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衛東幾個人還在一旁看熱鬨,周建國那邊推搡著便打了起來,冰麵上頓時亂成一團。
本來冰麵上不止就兩三幫人,這一鬨起來,各找各的陣營,很快就分做了兩派。女孩子礙手礙腳的,都給嚷出了打架的圈線,叫一邊站著去。
錢躍和黎小軍看到架打了起來,麵上現出最原始的興奮。黎小軍二話不說,溜著冰鞋去岸邊棕漆木長椅上摸出書包裡的幾根彈簧鎖,到這邊往錢躍、吳二蛋和駱駝還有宋衛東一人手裡分一根,跟宋衛東說:“東哥,彆愣著了,咱也上吧。”
西單的周建國和海軍大院的謝蘅茬架,他們上什麼?這原也是有規矩在裡頭的。
大院乾部子弟和胡同平民子弟,那是天生敵對的兩大派,都是這幾年鬨革命鬨出來的。同屬大院子弟或者胡同子弟的孩子茬起架來,那都是小事。在麵對與自己不同類的孩子時,曾經有過的小矛盾可以暫時忽略,這時候要講究的是一致對外。他們胡同裡的孩子,不能被大院孩子給欺負了。
所以錢躍和黎小軍要去茬架,幫的是周建國,並不是謝蘅。
讓他們這群血氣方剛的毛孩子像冷血看客一樣圍觀彆人茬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勸架也不幫忙,他們做不到。他們覺得,這北京城的事,就沒有他們不能插手管的。
宋衛東當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也明白錢躍和黎小軍他們講的是哪門子的義氣,但他並不想趟這趟渾水,所以他拉住錢躍和黎小軍,跟他們說:“不準去!”
錢躍和黎小軍正要往人堆裡紮的時候被宋衛東拖住,自然不高興,回頭看他,有點不耐煩,“東哥,你又怎麼了?”
宋衛東知道講什麼道理對錢躍和黎小軍都沒用,如果說周建國是他們的仇人,顯得他小家子氣,在這時候還計較這種小事。所以他什麼道理都不講,隻說:“你們要出來的時候答應過我,說好了隻是出來滑冰玩一玩,不會惹事不會鬨事,現在都忘了?還有錢進和小麗呢,你們不管了?”
黎小軍是真的煩了,衝錢躍使個眼色,兩人合力搡開宋衛東,叫上吳二蛋和駱駝便往人堆裡紮了過去。
宋衛東被黎小軍和錢躍兩人搡得撞在錢進身上,險些摔倒,一把拽住了錢進的胳膊才站穩。
錢進不懂他們小痞子之間的事,他神情微微緊張地看著宋衛東,推一下眼鏡,“我帶小麗去一邊,你趕緊過去吧。”
宋衛東衝錢進點點頭,有他看著心裡也放心黎小麗,這便滑動冰鞋往人堆那邊去,打算去把錢躍和黎小軍拉出來。
他還沒紮進人群,先有一個女孩子從人群裡鑽了出來。也就這當口兒,一塊板磚直衝那姑娘的頭就飛了過去,眼見著就要砸在那姑娘的腦袋上。
宋衛東眼疾手快,一把扯上那姑娘的肩膀,往自己這邊拽過來,磚頭蹭著那姑娘甩起的辮子飛了過去,落在不遠處的冰麵,砸出細碎冰渣。
姑娘在他懷裡被嚇得一肚子驚氣,他卻沒時間對人噓寒問暖,不溫不和地說了一句“躲遠點”,便把那姑娘往安全的方向推了一把。
姑娘被他一推滑出幾米遠,回頭看了他好幾眼,才轉過頭去往岸邊長椅那滑。
宋衛東推開那姑娘後,毫不猶豫地紮進人群,在鮮血味極濃的冰場上躲避磚頭和鎖頭,還有人掄過來的胳膊拳頭。這些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本來就擅長打架,上輩子打架的經驗又實在是多,比這些毛孩子不知道老辣多少,而且大院孩子大多都是花架子,沒吃過什麼苦,最愛的就是一窩蜂打群架,仗著人多欺負人少,單練沒一個能成的,冰麵上打架又增加難度,所以宋衛東基本是一手一個,近他身的全部撂翻在地。
他很久沒打過架了,恍惚間自己好像還是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事實確實也是。他撂開一路的人最後到周建國和謝蘅麵前,然後動作極為利索地一手拽過周建國一手拽過謝蘅,拉著他們腦殼撞到一起,隻聽“咚”的一聲,兩人被他扔在了冰麵。
鬨嚷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手裡有的舉著磚頭,有的高抬彈簧鎖,現在都停下了動作看向宋衛東,不知道他是哪裡冒出來的哪根蔥。
謝蘅頭被撞得疼,又摔了一屁股蹲,尾骨也疼,沒好氣地看著宋衛東罵了一句:“你他媽誰呀?”罵完借著旁邊人的力氣爬起來。
周建國也爬了起來,看著宋衛東,也罵一句:“你他媽幫誰呢?!”
