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眼像極了前世他要他命時的樣子,蘇允承瞳孔一顫,心中的驚愕和震怒恍然讓他想起那時被他一劍穿透心口的劇痛——
刀鋒入體,銀白色的寒光沒入他肩下兩寸之地,那一瞬間未流一滴血。
蘇寒祁滿臉沉怒,幾乎用了死招,完全沒有給他留下任何餘地。
——他見著了裴清綺的屍體,他便要讓蘇允承死!
蘇允承連躲都沒躲,像是感覺不到疼,隻直直地看著冰棺裡雙眸緊閉的女人,緩緩滑落至地上,沙啞著聲音說:“殺了我也好,我等著你殺我……”
“你殺了我,我也好去見歲歲了。”
說著,他有些艱澀地閉上了眼睛。
蘇允承本是想要跟裴清綺一起去的,他殘殺狄氏父女,與那嬤嬤的屍體橫掛城牆之上,他還當著地牢中德懿帝的麵將他珍愛的那幅畫撕得粉碎——
德懿帝怒瞪著他,吐出一口黑血,氣絕身亡。
他身上被濺了鮮血,他絲毫不在乎,他隻想儘快做完這一切,帶著兩手滿滿的人命去給他的歲歲一個交代。
蘇允承卻夢魘了,他夢到裴清綺在夢中拿著剪子拚命地往額頭上插,一邊哭一邊流血,他心痛到難以複加,衝上前去要奪過她手中的剪子,卻發現竟然是自己在猙獰著一張臉傷害她——
他在惡夢裡醒不過來,他恐懼裴清綺再受到傷害,但偏偏傷害她的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他在夢中無動於衷地將她的心給剜了出來,然後寵溺地笑著給狄書萱嘗了一口,最後兩人大笑著,將那顆心臟扔進了一口枯井裡。
蘇允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噩夢
男人腳邊是個看不清形狀的腦袋,烏發散亂,上麵還彆著幾支釵子,金鑲玉的潤澤上沾著已經凝固的血,散發著腐朽的味道。
狄書萱的腦袋在他腳邊,他一動便滾落了出去,一雙滾圓的眼睛瞪到最大,眼睛裡已經沒了任何東西,黑漆漆的一片,空洞地看著某一處,仿佛死不瞑目。
蘇允承像是看到什麼肮臟的東西,怒火湧上心頭,一腳踢了出去,心口頓時噴出一股鮮血,他頃刻跪倒在地上,喃喃道:“難怪……難怪歲歲不原諒我……”
他扶著冰棺,笑了,“原來是因為狄書萱還在這裡,歲歲吃醋,才不肯原諒我啊。”
他身上還穿著黃袍,除了方才蘇寒祁刺他那一劍流出來的血之外也早就已經被其他人的血浸得亂七八糟。
如今新血與舊血混合在一起,發出極為詭異的難聞氣味,蘇允承像是感覺不到,對周圍一切環境的感知都退化到冰棺中那個女人身上——
他的感受都被她帶走了。
蘇寒祁心口劇烈地起伏著,看著蘇允承儼然一副瘋魔的樣子,閉了閉眼睛。
周圍是熏天的惡臭,旁邊還躺著一具女屍,蘇寒祁移過眼去,還看到了脖子上赫然一條血口的狄將軍——
“你就讓她待在這種惡臭的地方?”
蘇寒祁俊美冷冽,眼裡結上一層堅冰,扯著蘇允承的領子將他拎了起來,“生前你要辜負她、折磨她,死後你也不讓她好過,要讓他跟你待在這種臟汙的地方?”
那般愛乾淨的女人、就連在潮冷冰寒的偏院裡也會打掃得乾乾淨淨、會在看到開得漂亮的花時開心笑起來的女人。
她那麼愛著生命、頑強而又卑微地熬著命運、熬著苦痛,隻是想等待再一次花開來臨的時候——
卻被蘇允承封存在這滿是血臭味的地方,周圍都是仇人的屍身。
蘇允承搖頭,空洞的眼神看著裴清綺已經浮腫起來的臉,“我知道歲歲愛乾淨,她的冰棺沾了狄書萱的血,我就揪了她的皮,擦得乾乾淨淨,一點臟東西都沒有……”
“事已至此,她最不願見到的人就是你。”蘇寒祁抬起劍,卻沒有動手,“蘇允承,即便是死,她也不會願意與你在一起。”
蘇允承倒在地上,臉貼著地麵,心如死灰。
他頹然望著前方,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他為什麼不敢自己去死?隻因那噩夢中的裴清綺顫抖著雙手握著剪子,滿臉絕望地對他哭喊:“離我遠一點!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你若執意強逼於我,我生生世世、哪怕灰飛煙滅也不願再看你一眼!”
蘇允承不舍她灰飛煙滅,也不舍得生生世世見不著她。
他不敢自己動手,怕歲歲覺得他是故意想去找她,他也曾讓皇宮裡的人動手殺了他,但他們隻會發抖和跪下——
蘇允承把他們全殺了個遍。
他想,若是春枝在該有多好,殺了她下去陪歲歲,歲歲定然會高興一些。
他想到裴清綺高興時會眯成彎月的眼睛,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寒光劃破他的眼睛,頭頂響起蘇寒祁冰冷徹骨的聲音——
“我帶她走,從此你彆想再見到她。”
蘇允承這才拚命掙紮起來,身上血流成河,“讓我、再看她一眼……”
“休想。”
蘇寒祁抱著裴清綺大步離開,他看著他走,五臟俱焚,卻無可奈何。
到了最後,他竟然連裴清綺的屍首,都不曾留住。
……
前世的絕望還曆曆在目,蘇允承用力抵著眉心,指節泛白,“你便是要搶……”
他睜開眼,冷冷看著他,“也要看看自己搶不搶得過。”
前世裴清綺便從未將蘇寒祁放在眼裡過,今生就算蘇寒祁想搶又如何?
皇位他可以不要,他不與蘇寒祁爭搶,但裴清綺隻能是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