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
蕭大臨知道自己方才一通罵,大嫂(太後)心中必然紮了刺,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用。
首要之務,是要把突然回來的蕭嗣給“按下去”,讓鄱陽王一係再無翻盤的可能。
他既然已經把話挑開了說,那麼現在,他就是指控鄱陽王一方圖目不軌的“原告”,鄱陽世子蕭嗣就是“被告”。
太後和諸位輔政大臣作為“主審”,太尉、湘東王蕭繹,事前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於是轉到一旁。
階下,就剩“原告”蕭大臨、“被告”蕭嗣這兩個堂兄弟,相互指責、辯解。
蕭大臨不認為蕭嗣能如何,朝廷已經張榜懸賞,站出來指認鄱陽王父子意圖不軌的人,也有不少了,蕭嗣還能如何辯解?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蕭嗣淡淡的說,他要主動出擊、直擊要害,直接把對手掀翻,而不是為自己和父親辯解。
他向太後請求,允許自己將關於蕭大臨意圖不軌的一項證據,當眾展示。
太後點頭,不一會,兩名內侍抬著個小香爐入殿,放在階前。
眾人看著這造型和裝飾、圖案一股異域風的小香爐,摸不著頭腦:這是什麼證據?
蕭大臨指控鄱陽王父子圖謀不軌,蕭嗣反告蕭大臨圖謀不軌,那麼,蕭嗣拿出來的物證,應該是書信之類留有字跡的東西。
或者,隻有皇帝才能穿戴的服飾之類器具。
這麼一個香爐,看上去應該是海外舶來之物,能頂什麼用?
旁邊,剛被耍了一通的蕭繹,獨眼盯著香爐,若有所思:莫不是投毒之物?焚燒毒香,讓人昏迷、死亡?
可這一個器具,又能證明什麼?
難不成上麵寫著“南海王所用殺人之物”?
蕭嗣問蕭大臨:“你可認得此物?”
稱呼變了,不過既然雙方都撕破臉,稱呼這種小細節就不會在意,蕭大臨認真看了看香爐,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香爐的外觀有明顯的異域風格,所以他大概有印象,但這印象並不是來自很久以前,仿佛最近幾日就見過。
蕭大臨決定穩妥起見,搖搖頭:“不認得。”
“此香爐,為你寵妾弟弟何瑗之物。”
蕭嗣點出來源,接著說:“按你方才所說,之前就謀劃對付我父子,想來,寵妾之弟何瑗,也參與其中?”
蕭嗣這麼一說,蕭大臨想起來了:確實,昨日上午他到妾弟何瑗那裡談事情時,坐榻旁就放著這個小香爐。
“是,他也參與了。”蕭大臨沒有否認,畢竟這是他自己承認要對,至於何瑗有無參與謀劃,瞞是瞞不住的,現在也沒必要隱瞞。
蕭嗣向太後幾位輔政介紹:“此為何瑗房中之物,能證明南海王,處心積慮、圖謀不軌。”
眾人將信將疑,蕭嗣又說:“家父托夢於我,哭訴冤情...家父遇害,魂魄在城內遊蕩,淒淒慘慘,得一道光芒指引,來到建康城中一處私第,為何瑗府邸。”
“卻見南海王與何瑗交談。”
聽到這裡,大臣們都覺得不可思議:你是在說誌怪故事?鄱陽王的魂魄,飄到何瑗私第?
王褒尤其覺得難以置信:他妻兄蕭範確實死得慘,可要說魂魄盤旋不去,在建康城中四處遊蕩,這也太...
鬼神之說,不可不信,可王褒難以想象蕭範的魂魄到處飄,一下子在建康,一下子又跑去嶺表找兒子。
“家父托夢於我,說已將南海王與妾弟的對話片段,記在這香爐之上。”
蕭嗣說完,咬破右手食指,將手指頭上的血,抹在香爐頂上:“現在,就請香爐說話,把南海王與妾弟何瑗的對話,說出來。”
話音剛落,沙沙聲從香爐裡傳出,仿佛有人在摩挲紙張。
所有人都看著這香爐,側耳傾聽,想聽聽香爐是否真的能說話。
忽然,香爐裡傳出一個說話聲:“大王,數百年來,從未有幼帝能坐穩江山。”
這一下,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香爐說話了!香爐說話了!!
