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1 / 2)

第31章

即使在疑似用幾句話將“摯友”氣走, 腦袋還出奇地得到一陣被猛踩般的劇痛的現在。

拉美西斯也還是沒能理解, 自己怎麼又把塔希爾給得罪了。

他的胸腔中似乎還殘留著未熄滅的火焰在燃燒, 那處一陣滾燙,需要再冷靜一陣, 莫名亢奮起來的情緒才能夠得以平息。

之所以這般激動,可能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終於想通了困擾多久的難題, 除了這個, 壓根沒有彆的答案了。

拉美西斯心想,他對塔希爾的感情在不知不覺間,的確奇怪到了現在的他很難說清楚的地步。

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親密的夥伴。

是彼此都最信任的存在, 默契早已埋下,成為將他們兩人緊密牽連在一起的斬不斷的線條。

不知道為什麼, 隻做“朋友”, 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心中漣漪不斷, 似有一頭貪婪的小獸藏在深處叫囂著不甘。

“剛才肯定是梅傑德大人又跳上來了——嘶好痛, 它又踩我乾什麼啊!”

摸了摸還在作痛的頭頂, 一摸就摸到被踹出來的包,拉美西斯的俊臉又不禁變色, 覺得自己真是冤枉得很。

以往他們依著習慣跑到沒人知曉的秘密基地來,可以聊上一整晚的天。

就算不聊天, 塔希爾坐在屋內唯一的那張木桌前看書, 拉美西斯就坐到一睡就會嘎吱嘎吱響的木床上去, 托著下巴看金發少年在燈下寫滿認真的側臉。

永遠那般溫暖的燈火成了能將一切冰冷的輪廓軟化的紗幕,讓王子隔著這層紗看到的景色跟著變得溫暖了起來,再怎麼看,也不會感到無聊。

然而這次,塔希爾還沒跟他多說幾句話,就提前走了,今晚大概隻有拉美西斯一個人會待在這裡。

他其實也是可以離開的,畢竟被塔希爾“濫用職權”略加修繕的石屋本身就條件有限,裡麵的擺設不算精細,隻能說勉強能夠住人,要想有多舒服是不可能的。

現在回皇宮去,還不用等到天將亮時避開人悄悄地走。

但拉美西斯心緒飄忽不定,又很煩躁,乾脆今晚便這樣將就著留下了。

反正他躺在床上,睜開眼直勾勾地盯著上方的漆黑一片,半晌也睡不著覺。

“……”

“他果然生氣了吧。”

“為什麼呢。因為我說想讓他做我的兄弟嗎?可是,這又有哪裡不對,比‘朋友’的距離更近的存在,除了家人,還有什麼……”

——還能有什麼身份,比“家人”更親密?

拉美西斯的手掌交叉,墊在了自己的腦袋下。

墊到最下方的食指不自禁地敲動著,仿佛這樣做就能將他徹底偏完了的思路敲得通暢。

還是老樣子,答案離他很近,但從某種角度來看,這個“近”跟遠到千裡之外基本沒差彆。

而且,今夜塔希爾沒有坐在旁邊的桌後看書,陪伴他的隻有跳在架子上一動不動的鷹。

拉美西斯忽然感到一陣索然無味,之前充滿了煩躁的地方一下子變得空蕩蕩。

強撐著在寂寞又冷清的石屋乾躺了一晚,王子在天還沒亮的時候一躍而起,直奔皇宮的速度似乎比他在天上翱翔的愛寵還要更快。

是的,機智過人的王子殿下經過了這一晚艱難的沉思,終於又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雖然就實際效果而言,他還是彆再“突破”了比較好。

但對連連遭遇挫折的拉美西斯來說,這個進展非常重要,很值得他為之再努力一把。

這一次被當做截獲對象找到的人,終於不是還在為義弟和大祭司的“友情”感動的摩西了。

圖雅王妃頭一次在天剛亮時就見到了自己的兒子。

拉美西斯長大了,早就有自己想法的王子從五歲開始,就幾乎沒跟母妃談過心,述說煩惱也是極少極少的。

所以,聽完拉美西斯的來意後,王妃的第一反應就是震驚——其次才是哭笑不得。

“拉美西斯,你是覺得塔希爾其實想要得到真正的親人,但卻因為心裡有顧忌,才會拒絕你的提議嗎?”

王妃覺得這個兒子怕是傻了,不對,應該是該敏銳的時候不夠敏銳,完全沒搞清楚事情的重點。

“是啊,不然還能是什麼原因。”拉美西斯果真沒覺得自己的猜測有問題。

他是經過極為細致的考慮,才會找到自己母妃麵前的。

雖然在這件事上,拉美西斯總是各種偏離方向,摸不著真相所在,但有一點,他卻是早早地發現了,並且可以相當肯定。

在最初兩人相識不久的時候,還是小不點的拉美西斯和小不點的塔希爾坐在草坪上,就曾無意間說起過一個話題。

小拉美西斯說,小塔希爾雖然是大祭司了,但大祭司也不是隻能待在神廟裡,都可以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呢。

“塔希爾,等你以後有機會了,你打算到外麵做點什麼嗎?”

