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不代表不問朝政。
終南山遍地都是求尋“終南捷徑”的人,長安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到終南山。
李瑄的問題可謂是令人細思極恐。
特彆是李亨被打擊得迫不得已休妻以後。
那時候李亨會想,如果李瑄不救李隆基一命,自己哪會受到這樣的屈辱?
“將軍問此問題的時候,心中知曉如何。”
李泌不能明說,李瑄是聰明人,知道其中的關鍵。
當然,如果李亨是一個寬容大度的君主,那李瑄將來則不會受影響。
“我忠於社稷,忠於百姓。如果那一天將要來到,我也不會後悔!”
李瑄則說出這麼一句話。
李泌以為李瑄是忠於大唐,等待宿命。
實際上,李瑄從不是忠於大唐,哪怕這一世他姓李。
如果有一日,朝廷欲借回紇之兵抵抗叛亂,以劫掠洛陽婦女、錢財、糧食為代價,還不如直接滅亡了。
就像杜甫《留花門》描述的一樣,回紇維護了大唐皇室的統治,卻將災禍轉嫁給平民百姓,那踩倒了麥苗,還要把桑枝折斷,留下無窮禍患。
“將軍高潔。”
李泌隻能如此回答。
李瑄雖年輕,但行事讓人捉摸不透。就像是他的詩一樣,風格不同,變化多端。
李泌也無法猜透李瑄的具體想法。
隨後,兩人聊一些其他問題。
比如《道德經》《易經》上的名句,李瑄請李泌來點評。
李泌都有自己的見解。
又各自介紹家室,了解彼此。
“恨見君晚!”
“我與先生有緣,當無話不談。今日我們暢所欲言。敢問先生怎麼看待當前右相李林甫。”
李瑄向李泌問道,換作先生相稱,表達對李泌的敬重。
因為李瑄知道李泌一直對奸臣不滿,曆史上寫文諷刺過楊國忠、安祿山那樣的大臣。
那時候已經李泌已經三十歲了,能看出他並非無為明靜,也有熱血難涼。
“右相有實乾之能、雷厲之風,如果不玩弄權術,不利欲熏心,應該是個好尚書。”
李泌沒有畏葸不說話,他也知道李瑄和李林甫的矛盾,不可能因為他冒犯右相而罪責他。
而且李瑄與他年紀不差幾歲,就稱呼他先生,讓李泌對李瑄更高看一眼。
畢竟他隻是一介白衣。
禮賢下士說著容易,但人一旦地位高就會驕縱,沒幾個人能對平輩屈身。
當年他孩童之時,提出張九齡的錯誤,張九齡能立刻道歉,以“小友”相稱,注定張九齡風度,名留青史。
“是啊!宰相位高權重,如果長時間被一個人把持,就會被權力蒙蔽眼睛,哪怕是賢良之人,也會變心。更何況李林甫本就是心存欲望之人。奈何聖人信任他,我無法將其推倒。”
李瑄雖然遺憾,但並沒有吐露非常。
李泌說得對,李林甫做一個尚書更合適,有宰相壓著,老老實實去做事,絕對是一個能吏。
沒有人否認過李林甫的能力,但他鏟除異己,專權獨斷的方式,讓世人畏而不服。
“先生有無計策,使聖人失信於他。”
李瑄向李泌征求意見。
“除非他犯下大罪,否則隻能一點點剝離他的權勢,使聖人漸漸失去信任。”
李泌向李瑄答道。
要找到李林甫謀反,或者對聖人大不敬的證據。
其他的錯誤就算發生,也會被聖人輕拿輕放。
在這種過程中,還要保證不做出格,過猶不及。
李隆基是見不得爭鬥的人,如果爭鬥下來,有大罪,李隆基會憤怒去整治。
如果搞得滿城風雨,最終隻是芝麻大的小事,定會被李隆基厭惡。
開元有幾個宰相因雞毛蒜皮的事情搞爭鬥,被李隆基一起罷相。
“先生是否聽說過一個叫安祿山的雜胡將領。”李瑄又問李泌。
“聽說過。他任討擊使的時候,領兵全軍覆沒,竟然沒被處死,短短時間扶搖直上,為兩鎮節度,我覺得很奇怪。”
對安祿山他了解的不多,隻聽說這是一個阿諛奉承的人。
最近拜楊貴妃為乾娘的事情,讓終南山的隱士都大跌眼鏡。
在世人看來,安祿山的戰功遠遠比不上李瑄和王忠嗣,卻能同樣身兼兩鎮節度。
所以人們並稱“王李”的時候,把安祿山排除在外。
甚至皇甫惟明、夫蒙靈察這樣的當世名將,聲譽都超過安祿山。
“張司徒說過此胡兒狼子野心,可是他在聖人麵前,就像是跳梁小醜一樣,討得聖人歡心,我也無可奈何啊。”
李瑄說這些就是引動李泌對天下的興趣,請求他出山。
“天下有李將軍,就算他有那份野心。也沒有那種能力。”
在李泌看來,安祿山就算如張九齡所說,但天下一西一北,有李瑄和王忠嗣坐鎮,安祿山必不可能成功。
“先生在這山中,得到了什麼啊!”
