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如果可以重來(1 / 2)

裴清綺在下墜的那一刻才感覺到, 原來人在感受到死亡時,思緒便會轉得如此快。

幾乎是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就感覺到死亡在朝自己招手, 天旋地轉之間,她看到那個上一秒還在安撫著狄書萱的男人猛地朝她這邊衝了過來——

那樣的絕望、心痛、以及撕心裂肺, 讓她恍然以為他好像還深深地愛著自己……

明明隻是一瞬間的事, 裴清綺卻感覺自己似乎還對他笑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是她愛了半輩子的人,從最開始情竇初開的時候與他一見鐘情走到現在, 風風雨雨一路同舟, 有過甜蜜也有過痛苦,被背叛被拋棄,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她從來不後悔自己曾經那麼全情投入過,也沒有留下什麼遺憾。

唯一讓她心痛的是肚子裡的這個孩子,還從未來過這個人間便要跟著她一起離開……

想到這裡,裴清綺的眼眶才感覺到有些刺痛, 看著朝自己飛奔而來的男人, 儘管對他已經沒有了愛意, 心裡還是不可抑製地泛起一股疼痛。

這疼痛不是為了這個男人, 隻是心疼曾經的那個付出了所有感情、單純赤熱的自己。

如果還能再來一次的話, 她怕是再也沒有了這樣的勇氣。

那就隻願,永遠不再重來。

“歲歲!”

蘇允承不顧一切地衝過來, 拚了命地拉住了她的手,卻隻能堪堪拉住她的衣袖, “拉住我的手,歲歲, 把你的手給我!”

男人眼眸猩紅, 眼睛裡麵迸發出的絕望席卷了他全身。

他眼裡麵就隻有裴清綺這個人, 眼眸顫抖著,以一種哀求的語氣在對她說:“快拉住我的手,你會掉下去。”

裴清綺看著他,搖了搖頭。

“歲歲……”男人的語氣近乎低三下四,眼角泛起一絲水光,“求你……”

“我求求你彆離開我……”

“把你的手給我、我拉你上來,好不好?”

裴清綺的眼神晦暗了片刻,如果是在這一夜之前,她也許還想要再活下去,覺得隻要人有一口氣在,生命也許在某個階段依然能夠煥發出不同的生機。

可是剛才掉下去的那一瞬間,她忽然就想通了。

也許生活是沒有選擇的,可生命卻有。

她沒有辦法去選擇自己的餘生,她太弱小,隻能夠被人裹挾著往前走,可她可以選擇不去經曆那些折磨。

即便前方還有希望,她也不想再堅持了。

裴清綺看著他,有些顫抖地伸出另一隻手。

蘇允承大喜過望,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出現一種狂喜的情緒,“對、把手給我……”

他看著裴清綺的手吃力地抬起,緩緩往上升,就快要觸碰到他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蘇允承的臉色一僵,猛地低頭去看她,看到裴清綺費力地對他擠出一絲微笑,張開嘴說了一句什麼……

“不準!”男人目眥欲裂,雙眸血紅,一顆心幾乎要裂成兩半,全身都顫抖起來。

可還沒等他作出反應,裴清綺就已經用另一隻手用力掰開他的手指——

“放手,蘇允承。”

“不!歲歲!”

蘇允承怒吼一聲,聲音幾乎帶著顫音和壓抑不住的哽咽,拚命地想要去拉住她的手,卻也隻是徒勞。

她就這麼輕飄飄地從他手中墜落,最後也隻是決絕地看了他一眼,閉上眼睛,沉沉墜了下去。

他似乎能夠看到她無聲地對他說了一句話——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見。”

“歲歲!”

耳邊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吼聲,似乎是從肺腑裡麵撕開一道口子,鮮血迸濺而出,那種沉悶到如困獸怒吼一般的嘶鳴劃破了整個夜空——

“歲歲!歲歲!”

