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啟蒙的少年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統計結果表明,學習“新法”的少年,掌握漢字讀音的速度,比學習“舊法”的同齡人要快。
那麼,這個“新反切法”作為一個折中方案,可實施性不錯。
比起一步到位實行“拚音法”,這種改良過後的“新反切法”,更適合現實。
顧野王在給李笠的奏章裡反複強調,反切法畢竟是延續多年的“主流注音法”,天南地北的讀書人,都已經習慣了用反切法給字注音。
若是直接舍棄反切法不用,推行另一種注音體係的“拚音法”,隻會事倍功半。
首先,師資人才不足,因為朝廷即便統一天下,急切間也拿不出那麼多精通“拚音法”的人來擔任“先生”,到全國各地進行教學。
其次,在現有反切法的基礎上,推行“新反切法”,推廣速度以及人們接受、適應程度,必然要比從頭開始推廣的“拚音法”快很多。
朝廷(皇帝)改革注音法的本意,就是讓天下讀書人更快、更好的掌握漢字注音方式,降低學習門檻。
在此基礎上,正雅言。
那麼,無論是“拚音法”也好,“簡式反切法”也罷,隻要能確保朝廷更好、更快的實現這一目標,就是好辦法。
而不必拘泥於“創新”,不能為了創新而創新,卻忽略了創新的本意。
李笠回想著這些年,顧野王為了改良注音法而做出的種種努力,忽然覺得很慶幸。
雖然梁國的國內矛盾尖銳,百姓生活艱難,但不可否認,梁武帝在文化上,給國家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無論是文學,音律還是各類學問,梁國的文人,迎來了將近五十年的好時光。
所以,在此基礎上,他“發明”的鋼琴、管風琴,有大量現成的音律專家以及樂師加以完善,而僅僅知道原理的他,其實是沒有能力完善這種複雜樂器的。
注音法的改良也是如此,他隻知道“漢語拚音”,但並不知道如何將後世的“漢語拚音”,和這個時代的現實相結合。
是顧野王這樣的學術權威,讓他的構想變成現實。
他在文化上的各類“創新”,其實大多是提出“創意”,然後由成長於梁國時期的“業內專家”來進行完善。
那麼,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在位期間,楚國在文化上的種種飛躍式發展,離不開梁國(梁武帝)打下的基礎。
是梁武帝治下近五十年的太平時節,培養出來的文化人才,讓他有了更進一步的資本。
想到這裡,李笠不由得回憶起《魏書》作者魏收,向他說起的一段對話。
當初,東魏權臣高歡,縱容勳貴們貪汙,負責整頓吏治的行台郎中杜弼,覺得這樣不好。
於是,高歡點明現實:
黑獺(宇文泰)在關西(關中,指代西魏),經常利誘關東(指代東魏)諸將去投,如果我不讓武勳們貪汙,不給他們好處,他們真會跑去關西。
南邊,那個姓蕭的老頭(蕭衍),專門在衣冠禮樂上做文章,搞得有聲有色,以至於中原士大夫認為蕭老頭的建康朝廷才是正朔。
你看,我若不放縱勳貴、高官們撈錢,武官就會跑去給黑獺賣命;
文官、士大夫會跑去和蕭老頭一起吟詩作賦、遊山玩水,如此一來,朝廷還怎麼維持下去?
這段對話(大意如此),說明梁國的“衣冠禮樂”確實搞得有聲有色,對中原士大夫的吸引力很強。
以至於讓東魏權臣高歡都有了忌憚。
梁武帝在位期間的文化成就,是實實在在的,奈何....
李笠把字書放下,拿起茶杯喝茶。
奈何,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漂亮的皮毛(文化),需要附著在堅韌的皮之上,梁國的文化繁榮,但百姓的日子卻是水深火熱。
所以,當國家矛盾尖銳到一個火星就能引爆的地步時,再繁榮的文化,也隻會落得在大火之中煙消雲散的結局。
可以想象,如果侯景真的如同曆史上那樣,攻破台城,禍亂江南。
梁武帝苦心經營了將近五十年的太平盛世,創造出來的大量文化財富,在戰火過後,不可能剩下多少。
可以說,不能造福平民百姓的文化繁榮,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李笠提筆,在這字書的首頁,寫下大大的四個字:
以民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