王褒驚悚的看著蕭嗣,而獨眼的蕭繹死死瞪著那說話的香爐。
香爐不可能會說話,可香爐真的說話了,那麼,鄱陽王的魂魄,果然...
這是真的麼?
蕭繹不知道,但鬼神之說,不可不信。
蕭大臨看著眼前這會說話的香爐,目瞪口呆:怎麼回事,香爐會說話!
有人藏在裡麵?但香爐這麼小,藏不下呀!
而且,說話的人,正是他妾弟何瑗。
確切地說,從這說話聲音可以聽出來,說話的人,確實是何瑗。
“是啊,奈何,木已成舟,米已成炊。”
另一個聲音響起,蕭大臨聽不出這聲音為誰所說,因為聽上去很陌生,對他而言,是個陌生人的聲音。
何瑗的聲音接上:“大王,我何瑗苦慣了,無所謂,大王呢?能寄人籬下?”
“尋陽王軟弱無能,至於三皇子...比得上大王?他們兩個之一若取而代之,不會放過大王的。”
‘陌生人’回答:“他們...不說也罷。”
“大王,除掉了鄱陽王,還有湘東王呀。”何瑗“又說”。
‘陌生人’回答:“好說,好說...”
“那麼,接下來,就輪到湘東王了。”何瑗“再說”。
‘陌生人’笑起來:“嗬嗬嗬...”
然後聲音戛然而止,香爐裡再無動靜。
不僅如此,殿內十分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蕭大臨身上。
因為他們都聽出來,這是兩個人的對話,其中一人的聲音,就是蕭大臨的聲音。
另一個人,既然提起“我何瑗”,想來就是蕭大臨妾弟何瑗。
而蕭大臨覺得莫名其妙:你們看我做什麼?
他聽不出與何瑗對話的人是誰,這聲音很陌生,他不記得自己曾聽過。
蕭大臨一臉懵懂,蕭繹看著這個侄兒,心中燃起怒火,香爐裡的對話,回蕩在他耳邊。
尤其蕭大臨在何瑗說“接下來,就輪到湘東王了”之後,那笑聲,讓他聽得汗毛倒豎。
輪到我了?好,好得很!
蕭繹心中怒罵,獨眼閃爍著火光,王褒則愣愣的看著蕭大臨,隻覺後背發涼:原來,原來你才是黃雀啊!
香爐裡冒出來的對話內容不算多,但聽得出來,蕭大臨“還要”對付湘東王。
王褒想著想著,心中震驚:你把這兩個有資曆最高、最有資格輔政的藩王弄掉了,接下來,想乾什麼?
寥寥幾句對話,讓現場的人們都聽出來蕭大臨接下來要“輪到湘東王了”。
端坐上首的太後,看著蕭大臨,不發一言,其他人也齊刷刷盯著蕭大臨。
這讓蕭大臨愈發覺得莫名其妙:你們看我做什麼?又不是我的說話聲!
“南海王。”蕭嗣發問,“聲音之一,是不是何瑗的?”
“是。”蕭大臨點點頭,雖然他被“香爐會說話”這個現象所震撼,但理智尚在。
蕭嗣又問:“那,你對這段對話內容,有何解釋?”
蕭大臨覺得可笑:“笑話,這是何瑗與彆人的談話,與我何乾!”
這句話,在彆人聽來,才是笑話: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是你,和“我何瑗”在交談!
此人說“那麼,接下來,就輪到湘東王了”,而你,嗬嗬笑起來!
蕭大臨見大夥都一臉懷疑的看著自己,覺得奇怪,因為他看出來,其他人都認為這段對話之中,有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