李瑄不再討論這些,看著周圍的儉樸,故而問道。
這山穀中,隻有容一人的茅屋,開墾有兩塊菜地。
清貧至極。
平時李泌隻需隔一段時間離開山穀,買一些粟米、鹽即可。
這裡附近有山泉,不必去尋找水源。
“感覺到與大道越近,隻是朦朦朧朧。”
李泌回答道。
這是他追求道家不死之術的感覺,明明要觸摸到,卻又接觸不到。
李泌一直苦惱於此。
他歸咎於自己修煉時間還短,如葛洪、許旌陽一樣,都是年老方得大道。
李泌眼中的長生不死,可不是指真的在世間成為不死人,而是“羽化升仙”。
他堅信前輩們,都是羽化登仙。
至於真正的長生不死,是李隆基渴求的東西。
“先生往來與終南山、華山、嵩山之間,這三座仙山之間,又有什麼不同呢?”
李瑄同問李泌道。
“嵩山有朝露,華山太崎嶇,終南有天路。”
李泌如是回道。
很明顯,他覺得隱居嵩山的人,才更像是隱士,因為遠離長安,名士更多。
華山沾染了李隆基王氣所在,已經變得不可褻瀆。
而終南山的人,又有幾個是真正的隱士。
看看山腳下的一排排彆墅莊園就清楚。
還有那些隱士紮堆成群,日日飲酒,那還是隱士嗎?
所以李泌才會深入終南山,遠離塵間。
“先生更喜歡哪座仙山呢?”
李泌既然會一直往來終南山,關心政局天下,心中絕對有一些想法。
這一句話,確實把李泌問住。
他想脫口而出,說喜歡嵩山,但他現在卻置身於終南山中。
“先生你覺得秦始皇、漢高祖、隋文帝,太宗皇帝,這樣的英雄結束亂世,是為了家天下,還是為了黎民蒼生不受戰亂?”
李瑄見李泌不做聲,李瑄隻是微微一笑。
他知道曆史上李泌更多待在嵩山。
他又問李泌關於局勢的問題。
“家天下……”
很簡單的問題,李泌沉吟一下,還是回答了。
“沒有人無私。如果統一天下,能讓百姓不受勞役之苦,安居樂業,才是真正的仁君。所以秦二世而亡;隋文帝雖大治天下,但卻擇子不慎,依然二世而終;漢高祖時,雖有動亂,總體休養生息,又有文景之治、昭宣中興才使得漢祚長存;我朝雖有武周間隔,聖人勵精圖治,迎來曠古的盛世。但天寶年間,奸臣當道,天下不均,苦難的苗頭已現,需要革除弊病的時候了,佐天行化,助國救民,這也是道家的理念呐,不要讓蒼生百姓,像秦末、隋末那樣失望……”
李瑄用委婉的語氣,向李泌說道。
不同於剛才對李泌的暗示,這是直接請求李泌出山。
在他看來,在家天下的專職製度中,古代君王優先為自己家族考慮。
當然,這也是曆史的局限性,使他們沒有那麼高的覺悟。
既然李瑄是後世而來,怎麼能無底線的去維持一個所謂的國號。
他向李泌舉例幾個朝代,表示憂慮。
盛世之下,土地兼並嚴重,王公貴族帶頭,確實有波濤洶湧的跡象。
“治國還需儒術,我一個道教山野之人,什麼都沒有,將軍也太高看我了。”
李泌微微搖了搖頭。
自李唐建立以來,李淵下令“興化崇儒”,李世民又以“儒學為本”“以文治國”。
道家更像是一種風氣,就像是其他朝代信奉佛家一樣。並非以道家治國。
所以,李泌認為他信奉道教,在朝堂上也不可能有什麼聲名。
畢竟士族們一個個都以“儒學淵源”自居。
那些信奉道家的臣子,也多有“迎合聖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