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殿。
聖人還未入殿前,諸臣在殿中小聲私語。
“左相臉色不太好啊!”
韋堅見李適之神情憔悴,忍不住說道。
“嗬嗬……韋尚書,你的時機到了。”
李適之答非所問,他向韋堅暗示一句。
“相公難道要薦我為吏部?”
韋堅心中一喜,趕緊湊上前,耳語道。
在尚書省權柄被架空以後。中書省的右相(中書令),門下省的左相(侍中),是固定的兩個宰相位置。
尤其是“政事堂”改為中書門下堂,在中書門下堂又設立吏房、兵房、戶房、樞機房、刑禮房後,直接讓六部尚書的職事官變得幾乎沒有權力。
如韋堅是刑部尚書,雖然他權力很大,很強勢。但厲害的不是“刑部尚書”,而是韋堅兼任刑禮房的差遣官。
如果哪個尚書沒有兼職中書門下五房差遣,那基本上和養老差不多。
但現在政局還未大變,李隆基一般在任命尚書的時候,必加五房差遣。
在韋堅的念想中,他隻要當吏部尚書,領中書門下堂吏部差遣。入相之勢更為明顯。
說不定哪天李隆基一高興,就給他加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等著吧!”
李適之拍了拍韋堅的肩膀。
這時,監禮官唱禮:“陛下至!”
“拜見陛下!”
文武百官整著恢複姿態,向李隆基一拜。
隻有韋堅心不在焉。
人這一生,為了名利而追逐,哪怕知道布滿荊棘,哪怕知道會付出生命。
朝堂上,樞機議事、日常事務、地方事務先後回稟、處理。
其中樞機議事,是宰相和皇帝提前在中書門下堂商量,然後才告知諸臣。
無臣子再稟告事宜,就在李隆基準備宣布退朝的時候,李適之上前向李隆基一拜,緩緩說道:“啟稟陛下,臣近日處理政務時迷幻出錯,心力憔悴,上請移病。”
移病,是辭職的委婉說法。
一石激起千層浪。
文武百官無一不震動,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望著李適之。
不明白,實在不明白。左相如日中天,正是仕途巔峰求進之時。再邁出一步,就可以問鼎首席。
而且左相的身體一向不錯,以酒名動長安,怎麼能甘心辭官呢?
設身處地,即便生病,隻要不是病入膏肓,就一定不會離開這個位置。
權力一旦到手裡,哪怕是賢明、清正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放手。
韋堅此刻也懵了,他以為左相會推薦他為吏部尚書。沒想到左相竟辭去相職。
他苦苦追逐的權力,左相竟這麼輕易放棄。他與左相接觸頗多,沒感覺到左相身體有什麼不對。
不過他心中又突然湧來驚喜,因為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不同。左相空缺,會立刻推舉出新的宰相,主持門下省事務,位列兩班。
聽李適之剛才的意思,像是要臨走前推舉他為左相,這比夢中還要美好,簡直是喜從天降。
同樣的,右相李林甫眉頭一下凝起來。
工於權術的他,連吃飯睡覺的時候,都想去算計人。
起初他也愣了一下,不過他可是策劃了“楊璹事件”那樣的陰招。
再結合他一直期待的“父相子帥”,立刻明白李適之這老匹夫以退為進,準備給李瑄讓道。
李適之一旦離開權力中心,聖人便不會猜忌掌兵的李瑄。
這一刻,李林甫不得不佩服李適之的決心與果斷。
識破這種的凶險困境,不是去壓製兒子,而是自己挺身罷相。
李林甫一向看不起李適之,但此時此刻他對李適之刮目相看,他覺得自己沒有這樣的魄力。
越想心中越亂,李林甫微微閉上眼睛,等待聖人的決斷。
“古代陶淵明仕途不得誌,歸隱山林,卿已至宰相,又不像賀監那樣年邁,為何要主動請辭?如果真需要養病,朕準你一個月假期。辭相之事,你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
李隆基一聽李適之要辭職很不開心。他最想的事情,是朝堂穩定,這樣他就能安心享樂。
每一次換相,都會有不穩定期。
隻有主動犯下錯誤,才會提出罷相。
所以李隆基並不同意李適之請辭。
李隆基覺得李適之未有過錯,甚得他心,為什麼要罷相呢?有病養幾日不行嗎?