小拉美西斯想的是,塞尼迪都要悄悄地在外麵做生意呢,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塔希爾一看就是老實得不會給自己做打算的笨蛋,不行,必須得提醒一下。

當時的小塔希爾具體都說了什麼,現在也沒法完整地複述。

可拉美西斯記得,金發少年聽了他完全沒帶其他意思的問話,那時尚且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了很奇怪的表情。

曆練不足的小拉美西斯隻能將之評價為“奇怪”,如果換成如今長大了的他,一定能一眼分辨出來,那個表情就是藏著頗深寂寞的失落。

哦,對。

小塔希爾應該沒有說什麼。

拉美西斯想起來了,坐在自己身旁的金發少年將目光投向空無一物的前方,直到半晌才說:

“想回去……不,能出去到處看看就好了。”

“回哪裡?哎?你剛剛的確說了想回去這句話吧,難道是我聽錯了?”

“嗯,你聽錯了。”

其實並沒有聽錯。

小拉美西斯將那日絕對沒有漏掉的隻字片語記在心裡,連帶著映入眼中的表情一起。

他起初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在意,但後來就知道了。應該是小塔希爾在那時流露出的“孤獨”太過觸人心底,讓他無法不介意。

拉美西斯從來都沒有感受過明確的孤獨,他最大的煩惱也隻限於親情與意想不到的未來兩者之間的衝突。

塔希爾的出身拉美西斯是知道的,但要說完全了解在很小的年紀就被家人送走的少年的心境,那肯定不可能……

可是,他一直,在試圖去徹底理解。

“縱使塔希爾貴為第一先知,得到絕高的地位和他人的尊敬,看上去好像什麼都有了……”

拉美西斯對王妃說:“母妃,你和父王都知道,塔希爾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以前我希望他能得到眾人的認可,被人尊重敬仰,但現在,我卻又忽然意識到,僅有這些還不夠。”

“我希望他能夠比沒有得到這些之前還要快樂,不,應該說,他要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才行。”

“那你認為,塔希爾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就是你剛才所說的‘親人’嗎?”王妃問道。

“是——應該是?”拉美西斯本來很確信,但在母親溫和又不失睿智的目光注視下,沒來由地泄了一口底氣。

“雖然這些年他偶爾也會自己離開神廟,到城裡轉轉,但我聽摩西說,他基本不會逗留多久,走得也不遠……這不對啊,他不是很想去神廟以外的地方看一看嗎?而且,想要回去的那個地方,我在猜測,是不是指的——”

——他以前的家。

拉美西斯沒把最後的幾個字說出來,因為在那之前,他的心口就不禁一堵,沒來由地難受極了。

塔希爾在外麵當然還有“家”。

其實在許多時候,祭司更像是一份主職工作,不需要徹底與外界斷絕聯係,除卻祭司外還兼任了維希爾的塞尼迪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離開神廟,祭司們往往都會有自己的私人生活,也自然脫離不了當祭司前的原生家庭。

畢竟在神廟任職的人一般非富即貴,家族的勢力也是祭司們享有地位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塔希爾的父親,名為尼涅提耶爾的貴族如今當然還好好的。

不但好好的,就在前年,尼涅提耶爾與他的後一任妻子還新生了一個女兒。

十幾年前隨便送到神廟的前妻之子陰差陽錯當上了卡納克神廟的大祭司,還以難以想象的神速攀升到無數人隻能仰望的地位,知道尼涅提耶爾的人,都對這個幸運的小貴族又是羨慕,又是不禁嫉妒。

那可是大祭司,不是神廟裡丟進去便像是再也找不出來的低級祭司,這樣的人物能給家族帶來莫大的榮光,得到的好處自然更不必多說。

尼涅提耶爾本人也深感榮幸,隻要有機會,就會跟人提起自己這個優秀的長子打小就顯露出了與眾不同,這才讓當初的自己下定決心,將他送去神廟聆聽神明之音。

大祭司的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似乎也秉承著同樣的態度,在外絕口不提當年的嫌惡,對人說起的全是完全能想象出來的好話。

但,有一點細節,是對這個家庭稍有了解之人都不會忽略的。

那就是,從大祭司大人成為大祭司的那一天起——甚至還可以更早,他就沒有回過那個“家”。

與生父繼母相關的消息似乎從未進入過這位尊貴之人的耳中,大祭司也從未跟任何人提及過自己曾經生活過五年的那個家庭。

隻有拉美西斯。

他從與塔希爾相處下來得到的蛛絲馬跡中,猜到了更多的細節,並記到了今天。

“塔希爾留戀的不可能是苛待他的那個家。”

拉美西斯這樣字字鏗鏘地說著,同一時間,他的心思忽又飄起,仿佛在某一個瞬間看到了金發青年大多時候總是獨來獨去的背影。

就這麼說吧。

既然怎麼都想不通“希望離他越來越近”的原因究竟是什麼,那麼,乾脆就省卻這些糾結,直白地說出此刻最簡單明了的想法。

“我對他說的話不僅僅是說說而已,很早以前就想過了,我要給他一個真正的家人。”

拉美西斯真的這般直白地說了。

王妃愣住,下意識想要確認拉美西斯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但結果很顯然,她的孩子做出任何決定時,都絕非異想天開。

與塔希爾始終無法抹消的“距離”,是拉美西斯自從發現以來便始終耿耿於懷的一件事。

兄弟,家人——怎麼想都比“朋友”更近。

以朋友的身份不能做的事情,如果是家人,就有光明正大站出來的底氣了。

“拉美西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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