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蘇皇後淡淡地應了一聲。
果然,環抱在她腰間的那雙胳膊突然僵了一瞬,“他們那般對你,我以為你不會想家……”
如今隻有很少人知道蘇皇後的家世背景究竟是如何,她的出生有些複雜,雖是忠烈之後卻舉目無親,很小的時候就寄居在蕭國蕭家。
蕭家是名門大戶,對待她自然不差,蕭國和烏都一向交好,而蘇皇後又是忠烈之女,失了雙親之後就被寄托在蕭家,蕭家就隻有蕭晝一個少爺,沒有女兒,便將蘇皇後看作親生女兒一般,而蘇妃是當時蕭家管家之女,三人一起長大,情同手足。
之後不知發生了何事,本應和親的人選從旁人變成了蘇皇後和蘇妃,兩姐妹年紀尚幼,一路從蕭國來到烏都,便先做了當時還是太子的蘇懿的玩伴。
蘇懿那時心性頑劣,不好女色,對兩姐妹也是冷若冰霜,從不放在眼中。
即便蘇皇後頂著蕭府千金的名頭,其實也不過是無權無勢的忠臣遺孤,隻有好聽的名聲,卻沒有真正的實權,雖說是千金之軀,卻不過是寄養在蕭府中。
蘇妃更是區區管家之女,不過因為與蕭晝和蘇皇後的關係好,便抬了一層身份,又因為她相貌端莊,雖不及蘇皇後那般溫婉大方明豔動人,卻也小家碧玉,再加上溫柔可人、善解人意,旁人多會給她一些尊重和臉麵。
後來時間一長,蘇懿和蘇皇後暗生情愫,才知道原來在蘇皇後這幅明豔大方的皮囊之下是一顆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心,常年寄人籬下讓她養成了一種處處為人著想的性格,她善良、柔軟、純真,毫不保留獻出自己的真誠,德懿帝很快就被這樣的蘇皇後給吸引——
當時的他有多麼愛她,眾人皆知。
他心疼她、寵愛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他愛蘇皇後,整個皇宮的人都看在眼中。
那些金銀珠寶,為她修建的宮殿,後宮之中隻有她一人,獨寵她一個,這些都還不夠,德懿帝隻覺得自己能給她的遠遠不夠表達他對她的喜愛,於是他將自己的姓賜給她做名。
對於一個總有一天要成為帝王的男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比他的姓氏更為重要的,這代表著傳承,代表著血脈,代表著蘇家無上的榮光,不容置喙的權力象征,他珍而重之的一切東西,都鄭重其事地給了蘇皇後。
他不想讓旁人想到他的時候,甚至是她自己想起的時候,隻感覺她是蕭家一個可有可無的附屬。
她是他的皇後,他唯一的蘇蘇。
當時的二人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時象征著他們忠貞愛情的東西,日後會變成兩個人之間永遠的鴻溝與傷口。
當時的蘇懿太年輕,也愛得太滿太熾熱,稍微有所風浪便難以承受,從來沒有想過日後會發生那樣難以啟齒的變化——
蘇妃的名字和封號就像一道割裂的縫隙,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那深深紮入骨血的荊棘再也無法拔出,傷口也不能愈合。
整日整夜地折磨著兩顆不斷離遠又想靠近的心。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許多人都忘記了蘇皇後和蘇妃曾經的姓名,也沒人再把她們和蕭家聯係到一起。
德懿帝本以為自己給了蘇皇後一個歸宿,卻從未想到大半輩子過去了,蘇皇後依然風雨飄搖,心中居無定所。
也許也是想到了從前的事情,蘇皇後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晦澀。
她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連語氣都變得沉緩起來,“時間一長,我都快忘記他們是如何對我的。”
“忘記便忘記了,不用再想起來。”德懿帝從身後抱著她,尋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另一隻手放在她的腰間輕輕揉著,“以後有我和太子便足夠,從前的家人若是不想見,便不見了。”
蘇皇後聽出他話中的試探,卻是轉過身來和身後的男人麵對麵,對他笑了一下,“皇上不想讓我去見兄長嗎?”