“臣蒙聖恩,無以為報,隻能兢兢業業,夙興夜寐,不敢有絲毫懈怠。自成宰相,明白國家社稷之重,明白百名蒼生的期盼,然迫於疾病,不能再負重位。臣自知疏忽糊塗,握筆常現錯字,若是因臣的小過而釀成大錯,臣將負國負君,罪己罪民。臣愛惜相位,不忍放下權力,但臣更知曉無能的人為國家帶來禍患,為陛下帶來憂慮。趁著臣還未犯下張嘉貞、宇文融那樣的錯誤之前,離開宰位,讓更賢明的人,來繼承宰相的位置……”
“臣多麼希望君與臣之間,能夠像高宗皇帝和薛元超那樣,能一同走向白首。臣隻是恨自己聰明的時間太短暫了,陛下您英明神武,像古之聖君一樣,在危難之際,解決內憂外患。愚鈍的臣子比不上您,這時候罷相,也是為了報答陛下與國家……”
“君臣之間,沒有什麼可以掩飾,因而直陳愚情,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希望陛下能夠答應。”
李適之說著上前,他脫下自己的帽子,並將自己的魚符摘下放在案上。
以表示自己的堅決!
他一番娓娓動情的陳述,讓文武百官都以為李適之吊著一口氣,要交待遺言一樣。
那些平時與李適之交好的臣子,抹了抹眼淚,左相突然辭職,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卿為何病,修養一下不好嘛!”
李隆基頗為感慨,不舍得李適之離開。
“臣自及冠起,先後在金州、湖州、郎州、唐州、通州、梓州、秦州、陝州、洛陽、幽州等地任職,又常年嗜酒,現眼花繚亂,記憶糊塗,這是老病,估計修養不好了。”
李適之向李隆基回答道。
他把自己的“病”歸結於常年奔波,身體垮了。
事實上,李適之年輕的時候,基本一年左右,都會被調離一個地方,不讓李適之在一個地方滿任期。
“事已至此,朝後入勤政樓再議。”
李隆基說完,吩咐退朝。他要在興慶宮中私下問詢李適之。
文武百官朝拜後落朝,還未出殿,就開始議論不休。
每一次相位動,都是天大的事情。群臣下朝後,當天就能傳遍長安,五天內必傳至東都洛陽。
許多大臣圍在李適之麵前,有是真關心李適之身體的,有是想知道一些事情。
韋堅表現地更加親近,對李適之噓寒問暖。
在這關鍵時刻,李適之的一句話對他太重要了。
“想將李瑄拔為上將,沒那麼容易。”李林甫在心中冷哼。
不過當李林甫看到韋堅後,眉頭又皺起來。李適之八成要推薦這白眼狼為宰相。
可是他剛從吏部大案中脫身,加上韋堅就是吏部大案的負責人。
他要是阻止韋堅拜相,不就跟當初張九齡阻止牛仙客罷相,招聖人厭惡嗎?
想到此,李林甫咬牙切齒。
韋堅拜相,似乎勢不可擋。
勤政務本樓。
李適之來拜見李隆基後,相談許久,他表現地十分堅決。
李隆基明白他要失去一名良相。
他也沒多責怪,李適之上任後強乾、務實,除了儘職儘責處理政務外,監察郡縣、整飭吏治、懲治腐敗、改元為載、發掘金礦、富裕國庫,算得上國家的功臣。
另外,李適之的兒子李瑄,文采斐然,驍勇善戰,為君分憂,頗得他心。
一上任隴右節度副使,就立下大功,讓李隆基計劃著給予李瑄軍權,讓李瑄儘快去進攻吐蕃,收複失地,為他開疆擴土。
“卿離開後,覺得誰能繼承重任呢?”
李隆基詢問李適之。
“宰相是聖人所拜,臣沒有這樣的權限。”
李適之向李隆基回答。表達不輕易再乾涉政務。
“卿不在門下省,總有人要繼承大任,總不能讓詔令沒有人審核吧?卿推薦幾個人,我會好好考慮考慮!”
李隆基一定要李適之推薦繼承左相的人選。
“從集賢院事務上,能看出工部尚書的博學與威望;從吏部大案與廣運潭集會上,可以看到刑部尚書的剛正和統籌;從治軍治河南尹上,能看出禮部尚書的文韜武略俱全;從滅突厥的功績上,能看出禦史大夫的果斷與堅決。臣為陛下推薦這幾位,誰更適合,還要讓陛下判斷。當然,這隻是臣的芻蕘之見,或許陛下心中還有房謀杜斷那樣的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