“我誰也不幫,誰也不是。”宋衛東開口道,範兒挺正,如果不說來路,人都得當他是惹不起的大人物。然後他把手一背,看著周建國和謝蘅,“彆打了,都說說吧,因為什麼呀?”
什麼人就以這樣的姿態來管他們的事?謝蘅接過彆人手裡給他撿來的水獺皮帽子往頭上戴,沒好氣,“你丫哪的呀?什麼原因管得著嗎你?”
宋衛東站得直,看著謝蘅和周建國兩人,眼睛掃進人群掃到氣喘籲籲的錢躍和黎小軍幾個,目光在四人身上落了片刻。他理智上確實一點都不想摻和這個事,因為不關他的事,他也不想出風頭,更不想得罪翠微路中學的校霸謝蘅,給自己找麻煩,但本能,又讓他把這事給做了。
他今天出來沒有戴眼鏡,因為嫌那玩意兒擋在眼前看東西難受,所以現在把人都掀翻了,往這一站,一看就是經驗老道的圈裡人。想著管都管了,這會兒撒手不管不算個事,那就管下去。他在冰麵上小範圍地滑,開口說:“不管是打架還是滑冰,你們誰比得我,這事兒我就管不著。比不過,我就管定了。”
誰比得過他?剛才他多大能耐都亮過了,彆人也都看見了,比都不敢跟他比。
宋衛東知道這些毛孩子有幾斤幾兩,心裡有底,所以也真不怕。他著急忙慌紮進來,那是怕黎小軍和錢躍幾個被人打,畢竟自家兄弟不能不管。而他也真的哪邊都沒幫,兩邊的人他都撂翻了,最後還把謝蘅和周建國也撂翻在地。
一時間冰麵上沒人說話,陷入膠著狀態。一方麵他們承認宋衛東打架滑冰厲害,一方麵又不想低頭認慫。這他媽哪根蔥,跳出來要管閒事,就讓他管?
就這麼冷了一氣,突然從人後傳出來一句清脆的女聲,穿過人群,落在宋衛東耳朵,“是他們先耍流氓。”
宋衛東抬頭循著聲音看過去,便見謝蘅旁邊的空隙裡鑽出個女孩子,穿著鮮色綠軍裝,圍著紅圍巾,圍巾遮到鼻子下頭,露出一對靈動好看的大眼睛。
這姑娘冒出來說話,謝蘅拽了她衣袖子一把,“萌萌,你又來乾什麼呀?出去!”
“我來講理。”姑娘把自己的袖子從謝蘅手裡拽出來,並不打算走,她看向周建國,罵一句:“臭流氓!”
周建國冷笑一聲,“我是臭流氓,你就不是臭圈子?都是出來混的,裝什麼呀?”