男人的目光有些閃動,“自然不是。”
他抬起手在蘇皇後的臉頰上緩緩觸碰著,“隻要蘇蘇高興,如何都行,但我怕你勉強自己。”
說著,他忽然上前了一些,鼻尖抵著她的鼻尖,在上麵輕輕蹭了一下,聲音繾綣溫柔,“蘇蘇,我們好久沒有……”
他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暗示,蘇皇後卻在這時眯了眯眼睛,輕輕打了個哈欠,“時辰不早了,皇上,我們還是先休息罷。”
男人臉上的神情緩緩收斂起來,沒說什麼,嘴角動了一下,最終隻是靜靜地將她攬入懷中,“好。”
他就這麼擁著她,哪怕沒有再進一步的親密,也讓他覺得無比滿足。
是從前放縱自己時,那無數次的本能宣泄都無法得到的一次圓滿。
安靜了一會,蘇皇後又開口道:“皇上,若是兄長過來的話,蘇妃如今暫時不能夠出宮去,兄長好不容易過來一趟,自然也是願意見到她的……”
她話音落下,德懿帝眼中閃過一絲暗光,“好。”
無論她在暗示著什麼,德懿帝都不願意去細想,從此以後隻有他和她,還有太子,他們三個人永遠都不會分開。
永遠都不會有旁人來打斷他們,拆散他們,無論那個人是誰。
……
宸王府中。
蘇允承久久立在堂前,身後的傷口沒有去處理,就這麼流著血,身體的疼痛比不上心中的萬分之一。
管家上前了幾次都有些欲言又止,最終也還是沒來打擾他,過來替他處理傷口的大夫都被他趕了出去。
他將自己緊鎖在房中,任何人都不見,昏暗的燈光將他本就陰沉的臉色襯得越發恐怖。
他久久地凝望著一處光線,眼睛看得有些酸脹發痛。
他不知道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副樣子。
他明明是想去求裴清綺的原諒,到最後卻又讓她不高興了。
男人閉了閉眼睛,有些頹然地往後靠,那血窟窿一樣的傷口便被紮進了一些木屑,紮得更深,也更疼。
一閉上眼睛,麵前就全部都是剛才裴清綺對他冷漠無情的畫麵。
他不明白,明明是那麼愛的,怎麼可以說不愛就不愛了?
他是做錯了事情,可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她……
蘇允承以為他們之間的阻礙就隻有一個狄書萱,可現在看來不儘如此,裴清綺對他的埋怨和恨意仿佛已經醞釀許久——
他竟然都不知道她已經受到了這麼大的傷害。
在他看來,他從來就沒有直接傷害過她,甚至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保護她,將她驅逐、遠離她、冷漠她,也都是為了迷惑狄將軍的視線,不讓狄書萱對付她。
他那時分身乏術,不能穩妥地照顧她,隻能那般糾結。
他能夠理解裴清綺會胡思亂想,卻不曾想到那段時間給她帶來的傷害那般大,大到讓她以為他不愛她……
他怎麼可能不愛她?
比起裴清綺的否認,還有她對他全無感情的眼神,她和蘇寒祁站在一起的畫麵才讓他越發刺痛。
他從來都不曾想過裴清綺不愛自己的模樣,要讓他如何去接受她和旁人在一起?
他不會接受,絕無可能接受。
蘇允承臉色蒼白,冷汗從額頭落下,將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傳來管家略顯焦急的聲音,“宸王殿下,宮裡出了大事!”
……
蘇允承再見到蘇妃時,看著她蒼白憔悴的容貌,恍如隔世。
重生之後,他已經見過她,知道她不會再衝動去找蘇皇後的麻煩後便一心一意地撲在了裴清綺身上。
誰知隻是一段時間不曾注意過她,她便捅出了這麼大的簍子。
蘇允承進來時麵色冷沉,直接走到蘇妃榻前,聲音冷道:“這般愚蠢的方法,你究竟是如何想出來的?”
他來的路上也聽聞了,說是蘇妃竟然謊稱小產來陷害蘇皇後,可期間她根本就沒有受寵過。
蘇妃本就心中脆弱,沒想到自己會被逐出宮中,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唯一的兒子本以為能夠得到他的安慰,卻被他一頓質問,越發委屈氣悶,“你怎能這麼跟本宮說話?”
蘇允承冷嗤了一聲,“你如今還想著跟我擺母妃的架子,不如好好想想日後該如何自處。”
“蘇允承!”聽著他毫不溫情的話語,蘇妃心中惱火,忍不住嗬斥了他,“我做這些事情難道不都是為了你嗎?如果不是為了你的地位,我又何苦去和皇後爭寵?”
“你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蘇允承閉了閉眼睛,忽然握緊了拳頭,這句話他早就想問她,她到底是更愛皇上一些還是更愛他一些?
她對他這個兒子的感情是真的拿他當兒子疼愛,還是隻是想利用他作為一個在德懿帝麵前爭寵的工具?
她上輩子讓蘇皇後死在冷宮的時候可曾想過他是她的兒子?可曾想過她這樣的舉動會給他帶來多大的災難,可曾想過他一星半點?
她眼中隻有她所追求的愛情,就連他這個親生兒子也不過是她愛情下的犧牲品,德懿帝對她好的時候,蘇妃便也對他很好,可德懿帝對她冷眼相向的時候,蘇妃看他時就像在看一個孽種。
這世界上任何東西都比不上她的愛情,比不上她對德懿帝的愛。
可就是這麼一個母親,也給了蘇允承在遇到裴清綺之前唯一的溫情和疼愛,於是他也舍不得鬆開她,所以上一輩子才那麼執著地要為她報仇。
可就是因為這一點執著,他弄丟了他最重要的人。
這一輩子,他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