蘇允承從來就沒有過這麼激烈的情緒,他咆哮著、怒吼著,像是隻知道喊她的名字了,除了“歲歲”兩個字之外,再也發不出其他的音。

“歲歲……歲歲……”

他的聲音很快就沙啞了下來,喉嚨裡麵像是梗著一把刀,隻要一發出聲音就來回切割著他的喉管,每喊出一個字就割他一嘴的血,來來回回切割,永遠不會停歇。

蘇允承最後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眶猩紅,眼角淌下一行血淚,將他的臉色襯得入鬼魅一樣的紅,那是絕望的顏色。

他捂著自己的心口跪在井邊,看著那黑漆漆的井口如同漩渦吞噬了裴清綺——

他的歲歲再也回不來。

蘇允承終於認清了這個事實,肝膽俱裂,竟是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皇上!”

一旁的狄書萱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如今也有些害怕,顫抖著喊了他一聲,“皇上你怎麼了?”

蘇允承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極其空洞,可怖。

狄書萱以為他會震怒、會失望、又或者會是什麼其他的情緒,可是他的眼睛裡卻什麼都沒有,一片茫然,什麼都沒。

可就是這樣的空無一物,才讓人從心底裡感覺到一股頭皮發麻的懼意。

她以為他至少會恨自己,可是連恨都沒有。

狄書萱覺得這是一種比憎恨還要濃烈的情緒,她害怕極了,渾身顫抖,“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隻是太生氣了,我被氣瘋了……”

“孩子沒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皇上,我愛你啊,我真的很愛你!”

“因為愛你才這麼在乎我們兩個的孩子,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是一時……”

她忍不住跪在了地上,跪走到蘇允承麵前,扯著他的胳膊跟他解釋:“你打我吧,罵我吧,不要這個樣子嚇我好不好……”

不管她怎麼哭喊解釋,甚至是跟他磕頭認錯,蘇允承也隻是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她。

狄書萱以前最迷戀他這雙眼眸,她知道,這是一個她無法完全駕馭的男人,她深深迷戀的同時,他卻能總是很快地抽身而出。

就算曾給予過她一刻的歡愉和寵愛,那也隻是短暫的、克製的、能夠很快清醒的,而不是像她一樣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她曾經以為蘇允承本身就是這樣淡薄的性子,不管對誰都不會飛蛾撲火般熱情。

——原來她看錯了,他是可以的。

狄書萱忽然就像是被誰打了一巴掌一樣,神情又變得癲狂起來,擦了擦眼淚,深吸一口氣,“皇上,你不能怪我,你知道的……我是個瘋子!我被你逼瘋了!”

“我是因為愛你才被你逼瘋的,你不能夠怪我!”

她嘴裡喃喃自語著,“我沒了孩子啊……你知道我那麼期盼我們之間的血脈,我那麼愛我們的孩子……可孩子沒了,你還要維護那個賤人!她都害了我的孩子!你怎麼能這麼對我?”

“……因為是我做的。”蘇允承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淡道:“我讓人在你的食物裡摻了東西。”

男人原本俊美的臉毫無血色,在月光下如同鬼魅修羅。

耳邊像是有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開,狄書萱難以置信地後退了一步,愕然地瞪著他,“不,我不相信。”

蘇允承眼底隻有灰敗的漠然,“我一開始就隻把你的孩子當做穩定你和狄將軍的工具,如果你不背後做那些小動作,我還能容忍你在皇宮中安享晚年……”

“可歲歲,她介意你的存在,更加不會接納你的孩子,這對她來說是根刺,我不想紮得她疼,所以隻能親自將這根刺連根拔起。”

蘇允承知道,隻要有狄書萱和她的孩子在,裴清綺始終不會接納他。

他的歲歲也是一個很複雜的人,在她的立場上,她當然是希望狄書萱的下場越慘越好,但如果是他親手去做這些事情的話,他在裴清綺眼中就成了一個冷血且不擇手段的人。

他不願意看到裴清綺用那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自己,做這一切的時候從來沒讓她知道。

