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忽然驚覺。
大約也是幾年前,她從丈夫口中聽說了關於拉美西斯的一些事。
法老告訴她,拉美西斯跟大祭司的關係好到了讓他不禁驚歎的程度,那小子人還不大,個子也不高,膽子卻很大——他說他要保護塔希爾。
保護,嗎?
王妃想到這裡,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好。
乍一聽,拉美西斯隻是將年少時的諾言堅持到現在,不過是太熱情積極了些……
罷了,都還是孩子,感情深厚,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你今天來找到我,是想讓我也將塔希爾收做養子?”
雖說理解了拉美西斯一心護友的心,但王妃猜測了一下他的意圖,覺得如果真是這樣的打算,其中顯然有點不妥。
塔希爾的生父還在,即使是王妃,也不太好越過人家的親生父親認一個義子,更何況塔希爾的身份不同,還要多一層顧慮。
就在王妃思考著要怎麼勸說拉美西斯時,她聰明的兒子已經先一步挑眉,反過來表現得很詫異:“怎麼會,雖然我十年前就有想過,但立馬就否決掉了。”
王妃:“……”
——什麼,原來你十年前就已經盤算過了嗎?
擺明了“早有預謀”的拉美西斯屏退了殿內的侍女,坐到王妃的麵前,看上去便是好一個神采奕奕的英俊王子,沒人見了不喜歡。
嗯,如果他話能夠少一點就更好了。
“母妃,我想知道——唔,要怎麼做才能讓塔希爾這樣性格的人,也能感受到被家人關心的溫暖?你也知道的,他太難哄了,以前還能找到點為什麼會生氣的規律,現在可好,想看出來他生氣都得仔細觀察……”
巴拉巴拉巴拉,一下省略從向親愛的母妃尋求意見轉為認真訴苦的內容若乾。
王妃:“……”
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兒子,但此時的王妃真有那麼一些不想理會這個吵鬨的兒子。
隻不過,活力充沛的拉美西斯,與冷靜沉穩的塔希爾。
這兩個年輕人給旁人的感覺,的確是相輔相成,仿佛天生注定就要融到一起。
“……咳,那母妃就給你一個建議吧,拉美西斯。”
“嗯。”
“把你對我,對你的義兄所說的這些話,不要有猶豫,不要有保留地說給你覺得需要你保護的人聽。”
王妃沒有多問拉美西斯的這份執著究竟為何而來,隻對麵前這個青澀的朝陽投以慈祥的目光:“你不懂自己的心情,又覺得看不穿他的想法,那便去當麵溝通吧。如果有誤會,也就可以順勢解開。”
拉美西斯張口,沒想到自己下意識回避的選擇被王妃點出:“可是——”
“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著,要保護朋友和親人的男子漢是誰呢?”
王妃一笑:“拉美西斯呀,回避問題就永遠也無法解決問題。你一心想要為他做點什麼,卻連他自己的想法,到底想不想要都不確定?”
“……”
年輕人頓時被未來得及出口的話音卡住了喉嚨,說不出話了。
很久之後。
“…………”
“就算問了,他也不會告訴我啊。”
*****
需要首先強調的是——
這是一個意外。
是的。
就跟陷入困惑的拉美西斯可以找到摩西,找到圖雅王妃談心是一個道理被拉美西斯強行擾亂心緒的塔希爾,也是可以找到紓解滿心煩悶的地方……
啊,不好意思。
除了對著梅傑德大人自言自語外居然完!全!無處可傾吐,堂堂大祭司,竟是如此“失敗”且“孤僻”的一個人。
無所謂。
塔希爾根本不在意。
畢竟不管過去多久,變化有多大,他傲慢又冷漠的本質都是不會改變的。
他絕大多數心思都藏在自己心底,捂得嚴嚴實實,隨冰塑自己的功力見長,表麵更是露不出半點破綻。
沒錯。
高傲的大祭司是不可能露出破綻的,更不會因為滿心混亂得不到舒張,就做出以往他死也不會做的愚蠢行為——
結果誰知道,做了十幾年神明牌樹洞的梅傑德大人,會猝不及防罷工呢!
事情就是這樣。
在塔希爾因為拉美西斯的又一次“笨蛋”行為沒理由地氣惱,又沒理由地慌亂,匆匆離開回到自己的住所之時。
他重新回到桌前端坐,毫無意外地沒法平心靜氣,捂著額頭靜坐了片刻,便想要抱住梅傑德大人,習慣性地向神明傾……
塔希爾(突然):“?!”
等等。
梅傑德大人!
向來收了貢品就會莊嚴坐下的梅傑德大人,頭一次做出了讓塔希爾驚訝的異常舉動。
隻見白蓬蓬的神明坐是坐下了,但下一秒就直挺挺地往後一倒,睜著眼睛——睡著了。
不對,應該說,是演技不是很好、唯獨態度強硬的裝睡。
擺明了聽不見不知道不配合的裝睡……
“……”
塔希爾看著它,被拉美西斯抓住都沒能動搖的表情,竟在此刻顯得無比脆弱,宛若遭到了天大的打擊!
“梅……梅傑德大人……”
完美無缺的冷硬外殼似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出現了裂縫!
梅傑德大人頭一次不想聽他說話。
它一晚上都在裝睡。
香甜可口的貢品都擺在麵前了,冷酷的神明仍舊毫不動搖,隻是白布上貼近嘴巴的那一片,漸漸出現了迷之濕潤……
哦,那一定是從窗外飄進來恰好落在這裡的露水,絕不是其他的奇怪的液體。
不用說也知道。
塔希爾瞬間受到了多麼沉重的打擊。
他扶著牆,不得不出門做日常儀式時,跨出門的那幾步,身形還在搖搖欲墜。
——雖然多走幾步,走到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就恢複了。
然而,心中的裂痕沒那麼容易縫補。
大祭司本來就心情抑鬱,外加一晚上沒睡,籠罩在外的低氣壓形成仿若濃濃黑氣。
落到不知情者眼中,就成了更加威嚴不可攀的嶙峋氣勢,壓迫感達到前所未有之強,那雙冰藍眼眸更是淬入冰潭,清冷至極。
“不愧是塔希爾大人,他給人的感覺真是越發不容褻瀆了。”
路上瞧見他的人裡,就有不少這樣的竊竊私語。
塔希爾一句都沒聽見。
如果說,昨日的巨大慶典上,他有大概半許時間想起了自岸上對自己笑得張揚的褐發王子,那今日的日常儀式上,他用幾乎全部時間在想拉美西斯——
在想因為拉美西斯亂他心弦,才會不知怎麼得罪了的梅傑德大人!
梅傑德大人的疏離和抗拒,竟給冷如冰霜的大祭司帶來了如此大的痛苦,實在是難以想象。
甚至,由於著實太過難受,他在儀式結束後還在想著這件事,以至於不小心又順著習慣披上亞麻布長袍走出了神廟,不知不覺走到了街頭。
“……”
“……”
“……”
“……夠了。有什麼來意直說吧,不請自來,大祭司大人又想要做什麼?”
塔希爾:“……”
目前隻有聲音出場的人(忍耐,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難道大人想要我再來猜測您的想法?嗬嗬,該不會隻是心血來潮,特意來拜訪我這個大不如從前的老師吧。”
塔希爾:“?”
塞尼迪:“?”
是了,問題就出在這裡。
原來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塔希爾登門的地方,居然是現任維希爾塞尼迪大人的住所。
由於理由實在難以解釋……
他這莫名其妙的登門,在塞尼迪大人看來:
——不用說了,沒什麼好事。
——絕對是來砸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