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李隆基突發奇想,讓宮廷最著名的畫師吳道子前去嘉陵江觀看風光,歸來後再畫給他看。
李隆基令沿途驛站,為吳道子準備車馬,到嘉陵江去觀看景色,提前畫好粉本。
幾個月時間,吳道子或江中泛舟,或登高望遠,最美的山水,遠近都在他心中呈現。
自由愜意使他流連忘返,但到期後又不得不歸來。
“嘉陵江是好地方,相信不久後嘉陵江的景色,就會出現在道子筆下。”
李瑄點頭,原來吳道子因此出長安。
“明日聖人就令我在大同殿上,將嘉陵江山水畫於壁上。”
吳道子向李瑄說道。
“我和許多畫師也被聖人邀請至大同殿。”
王維在一旁說道。
李隆基邀請這麼多畫師,就是為了吳道子落筆。
“那我也應該有幸欣賞道子的精湛畫藝。”
李瑄覺得明日下早朝,李隆基一定會邀請他前往大同殿觀看。
“我這也算不上什麼,隻是小道罷了。詩歌才是盛世的旋律,老朽在嘉陵江旁,就聽到七郎的名聲,不單單是詩名,還有英雄之名。七郎才是一個奇特的人。”
吳道子對李瑄好奇已久,也很敬畏。
因為他覺得李瑄包含的特殊性,比他畫中的神鬼佛陀還複雜。
他曾經在夢中溝通陰陽兩界,當醒來後再次作畫,出現一個似神非神,似鬼非鬼的人。
當吳道子讀一遍《金剛經》,為此畫增添佛性的時候,卻發現怎麼都無法落筆。
他得知李瑄的事跡後,第一時間想到那副“鬼神”畫。所以對李瑄的印象極為深刻。
吳道子與李瑄見麵的時候,明明李瑄是儒雅隨和的人,他總會想得很多。
“我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哪有什麼奇特的,倒是道子,能落筆鬼神,這才是奇特,當世一人矣!”
李瑄笑了笑,不知道吳道子口中的奇特是誇讚還是什麼。
他認為吳道子是一個奇人,人物、山水、鳥獸、花草、閣樓,吳道子樣樣精通。
當然,這些不足道奇。畢竟繪畫一道,總要挑選一個學習。吳道子全精這些,是為全才。
但吳道子的鬼神、佛道,堪稱登峰造極。
古人畏懼鬼神,吳道子卻將神仙、惡鬼、佛陀,畫得傳神,走出前無古人的道路。
這也是他身為宮廷畫師被譽為“畫聖”的原因。
“宮廷”這兩個字,很多時候往往是對藝術的束縛。
“我畫惡鬼,往往是勸人向善;畫神明是為祝福世人。我囚於籠中,隻能停於畫裡。哪像七郎,付諸於行動。”
不同於貴族,出身貧寒的吳道子,對李瑄打擊豪強的行徑充滿好感。
“聽聞道子隨聖人去洛陽時,在景雲寺畫地獄變相。了無刀林、沸鑊、牛頭、阿房之像,而變狀陰慘,使觀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都人觀之,兩市屠沽,魚肉不賣。道子畫功如此,境界遠非我能相比。”
李瑄向吳道子說道。
《地獄變相》,闡述為惡之人,墮入地獄,受儘酷刑。
那些心中想要邪惡的人,想到死後地獄的淒慘,有可能放棄行凶。
這種看似難以理解之事,但對於那些深信鬼神之說的人,如懸掛在頭上的利刃,終生為戒。
“都是誇張之論,我到了外麵,發現古今的畫師定優於我。就如摩詰的水墨山水,意境之高,我不及也。”
吳道子苦笑搖頭,獨自喝了一杯酒。
王維對此隻是搖頭一笑,他知道吳道子指的不是這些。
在畫道上,他比不上吳道子,哪怕是他最擅長的山水。
“古有曹衣出水,今有吳帶當風。”
李瑄用這四個字來讚歎吳道子的人物畫。
北齊曹仲達的人物畫,衣裳如出水芙蓉,緊湊秀密。吳道子的人物畫筆勢圓轉,所畫衣帶如臨風飄舉,形象生動。
“吳帶當風!”
