是您孫子!”
宋大海聽他冒出這話來,彎腰就要開始找棍條,找了一會沒找著,直起身來看著宋衛東,“不是看你頭上帶著傷,我今天就抽死你個小兔崽子!”
宋衛東看宋大海氣得瞪眼,越發覺得這不是做夢,就是真的,樂得他一個勁兒地笑,跟宋大海說:“爸,您快上班去吧,我今兒個不出去鬼混,在家看家守院。”順便思考思考人生。
宋大海這會兒也沒時間再跟他貧,緊趕著時間上班去了。
不止他家宋衛東,院裡的幾個毛孩子,或者說整個北京城各地的毛孩子,現在都沒人管得住。拉幫結派,稱兄道弟,形成了他們自己的江湖。
在這個特殊年代裡,北京城幾乎是十幾歲的半大孩子的天下。
大人們戰戰兢兢,都怕犯錯誤。那些犯了錯誤的大人,不是去了勞動農場改造,就是被隔離審查,再或者被關了起來。而再大一些差不多步入成年的孩子,不是當兵就是下鄉插隊,都離開了北京城。留下的也隻是一小部分,能有份正經工作的,或者像宋衛東前世那樣,沒有理想抱負,就願意一輩子做個胡同串子土流氓。
宋衛東看著宋大海出了院子去上班,自己回屋裡找了牙刷牙缸牙膏出來刷牙。伸手端上掉漆白瓷盆,涼氣從手指尖躥到胳膊根處,惹得他一哆嗦。到院子裡的水泥槽邊,伸手擰開了自來水也伸不進手去洗,看著就渾身冒冷氣。於是他又回去拎了暖水瓶來,接了冷水摻上熱水,兌溫了洗。
他在水槽邊洗漱,見著難得晚出門上班的吳叔和放寒假在家的錢躍的爸媽,便都招呼一聲。人都稀奇他在家,並要問一問他自家的孩子哪去了,也就是問錢躍和吳二蛋。問了一句知道一下就算了,不是趕著時間去上班,就是去忙自己的事情,沒時間多管多問。再說,多管多問也沒用,抽得他們屁股開花,打完了該乾嘛還是乾嘛。
再有,這年頭也沒什麼人讀書,早幾年頭鬨革命鬨得厲害,學校直接停課一年,這些孩子早玩散了心了。後來複課繼續鬨革命,學校也沒把讀書當成正經事。既然不讀書又沒什麼正經事,這些孩子當然就一幫一幫地掛著書包在一起閒混,玩的花樣百出。不止胡同裡的孩子這樣,大院兒裡的孩子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