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章
——原來之前的全都是胡思亂想, 我真正想要的,隻是……
——不想失去塔希爾!
這個念頭在某一刻陡然出現在腦海中,全是因為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發生的這一切。
不需要再去找尋證據來證明了, 在它從心底最深處一下子躍出的那一瞬間, 拉美西斯就已然確定。
真是不可思議。
他之前居然完全沒有意識到。
遲鈍至今的年輕人的思緒之所以會在這一刻加速運轉,以比之前的十年全部加起來還要快的速度直抵正確答案……旁邊一點點的地方,還是多虧了這場(他單方麵以為的)生死危機。
拉美西斯一直以為, 對於看似不需要他關心照料的摯友,他近些年越發強烈的欲·望——或許能稱其為“保護欲”——隻來源於兩人之間深厚的友情。
是友情吧?
畢竟他們在五六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從那之後即使不常見麵, 彼此的心卻是從未分離。
唔……感覺還差了一點兒。
如果友誼還不能詮釋, 那就是他緊接著想到的親情?
摩西對他說的話似乎有幾分道理,但是拉美西斯私下想,這點理由還不夠完全說服他。
母妃說他是不是鑽了牛角尖,一昧地去糾結隻要放鬆了想就不是問題的問題,拉美西斯暗自思量, 也不由得很不服氣。
他表麵上看著沒什麼,好像完全被友情還是親情的理由說服。
可在內心深處, 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執著地說著:不可以啊, 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而是早就可以獨當一麵的大人,怎麼能被最簡單的障眼法蒙蔽。
想要保護重要的人, 讓他免受傷害——無論是朋友還是家人都符合這一標準。
但他對塔希爾漸漸持有的心情, 好似又沒法完全符合, 總是要時不時地發現一兩個不同點來。
比如拉美西斯發現,隻要是空閒無事,他就喜歡盯著塔希爾看。
塔希爾的確很好看沒錯,他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不,重點不是塔希爾長得好不好看的問題!
假若對“不過是特彆好看而已”的摯友目不轉睛看個不停是病,那近日以來,他應該是病得不清了。
以前還停留在兩人隔著一張桌對坐著,王子無事可做,隻能對著摯友發呆的地步。
這也算合情合理,總歸他不愛看書也不想睡覺,看摯友的臉,比看其他東西有意思得多。
但是,這個奇怪的病出現了病情急劇加重的趨勢,有所變化的明顯的時間點,就在和塔希爾密切接觸的這兩天。
不再隻是麵對麵獨坐的時候了,甚至在兩人走在一起的時候,或者坐著某件重要的正事的時候,拉美西斯都會不禁分神,思緒晃悠悠地飄到身旁的“摯友”身上。
他總是想看他,如果不是被打擾的次數永遠隻多不少,怕是這一路上什麼都不想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照理來說,這樣的情況不應當出現。
因為拉美西斯又不是那些輕易會被大祭司的驚世容貌迷惑的凡人,就算他總像是不會厭倦地在看,可真正看的卻並不隻是皮相相關。
更像是出於貪婪的心,堅持要把這個人完整地裝進眼裡,不外露半分。
唯一能從那雙定定凝望同一個方向的金色眼瞳中漏出的,就隻有眼瞳主人自己都還未覺察到的柔軟——
還有幾絲不那麼柔軟,相反,更顯得莫名誌在必得的神情。
其實正如心底裡的那個聲音所提醒的那般,“真相”就隱藏在這些隨處可見的細節之中,隻要稍微認真地尋找一番,就能輕易醒悟。
對朋友,對家人,是不會在恍惚間產生“太瘦了,想抱緊他”的念頭的。
可拉美西斯看著金發青年的背影,沒有一刻不覺得他過於纖細。
青年瘦到他一隻手就能輕鬆攬住,還近到隻需要上前半步就能碰到。如果能就這樣將他抱住的話,那肯定……
——身心舒暢。同時也能把自己的溫度帶給他了……也許?
