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你覺得父親為宰相,兒子邊塞為上將,可行嗎?”
李適之雖開心,但並沒有喝多少酒。他不想醉,他有重要的話要問李瑄。
“父親……古代有過這樣的例子,如春秋時百裡奚與孟明視,亦或者王朝權臣當道的時候。”
這個政治問題,李瑄一直有考量。
父相子將,聽著很勵誌,但這是掌權者的大忌,特彆是對李隆基來說。
那可是一天殺死自己三個兒子的絕世狠人。
對自己的兒子都處處提防,更何況是他們這種血脈淡泊的遠親。
“為父不是權臣,聖人會如秦穆公那樣嗎?”即便已經沒有其他人,可李適之還是壓低聲音說道。
“不會!”
李瑄直截了當地說道。
兒子掌握十萬精銳大軍,父親是權傾朝野,位極人臣的宰相。
這種事情,越想越覺得離譜。
就算是李世民遇到這種情況,睡覺也得握著一把劍。
“前漢時,霍光曾與宣帝同車而行,宣帝心中十分畏懼,有如芒刺在背之感。後改由車騎將軍張安世陪乘,宣帝才覺得輕鬆從容。因此待到霍氏族滅後,朝野都道霍家的災禍早在霍光陪同宣帝乘車時就已萌芽了。”
“春秋時,晉國趙氏因為不團結,導致下宮之難;三郤生死與共,卻也分崩離析。這是為什麼?樹大招風,太過顯赫的家族,總是難逃滅族的命運。”
“如果有朝一日,七郎晉為上將。那我們家族的災禍,也會萌芽……”
李適之一番長篇大論,向李瑄講述他們家族的危機。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滿朝文武,任誰都能看出李隆基對李適之和李瑄父子,寵信倍至。
彆說李林甫,其他大臣看到也會眼紅。
“父親的話發人深省,孩兒佩服。”
李瑄覺得李適之變一個人似得,眼光透徹。
李隆基什麼德性,他最清楚。
這是一個歲數越大,疑心病越重的人。
一點點空穴來風的事情,會逐漸在心中放大,等李隆基徹夜難眠的時候,他們父子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除非想方設法,混成安祿山那個樣子。
曆史上,李隆基懷疑王忠嗣與李亨有勾結,懷疑韋堅、皇甫惟明與李亨有勾結,所以他們都不得善終。
“七郎,等你有上將之勢,為父就乞求罷相,在閒職上養老。”李適之突然向李瑄說道。
他有預感,這一兩年內,愛子必然會具備晉級節度使的資格。
因為李隆基這段時間沒少在他麵前將愛子比做霍去病。
中秋宴會上還說過:若是建立霍去病一樣的功名,和霍去病一樣的年紀,得到同樣的地位,又有什麼不可?
“父親,您正是壯年,精力充沛。賀監八十多歲,裴伷先也近八旬,他們都在為朝廷效力。就連李林甫那老賊也有六十歲,您才……”
李瑄心中突然泛起酸楚,言語哽咽。
哪有五十歲,就主動提出退休養老的宰相?
“聖人雲,五十而知天命。為父以你祖父留下的威望起家,先後在天南地北任地方官,為父在河南尹上,修上陽、積翠、月陂修三大堤壩,治理落水,被勒石記功;然後又在邊疆統領千軍萬馬,征戰異族;回長安後任刑部尚書,然後拜相。貴已極也!沒有當上首席宰相,為父也不會遺憾了,為父知道自己的才能,不足以宰天下。”
“若非七郎,華山金礦之事,為父已身敗名裂。如果不是有人提醒為父,為父可不知道家族的危機。”
李適之向李瑄表明剛才的話,不是他自己總結的,而是有人告訴他。
“父親的哪位佐吏能居安思危?”李瑄吃驚李適之有這種幕僚。
“非我幕僚,是一名年輕道士,他往來與嵩山、華山、終南山之間。此次他至終南山時,我將其請到相府,他告訴我這番話。”
李適之告訴李瑄。
“他叫什麼名字?”
李瑄思考大唐的出名道士。但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因為盛唐出名的道士太多了。
“他叫李泌,是聖人都考驗過的神童。張司徒在世的時候,都稱其為‘小友’,以平輩交。”
李適之回答李瑄。
張司徒,即開元名相張九齡。
“父親,這是大才啊!何不留仕他?”
李泌,盛唐之後最著名的宰相,謀士。
一個能在神仙和宰相之間,隨時切換的能人。
“為父都承諾舉薦其為左拾遺,他都不肯接受。他的眼裡,全是長生不死之術,權勢猶如浮雲一般。”
李適之歎一聲。
“可惜!”
現在李泌還不到出山的時候。三十歲之前的李泌,正準備著當神仙呢。
發現神仙不好當,才會降臨俗世。
“孩兒如果因為上將,使父親失去相……”
“七郎不要再多說了。像此時這樣,兒女在膝下承歡,何樂而不為呢!”
李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適之打斷。
他的七兒,誌在首席。
如果能在老邁前看到那一幕,他定可以含笑九泉。
“父親!”
李瑄起身,來到李適之身前,雙膝跪地,伏在李適之的懷中。
淚水無聲無息地留下。
他感覺自己的責任更重。他必全力衝刺上將之功,然後建立更高的威望。
真真正正的宰天下!
李適之撫摸著李瑄的頭發,父子不言,卻勝似千言萬語。
寒夜間自有溫暖。
看蠟炬成灰,聽更漏聲殘。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