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僧辯侍奉蕭繹多年,知道蕭繹的品行:對方素來親近文人、看不起武人,為人刻薄寡恩、自視甚高,猜忌心極強,眼裡容不得沙子。
此次慘敗,蕭繹顏麵掃地,暴怒之下,定然不會放過他。
他若活著回去,隻會自取其辱。
若投降齊國,則會連累家人,畢竟他還有弟弟和兒子,在朝為官,若他投降了,蕭繹不會放過王家的。
隻有死在這裡,死在戰場上,“力戰而死”,對他,對他家人,才是最好的結局。
旁邊,年輕的王頒守在父親身邊,雖然麵色慘白,但一臉決絕。
父親讓他走,他不走,硬是留下來。
因為他不能讓父親戰死沙場時,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王頒認為自己有許多兄弟,所以,就由他,陪著父親走黃泉路。
讓他丟下父親不管自己逃命,做不到,也沒臉回去見人。
號角聲起,此起彼伏,尖銳而淒厲,王僧辯循聲望去,卻聽得這些號角聲來自齊軍中軍處。
那裡旌旗招展,想來齊帝就在當中。
隻是這號角聲,聽起來像是...收兵?
王僧辯和部將們有些奇怪,如今他們兵敗如山倒,齊軍正是乘勝追擊的時候,收兵做什麼?
東麵傳來鼓聲,那是據守龜背山垂死掙紮的杜龕所部殘兵,向岌岌可危的中軍發來信號。
信號是什麼意思?
擂鼓...擂鼓再戰?
卻見大量齊兵後撤,看樣子,是在重新布陣。
王僧辯心中一動:如此一來,意味著...
“父親,東邊,東邊!!”用千裡鏡觀察東麵的王頒呼喊起來,聲音帶著顫抖,以及喜悅。
王僧辯拿起千裡鏡,向東看去,瞳孔一縮。
東邊,地平線上,塵土大作。
無數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
騎兵越來越近,不用千裡鏡,都能看到對方的動靜。
看上去,大概能有兩三千騎,可在陷入絕望1人們眼中,那就是密密麻麻的騎兵,幾乎把東邊的地平線都擋住了。
王僧辯再用千裡鏡仔細看去,騎兵打出的旗號,以及那特征明顯的“漏鬥盔”,表明了對方的身份。
“徐、徐、徐...是徐州軍,是徐州軍來了!”有人歡呼起來,帶著哭腔。
須臾,歡呼聲如潮響起,那是絕望的將士見到意料之外的援軍後,發自內心的歡呼和哭喊。
“徐州軍來了!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歡呼聲震動四方,潰逃中的梁軍將士,被歡呼聲驚醒,隨後發現追兵沒跟上來,跑著跑著漸漸放慢步伐。
他們看向東邊,看到了東邊地平線上出現的騎兵,那仿佛無邊無際的騎兵。
先是難以置信,然後是震驚,接著是狂喜,歡呼雀躍:“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潰散的人們開始各自聚集,因為突然冒出來的援軍,看上去數量很多,所以...
所以我們不用跑了!
兵敗如山倒,倒著倒著戛然而止,崩塌的碎塊漸漸變大,又開始聚集起來。
無數人想著:赫赫有名的徐州軍來了,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中軍處響起鼓聲,那是激動萬分的王僧辯,命人擂鼓聚兵,與龜背山處響起的鼓聲交織著。
鼓聲傳到東麵,傳到一臉疲憊的李笠耳中。
他看著前方,夕陽下一片狼藉的戰場,看著軍勢如日中天的齊軍大陣,無語:
再晚一點,我就變成送終的了...
旁邊,雙腿捆在馬上的朱買臣,因為連日趕路又沒怎麼得睡,隻覺身子都快散架了。
他看著宛若孤島的龜背山以及殘留的中軍,還有南麵那些潰散的將士,心驚擔顫:“君侯,我們沒來晚吧?”
“還好吧,有得救。”李笠說完,換乘備馬,順便啃方便麵。
細作來報,說齊軍為了破鐵絲網,打造了專用戰具“九頭蛇”,但這玩意具體是什麼,不清楚。
李笠覺得事情要糟:對方搞不好要打個殲滅戰,而不是擊潰戰。
他有一百種理由見死不救,坐視王僧辯、陳霸先覆滅,然後蕭繹聲望大損。
至此,梁國國內,再無軍隊可與徐州軍抗衡,也無大將,可以在資曆上壓過他。
蕭繹或許會因為北伐慘敗而倒台,蕭嗣接任,“錄尚書事”,然後與李笠合作,內外呼應,就....
可是如此一來,國家就完了。
殲滅了梁軍兩支主力軍團的齊軍,回師東攻,徐州又能撐多久?
就算撐住了,今年屯田的收成也沒了。
而沔北、淮西梁軍遭到毀滅性打擊,地盤哪裡守得住?
損失了兩支主力軍團的梁國,至少十來年恢複不了元氣,甚至連國內局勢都無法穩住。
諸王乘勢而起,率軍問鼎建康,內戰打得國家分崩離析,徐州再好,又能撐多久?
於是李笠把心一橫,率領騎兵來救“老王”、“老陳”。
監軍長史朱買臣是湘東王的心腹,當然知道王僧辯全軍覆沒的後果是什麼,所以沒有任何意見,並隨行出擊。
李笠調動自己能調動的所有騎兵,湊了將近三千騎,帶上所有能帶上的馬擔任備馬,從濮陽津趕到這裡,累得不行。
徐州軍騎兵啃完方便麵,李笠讓人吹響號角整隊,手提兩刃槊,前出。
長途跋涉,人和馬都很累,哪怕騎上了備馬,衝擊力也下降許多。
但是,齊軍打了一天仗,同樣很累。
雙方軍隊整體上都到了體力和意誌力的極限,那麼接下來的交鋒中,誰犯的錯誤越少,誰的勝算就越高。
一輛輛雙輪車,被徐州軍推到前麵,車上有長條物體,罩著布。
朱買臣看著己方帶來的這些雙輪車,覺得奇怪:這莫非是什麼兵器?能殺敵?
卻見李笠看著自己,一臉神秘:“朱公,眼下有一個大功勞唾手可得,不知感興趣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