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體製(2 / 2)

亂世棟梁 米糕羊 8793 字 8個月前

侯景能在短時間內,兵力從不到千餘,瞬間膨脹到十幾萬,並圍了台城,是因為梁國國內無數對現狀不滿的人,把侯景送到建康城下的。

“說到底,還是體製問題,曆代都是如此。”李昉把論據列了一通,給出論點:

“高門士族把持著人才選拔途徑,以武晉升的渠道又很難走,導致地方豪族和寒族子弟在體製內看不到入仕、升遷的前途,就隻能另辟蹊徑,選擇投機。”

“高風險高回報的投機,就是造反、政變。”

“地方豪族攛掇外鎮的宗室造反,寒族出身的佐官佐吏鼓動府主造反,甚至大量不得誌的士族,也攛掇某位皇子、宗室奪位。”

“隻有這樣,他們才能獲得高額的回報,成為新朝或者新皇帝的肱骨之臣,實現人生的大跨越。”

“當國內局勢穩定時,這些人沒有機會,所以,他們選擇投機,人心思亂。”

“這才是病灶,體現出來的症狀,就是曆代總是擺脫不了的噩夢,宗室殘殺,地方和中樞不斷內戰。”

說了一番,李昉對父親所開出另一個治病藥方誇讚起來。

朝廷以科舉考試選拔人才,分士、庶兩榜,給了士、庶子弟一個公平的入仕渠道,之後的晉升,也不在看中門第,而是看重政績。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讀得了書、讀得好書,於是,朝廷又給了“武”這條通道。

憑軍功可以入仕,且文武可以轉換,縮短將軍號的階梯,無軍功不得封爵,一些列措施,使得寒族以及根本不識字的平民,有了體製內穩妥的“賣命”升遷途徑。

開設軍校、低門檻的入學資格,軍校畢業生直接為尉官,等等,讓勳貴、官宦們眾多子弟的入仕、升遷有了保障。

子孫後代入仕有了保障,勳貴、官宦們也就放了心。

也讓起於行伍的兵卒,有了從兵變將的機會,這種機會,不是來自自己依附的將領、而是來自體製。

當社會的各階層,都在新體製下,安穩地獲取相對公平、通暢的入仕、升遷渠道,可以按規矩接近、進入權力中樞,維護、爭取自己的利益,他們為何還要投機?

李笠對兒子的誇讚不感冒,他看重的是兒子能想通事情的關鍵,這才是最重要的。

畢竟若大家業,將來總要交到兒子手中,如果兒子成了如同隋煬帝那樣的敗家子,那麼他畢生的努力,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至於兒子給出的結論,李笠有看法:“投機是肯定會投機的,這是人的本性,因為人性是逐利的,而暴利的誘惑,總是吸引那些膽大的人。”

“即便這新體製穩定下來,也不會缺政治投機的人。”

“目前新體製若能穩固實行,隻是初步解決了大環境的問題,但是,政治投機,防不勝防,什麼體製都無法杜絕。”

“為什麼呢?風險大,回報高,對於某些人來說,是難以抵擋的誘惑。”

“與其寒窗苦讀十餘載,參加科舉博個金榜題名,然後在官場熬資曆慢慢升遷,亦或是從軍,在戰場上玩命軍功,還不如...”

李笠看著兒子,一字一句說:“還不如,想辦法接近皇帝、儲君,投其所好做恩幸,憑著南朝曆代‘寒人掌機要’的規矩,直接入中樞,參與決策。”

“這條路的回報,你說高不高?”

“或者,作為某個皇子的親信,策劃奪嫡,文奪或武奪,武奪的話,在地方上起兵的難度極大,但在京城發動宮變,不是不可能。”

“發動宮變,所需投入的兵力相對少很多,數日內就能見結果,若是用做買賣的話來說,就是成本低、變現快、收益超高,你說這買賣會沒人想做麼?”

“或者,身為皇帝近臣,在其彌留之際,篡改遺詔,偽造遺命,要麼擠掉即位後可能對自己不利的儲君,或者投機,另立新君,以此換得繼續受重用...”

“更要命的一點,一旦出現少帝臨朝的局麵,怎麼辦?少帝倚重宗室,帝係轉移,倚重外臣,朝代更替,怎麼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這是李笠留給兒子的思考題,在明清時期,少帝即位後坐穩江山的概率還是很大的,除了末期,或者出了奇葩。

但在南北朝時期,少帝很難坐穩江山,無數次皇位乃至朝代更迭,無不說明了這點。

李昉想了想,問:“父親,莫非,這也得靠新體製來解決?”

“是啊,不靠體製,難道靠人?”李笠苦笑起來,“劉宋國祚不到六十年,蕭梁多些,但其實,當年侯景若攻破台城,梁國不死也殘,國祚估計也不到六十年。”

“就不知,李楚能活過六十年麼?畢竟,我們不能保證自己的年齡,恰到好處的結束。”

“也許,父親活得太長,熬死你,導致將來皇太孫即位,亦或是你在位時間不長,未成年的太子即位,到時候,真是...”

人死如燈滅,他再怎麼厲害,死後兒孫坐不坐得穩江山,已經無能為力。

但是,完善、改進體製,儘可能增加“安全係數”,確保國祚長一些,還是能試一試的。

劉宋開始的“世家居高位(清貴無實權)、皇子鎮要衝(皇子、宗室在地方拱衛京城)、寒人掌機要,武將執兵權”體製結構,看起來很穩。

但實際上並不穩,所以南朝曆代都短命,問題出在少帝臨朝這裡。

少帝臨朝,必然和輔政大臣起衝突,如果不被輔政大臣乾掉,就必然把輔政大臣乾掉,親自抓權。

但少帝抓權後,基本上不得要領,各種胡作為非,各種作死。

皇權如同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劍,靠著血統繼位的少帝,可以握著劍柄,卻未必能把劍用好。

無論是把政務委托給自己的心腹,還是自己親自操作,很大概率最後玩脫。

因為利劍可以殺壞人,也可以殺好人,甚至會砍死自己。

人無法確定自己的生死,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李笠無法保證將來不出少帝,所以把問題留給兒子思考。

“新朝,要有新體製確保穩定,不能走老路,否則....”

他緩緩說著:“總不能,一位鄱陽人,年少時看著李三郎在鄱陽魚市賣魚,年輕時看著李三郎發跡、慢慢身居高位..”

“中年時看著李三郎建國稱帝,年邁時,看著李三郎的兒孫自相殘殺..”

“到他**十歲,李三郎建立的國家亡於內訌,轟然垮塌,於是,一個慵懶的午後,他坐在鄱陽城外碼頭的樹蔭下..”

“看著西流的鄱水,想著李三郎昔日搖船靠岸、拎著魚簍去魚市擺攤賣魚的身影,想著李三郎衣錦還鄉的壯觀情景,唱道...”

“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

李笠唱著曲,曲調蕭瑟,帶著些許淒涼。

仿佛自己就是那個年邁老者,坐在碼頭邊上樹蔭下,看著流淌的鄱水,回憶著家鄉名人李三郎的一生事跡,感慨著世事無常。

世間沒有不滅的王朝,但是,李楚的國祚,能不能,能不能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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