姑娘氣得胸脯起伏,現在她穿的不是冰鞋,轉身接過一人手裡的半塊磚,二話不說就往周建國身上扔了過去。磚頭砸到他的下頜骨,落在他肩上,又掉下來。
“我操-你大爺!”周建國一被扔磚就毛了,抖直了手裡的彈簧鎖,要上來打人。
謝蘅當然也不示弱,招呼身邊的一群人就要上。茬架這種事,誰他媽認慫誰孫子。
宋衛東站在他倆麵前,當然沒讓他倆再打起來。他滑上去拽住謝蘅,又拽住周建國,周建國手裡的彈簧鎖沒收住,鎖頭在他耳朵上抽了過去,頓時紅了皮肉。
宋衛東被抽了沒吭聲,擰眉炸聲道:“再他媽動一個試試!”
謝蘅和周建國被他的氣勢唬住,都要上也都停住了表情動作。
宋衛東左手搡開謝蘅,右手還拽著周建國,衝他說:“跟人姑娘道歉!”
“這他媽……你丫有病吧?”周建國不樂意地看著宋衛東,“你到底哪邊的?”
“我說了我哪邊的都不是,誰錯了誰道歉。”宋衛東硬聲道,“你先對人姑娘耍流氓,拍婆子沒拍成就罵人臭圈子,是不是這回事?”
周建國抿抿氣,還是有點不服,“她穿成這樣出來,明擺著就是給人拍的,我怎麼不能拍?”
宋衛東鬆手揪去周建國的衣領上,“你要不要去炮局問問警察,你能不能拍?”
“不是……”周建國實在有些無語,“你丫傻-逼嗎?你他媽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就在這亂摻和?他們是海軍大院的,跟我們不是一類人,你幫誰呢?”
活過了一世,現在再回來,宋衛東早跳出了這些圈子,恩恩怨怨,是他們這些毛孩子秉持的準則。而他不是,他現在隻講普世的道理和規矩,不分-身份。
宋衛東沒心情跟他掰扯,隻揪著他的衣領說兩個字,“道歉。”
周建國想反抗,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宋衛東的對手。他憋著氣,最後終於狠聲狠氣向那姑娘道了歉,“對不起,我不該耍流氓,不該罵你臭圈子。”
那姑娘把圍巾往下拽了拽,露出一整張小巧白皙的臉蛋,看著周建國,“家裡有條件不能穿得好一點?女孩子就不能出來玩?出來玩就要被罵臭圈子?這北京城是你們男孩子的?憑什麼?”
周建國不愛聽這些,不耐煩開口,“歉都道了,你還想怎樣?”
姑娘抿抿唇,壓壓心裡的氣,片刻低聲道:“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那散了。”周建國每句話語氣都不好,但也沒之前那麼橫。今兒他憋屈狠了,拍個婆子鬨茬架是小事,被人逼著道歉是丟麵兒的大事。最可恨的是,不是乾部子弟逼他道歉的,而是跟他一樣是胡同子弟的宋衛東。
宋衛東看周建國要走,鬆了他的衣領子,然後又拽了他一把,拉住他,看著那姑娘說:“姑娘,你也給他道個歉。”
姑娘不明白,但麵對宋衛東明顯態度不一樣,脆聲開口,“我道什麼歉?我又沒錯。”
宋衛東穩著聲音道:“小丫頭,你家裡條件好穿什麼衣服彆人是管不著,去哪玩彆人也管不著,但你心裡也知道,穿成這樣出來,就會招惹小流氓,你彆跟我說你沒招過?他們也沒做什麼,不過就拉著你想聊幾句天。罵你是他不對,也道了歉了。但你剛才也拿磚頭拽了他不是,也道個歉吧,兩清。”
姑娘被宋衛東說得垂了下眼瞼,抿抿唇。就她的長相身段以及這身打扮,出來去商店買個東西都會遇上小流氓上來搭訕,走哪都能吸引人的注意。這個要認她做妹妹,那個要認她做姐姐。但她不能因為這樣就不出門了,她覺得這不公平,彆人能玩的,她憑什麼不能玩?
想一陣掀起眼瞼,姑娘目光清澈靈動,如水般地落在宋衛東身上,看了他很久,最後才看向周建國,跟說了句:“對不起,我不該拿磚頭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