吳道子和王維皆驚歎地看著李瑄。
想想吳道子奉命在長安寺廟畫的菩薩壁畫,可不就是吳帶當風嗎?
而李瑄對曹仲達的評價也頗為恰當。
“七郎,我敬你一杯!”
吳道子見李瑄一針見血對他的畫冠以稱呼,頓時覺得李瑄是知己,敬李瑄一杯。
剛喝下一杯,滿滿的一杯美酒,又被吳道子一飲而儘。
“不敢。可惜您的畫,我隻能在寺廟欣賞!”
李瑄感歎一聲,回敬一杯酒。
王維也感慨,舉杯飲儘。
他們在感歎同一件事情。
年少時的吳道子豪俠意氣,放蕩不羈。
早早揚名的吳道子在開元初年被李隆基召入宮廷,那時吳道子正是壯年,能被皇帝賞識,自然是開心的不行。
他來到長安後,李隆基給他更大的殊榮:非有詔不得畫。
沒有皇帝的允許,不得私自給他人繪畫。
起初吳道子非常興奮,“非有詔不得畫”,是對一個畫師來說最大的榮譽。
古往今來,沒有人有這份殊榮。
每次聖人移都就食,吳道子必跟隨在身旁。
十年,二十年……
數十年光陰如反掌。
一句“非有詔不得畫”也將吳道子牢牢地鎖住。
他漸漸發現,他直到老去,也未發現他追求的。
他的筆墨,全部奉獻在六個字間。
他私下練習的畫,也不能用來示人。
他期間雖給幾名朋友畫過畫,但都要向皇帝申請,不再有隨心所欲。
離開長安,去嘉陵江的時間,是他數十年來最愜意的幾個月。
在山與水之間升華,會在明日的大同殿上釋放。
隻是又要回歸之前,吳道子不免惆悵。
三人進入酒肆的時候,本就是下午,酒酣不覺時間流逝。
吳道子最縱情,他已經喝醉。
隻見他站起身,拿起筷子,對著虛空又點又畫。
他頭發散亂,步伐癲狂,歪歪扭扭,眼睛也模糊了。
但握著筷子像握畫筆一樣,仿佛虛空就是一張無儘畫紙,隨他自由揮灑。
那山河遊移,那漫天星空,那鳥獸神鬼……
他將全身的心血傾注在點畫之間,渾然忘我,旁若無人。
吳道子另一隻手還拿著酒杯,不時飲一口。
酒肆的人已經驚呆,還以為老頭發瘋了。
可老頭一直和李將軍喝酒,明顯是李將軍的朋友。
李瑄沒有喝醉,他看著這一幕,感慨萬千。
當坊間暮鼓聲第一次敲響,李瑄才醒悟,該要回去了。
否則要耽誤明天上朝的時間。
而此時吳道子先掉下筷子,再掉下酒杯。
他人將倒的時候,被李瑄眼疾手快扶住。
羅興去結賬,他們離開酒肆。
吳道子的家就在長興坊,王維帶著仆人將吳道子送歸。
而王維則住在吳道子家中。
李瑄要在坊門關閉前,回到平康坊。
翌日,朝會結束。
李隆基召集三品的大臣,下朝後不要離開,在興慶宮大同殿外等待。
李隆基讓大臣們和長安的畫師,看吳道子落筆畫嘉陵江山水。
吳道子穿上束縛他朝服,戴著不喜歡的官帽,向李隆基一禮。
一場酒醉,讓吳道子在清醒後,更有感覺。
“卿今日繪畫,怎麼不拿粉本?”
見吳道子兩手空空,李隆基不禁皺眉。
在他看來,出去幾個月時間,應該帶厚重的粉本回來,這樣才能畫出嘉陵江山水的神韻。
“臣不需要粉本,嘉陵江的山水皆已在臣的心中。”
吳道子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
不論是大臣,還是畫師們,聽到這話後非常吃驚。
雖然吳道子繪畫技藝獨步當代,但沒有粉本,就想畫嘉陵江三百裡山水,是不是有些托大?
有些嫉妒吳道子的畫師,已經在等待吳道子出醜。
畢竟大同殿的另一麵,李思訓同樣畫有嘉陵江三百裡山水。
聖人不滿意李思訓的畫,才會讓吳道子去嘉陵江觀測。
如果畫出的景色與李思訓沒區彆,聖人必會動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