他的確對狄書萱有過好感,畢竟是個天真浪漫的小姑娘,還能夠給他帶來切實可靠的利益。

隻要歲歲能夠體諒他,府中多納一個妾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可這也是建立在裴清綺願意接納的立場之上。

當他後來感覺到裴清綺對他的疏遠時,他就已經開始對狄書萱不耐煩,他覺得是因為她的存在才導致了他和裴清綺感情的疏離。

所以他之前對她的那些好感,覺得她可愛嬌憨的地方,全部都變成了可惡可恨。

隻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他的歲歲再也不會回來了……

“原來我的孩子是你弄掉的……”狄書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又笑又哭。

“蘇允承,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樣對我?”

就算當初是她主動提出要嫁給他,就算父親的確給他施加了一些壓力,但也沒有強逼著他。

但凡他態度強硬一點,她也不會非要嫁給他。

就算是她不對,可兩人成親之後她對他的那些幫助和愛意難道都是假的嗎?難道都不足以抵消她犯下的那點小錯誤嗎?

“你沒錯,錯的是我……”

男人的臉色恍惚了幾下,本就空洞的眼神如今變得更加荒蕪。

他的臉上還帶著血淚、吐出來的血沾在衣襟猙獰不已,讓他看上去就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他定定地看著麵前的狄書萱,“我錯了……我認錯……”

“我錯了……”

蘇允承像是被抽去了靈魂,“我認錯,我接受懲罰,能把歲歲還給我嗎?”

他看向狄書萱,“我求你,我跟你認錯,你把她還給我好不好?”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了無生氣。

狄書萱個人都看著麵前的男人後退了幾步,手指顫抖地在地上胡亂抓著。

她覺得自己被逼瘋了,可眼前的男人才更像一個瘋子。

一個瘋子在另一個更瘋的瘋子麵前,忽然就變成了一個會感到害怕的正常人。

蘇允承看著她瑟縮的模樣,慘淡地笑了,“你沒有辦法把她還給我。”

他搖了搖頭,看著那口井。

“誰也沒有辦法把歲歲還給我。”

他定定地看著,眼前浮現的仍然是裴清綺掰開他的手指時她冷漠的眉眼、和對他說永生永世不再相見時的決絕。

男人的心又痛了起來,每呼吸一下都是紮進血管裡的尖針,痛得厲害,痛得他沒辦法承受。

——他也許從來隻是一個懦弱的男人。

蘇允承閉著眼睛,跳了下去。

……

疼。

鋪天蓋地的疼。

裴清綺皺了一下眉頭,感覺到四周都是奔湧過來的潮水將她淹沒,身子除了疼痛之外還有一種無法掙脫的束縛感。

她掙紮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能動,猛地睜開眼睛——

她掉下去的那口井是枯井,她應該已經摔得粉碎才對,怎麼會有水?

裴清綺一下子坐了起來,這才發現四周根本就不是什麼枯井,而是一間一眼看上去很熟悉的屋子。

她低頭,看到自己正坐在浴桶中,鋪滿了玫瑰花瓣的水正溫柔地包裹著她——

……怎麼可能?

她回過神來之後,一下子就認出來這是煙樓的地方。

她在這裡生活了那麼長一段時間,這裡的擺設裝潢以及角落裡麵擺著的那個瓷器花瓶都還和記憶裡麵的一模一樣。

裴清綺拍了拍自己的臉,還以為是在做夢,又或者是死掉了之後產生的幻覺,但臉上傳來的清晰的痛感告訴她,這裡的一切好像是真實的——

她的心高高地提了起來,久久都沒能夠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慢慢從浴桶裡站起了身。

嘩啦啦的水聲在她身後淋漓,她隨手抓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在房間裡麵四處打量了一遍,每一處都和她記憶中的重合。

就連一些她不曾記得的細節也逼真地展現在她麵前。

那這就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如果是夢中的話,這些不曾記得的東西是不會這麼真實的……

裴清綺的心快要跳出來,依然不敢相信這個荒誕的想法,直到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春枝略帶催促的聲音響起——

“大美人,你到底還要泡多久呀?都快要到時辰了!”

