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到書房,一人已經恭候多時。
蕭嗣讓人守在門外,隨後向那人鄭重行禮:“此番我鄱陽王府上下數百口人得活,多謝彭城公施以援手。”
在他麵前的人,不是彭城公李笠,而是李笠的幕僚長張鋌。
張鋌替李笠受了蕭嗣這動作簡單但意義不簡單的道謝,隨後說:“大王節哀,請以大局為重。”
蕭嗣點點頭,和張鋌分主賓坐下,並將自己寫給李笠的一封親筆信交給對方。
“下官即將返回寒山,不知大王還有何吩咐呢?”
“樂安的銅礦,何時獻禮給皇帝為宜?”蕭嗣問,張鋌回答:“此事,大王可自行把握時機,君侯沒有任何意見。”
“那,一旦開采....”蕭嗣還是有些猶豫,李笠獻給他父親的大禮,是一棵巨大的搖錢樹,他們必須給予對方足夠的回報。
可如今父親去世,他無法“錄尚書事”,拿不出大禮來酬謝李笠的善意。
而且這大禮交上去,怕不是會被執掌朝綱的湘東王把功勞搶走。
張鋌回答:“君侯相信大王前程似錦,所以,回禮可以等,無所謂旦夕之間。”
“不過,這銅礦之事,要麼大王自己一個人知道,要麼,就讓大夥都知道,否則,必然被人借花獻佛。”
道理沒錯,蕭嗣想了想,又問:“彭城公,就沒想過回京,入中樞?”
張鋌搖搖頭:“君侯在朝中毫無根基,四處請托以回京,不過是自取其辱。”
“且京城是非之地,紛亂不已,君侯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沒心思浪費精力在京城。”
說著說著,他笑起來:“況且,諸位皇叔對於輔政之位虎視眈眈,君侯一個武人也來摻和,怕不是被視作仇寇,如此,豈不是自討麻煩?”
蕭嗣覺得張鋌沒說實話,至少十句話中有一句是假的。
李笠要是不想回京,如何會關心建康時局,怎麼會第一時間得知他父親出事?
怎麼會用飛鴿傳書往番禺傳遞消息、建議他立刻乘船北上回建康?
據說這信鴿,還是李笠手下商賈到廣州經商時養的,定期送到鄱陽,為的是和鄱陽通消息,及時掌握行情,方便倒賣海外香藥等舶來品。
再說了,如果李笠不對中樞有想法,為何派張鋌秘密來建康,為他出謀劃策?
蕭嗣覺得,李笠應該有渾水摸魚的想法,以獲取更大好處,目的就是入中樞。
隻是覺得水不夠渾,便想再等等。
這沒什麼,蕭嗣覺得人總是要有索求才正常,任何官員,都不會甘於一輩子待在地方,想要入中樞,合情合理。
可李笠的一個要求,讓蕭嗣覺得奇怪:李笠‘希望’他若逆轉局麵後,不要禍及無辜,如果沒有真憑實據,不能編造證據對先帝子孫動手。
這個要求,讓蕭嗣覺得百味雜陳。
或許李笠還念著先帝恩情,亦或是良心過去不,所以才派張鋌來出謀劃策的同時,作為“監工”,提醒他不要亂來。
所以,既然根據南海王妾弟何瑗所說,南海王似乎事前不知情,不太像是殺害他父親的主謀,蕭嗣便沒有布局弄死蕭大臨。
隻是借助留聲機這一寶物,設套套南海王的話,讓其得罪太後和湘東王。
而李笠的這一要求,讓他覺得李笠是有感情的人,不是冷血無情的妖怪。
不一會,張鋌告退,依舊扮做菜販,在蕭嗣心腹的安排下,從後廚小門出了王府。
蕭嗣獨坐書房,想著這幾日以來的經曆,隻覺後怕。
還好,李笠這次出手相助。
張鋌得了李笠的吩咐,暗中趕到建康,等著他回來,並為他出謀劃策。
他照做了,策略很有效:一舉兩得。
先是布局,讓蕭大臨以為大難將至,便無所顧忌罵太後。
然後因為另一個布局,導致湘東王與其翻臉,終於,蕭嗣化險為夷,此為一得。
不僅如此,因禍得福,得太後信任,奪情、留京任要職,掣肘湘東王,此為第二得。
第二得,是因為蕭大臨罵太後,讓太後意識到小叔子們對幼帝即位的不滿,也不敢再相信這些小叔子。
那麼,輔政藩王就隻能是湘東王來做。
而鄱陽王一係人員在此事變中,表現極差,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不堪一擊。
蕭嗣即便趕回建康,也隻能孤身入宮,跪求太後給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這就讓太後認為,鄱陽王父子及其門生故吏,其實隻是烏合之眾,比起虎視眈眈的小叔子們,以及同樣門生故吏眾多的湘東王,無法構成太大威脅。
加上湘東王重新“錄尚書事”,太後就需要個有一定分量的旁支宗室,率領軍府營兵鎮守外城,掣肘湘東王。
所以,蕭嗣被“奪情”,不用辭官、為父守喪,成了太後平衡中樞權力的一個籌碼。
這就是李笠為他所擬策略,效果自不必說。
蕭嗣想著想著,感慨萬千,又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年,還隻是一個魚梁吏的李笠,因為鄱陽王府管事詹良遇害一案身陷囹吾。
但這件事卻間接引發了三位藩王之間的爭鬥,弄得雞飛狗跳。
現在,他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會鬨得這麼大,恐怕早在李笠算計之中:李笠一定布了局。
十幾年前的李笠,就有如此心計和謀略,現在,他麵對幾乎無法破解的危局,對方的簡單策略,輕而易舉就把他逆轉。
這樣的人,一旦成為敵人,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