裴清綺一下子就怔在了原地,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她的喉嚨,堵在她的口中,讓她發不出一個字。

她愣愣地看著門口的方向,眼淚一下子就模糊了她的聲音。

這是春枝的聲音,她記得,這是她的聲音……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今天是她的摘花會,她在房間裡沐浴焚香,春枝在外麵催促她快點。

她是個急性子,也是個暴脾氣,在王府的時候常常因為做錯了事情被管家訓斥,每一次都是她將她給保了下來。

後來狄書萱進了府,也許是蘇允承覺得她莽莽撞撞會衝撞到狄書萱,便將她打發走,她連跟她好好告彆都沒有,就這樣天人永隔……

春枝見裡麵沒有任何動靜,皺了一下眉頭,剛要再催促,臉上忽然閃過一抹擔憂,她該不會是在裡麵泡澡泡暈了吧?

先前煙樓裡麵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事情,姑娘們在熱氣騰騰的地方泡澡,泡著泡著就睡著了,還好是過路的姆媽發現,不然可真就要釀成大錯了……

想到這裡春枝也不再猶豫,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看到裴清綺隻裹著一條裡衫站在大廳中央正傻傻地看著她,似乎有些回不過神的樣子,也愣了一下,“你傻站著做什麼呢?怎麼不回我的話?”

裴清綺看著她,搖了搖頭,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激動的心情讓她無法用自然的情緒麵對她。

一瞬間又是喜悅,又是眼淚,兩種情緒衝上她的腦海,讓她看上去整個人都有些彆扭。

春枝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表情,走到她麵前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怎麼了?怎麼傻了?”

她話音剛落,裴清綺突然就伸手將她擁入懷中,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春枝,我好想你。”

春枝一陣惡寒,剛要推開她,忽然聽到裴清綺的語氣似乎帶著一絲慶幸和哽咽,察覺到她也許是來真的,下意識地拍了拍她的後背,“你犯什麼矯情?”

裴清綺搖了搖頭,又是笑又是哭,“不是,是真的很想你……”

“我就在這裡,有什麼好想的?”

“今天不是我的摘花會嗎?我要是被人看上了以後就見不著你了,這可怎麼辦……”

“瞧你那點出息,你長這麼漂亮,要是被人看上了,帶回去吃香喝辣不好嗎?”

裴清綺搖了搖頭,無比鄭重地對她說:“不好,一點都不好,我寧願和你一起在這裡待到老,快快活活地過這一輩子……”

“呸呸呸!”春枝不知道她今天突然發什麼瘋,連忙在她嘴巴上拍了幾下,“彆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大好的日子,不會有人看不上你的!外麵那群男人等到脖子都長了,你再不去的話,怕是要把這煙樓都給掀翻了!”

……

裴清綺已經接受了自己重生這個事實,但還是有些不適應。

她坐在鏡子前,看著那個十多歲的自己,還沒有經曆過歲月的蹉跎,一張臉美好得就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樣,自己看著都移不開眼睛。

這樣絢爛的自己,很難想象在那樣一段歲月之後會凋零成那副枯萎的模樣。

老天對她不薄,竟然讓她重生到了摘花會這一天,也是她和蘇允承初相遇的這一天。

想到蘇允承,她的眉眼緩緩地沉了下來。

畢竟是她全心全意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哪怕是被他傷透了,不愛了,心裡也會有一種感傷。

尤其是在想到她落井之前,他那肝腸寸斷的反應,也不全然是對她沒有感情。

裴清綺摸摸著自己的心口,回想著蘇允承對她的那些好、那些甜蜜,儘量不去想他背叛自己的那些事情,想要去找尋一絲悸動的感覺。——但是卻什麼都沒有,心口那裡的位置空蕩蕩的,除了唏噓之外,再也沒有彆的波瀾。

若要非說有什麼難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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