對朋友,對家人,當然也不會產生“我一定要成為最了解的他的人,離他最近的人”的幾乎有些過激的念頭。
過激體現在,拉美西斯後知後覺地發現,他不能容忍其他任何人離塔希爾比自己更近。
已經不是嫉妒最好的“朋友”有了比自己更親近的“朋友”的程度了,這份切實存在的獨占欲,早在無聲無息間侵蝕了他的內心。
拉美西斯欣慰於金發的大祭司始終高高在上,隻能被眾人仰視,閒雜人等縱使心存癡望,也不可能將他接近。
拉美西斯失落於有的時候連他都無法看穿大祭司的內心,隻知道那冰藍雙眸將他曾經送給大祭司的寶石襯托得黯然失色。
他想在這澄澈之海中暢遊,又不禁沉浸其中,遲遲難以蘇醒。
除此之外,好像還有更多的細節……
它們全都融進了日常裡,一時之間太難數清。
關於這次聽起來特彆凶險——實際上也的確凶險之極的廢都之旅,拉美西斯就表現得比那時還是“摯友”定義的塔希爾還要積極。
他不是完全沒搞清楚事態的緊急性,也不是缺根筋,心中沒有一點兒該有的緊張感。
要去做什麼,大概會麵對怎樣的危險,也許真的到了地方後會發現危機比想象的還要誇張數倍……
這些事情,拉美西斯全都認真地考慮過了。
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有多條,包含了對塔希爾的無條件信任,自己暗下的堅定決心。
正因為是塔希爾要去,他才一定要去。
不管自己能不能幫上忙——不,必須要幫上忙——在其他方麵都能顯現出足智多謀一麵的王子隻會在遇到與某個人有關的事情時,一下子變得冒失又莽撞。
無論會想到什麼樣的“後果”,落在塔希爾麵前,全都可以不去顧忌……
——結果,就是在這樣的“莽撞”之下。
在遭遇名為現實的重擊的那一刻,拉美西斯方才領悟到自己的天真。
隻憑無畏的勇氣和不屈的執著,是【保護】不了任何人的。
前麵的過程還算有驚無險,到了最後,直麵那尊仿若拉神降世的“神像”時,拉美西斯永遠都無法抹消掉自己當時的丟臉反應。
是的。
縱使過去再久,他也不能遺忘掉這份“恥辱”。
神像擁有從未見過的威儀,那尊容一旦入眼,便仿若落下萬傾的重物,沉重地壓在心頭。
拉美西斯還沒有脫出凡人之身,因此,他亦會受到神威的壓迫,心中無法生出對神不敬,甚至與神對抗的念頭。
這也就是他在起初的一小段時間愣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的原因。
可他不久之後仍舊動了。
還是拚著豁出去了一般的決絕之勢,褐發青年在那一刻突兀地掙脫了無形的束縛,瞪大的雙眸中血絲若隱若現。
他似乎還在喊:“塔——”
——塔希爾!!!
也就是這一刻,拉美西斯後悔了,也恍然醒悟了。
他不知道神像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塔希爾是否有能力應對。
他隻知道在那所有渺小人類都會俯首臣服的威壓麵前,還有一個人不曾顯露出絲毫畏懼。
還是那道身影,冷漠,高傲,一如既往地單薄纖細,隻從表麵上看沒有任何改變。
金發大祭司將他擋在身後,一人直麵著“神”,如同在用拉美西斯總覺得瘦弱的身軀將他護在身後。
大祭司的心比這具凡身更加堅不可摧。
由此可見,拉美西斯就是因此受到了堪比雷霆萬鈞落於頭頂的巨大刺激。
電光火石間,無數道雜念自心頭閃現,兌出的滋味滿心晃蕩,嘗到的全是苦澀與憤恨的味道。
“我……怎麼可以慢上這一步!”
猛地撲來,用自己的後背遮擋住“神”的猙獰目光時,褐發青年重重地咬牙,被額發遮擋住的表情自是晦暗不清。
“不管怎樣都不能夠……”
不要再說什麼“逃避”和“臣服”了,拉美西斯什麼都不再想,隻想著塔希爾可能會承受神罰,他必須保護他。
即使那是“神”。
即使他的行為,也毫無疑問可以歸咎為對神明的挑釁。
有一個膽敢對“神”身痛下狠手的大祭司在,就已經可以算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奇事了。
卻不想還有一個更是蠢到了極致的笨蛋,不僅沒有後退,反而奮不顧身衝上前來,加入對“神”的抗衡之中。
不行。
果然不行啊。
這個被蓋章定論的笨蛋至始至終都無悔改之意,心裡還想著,還好手腳在關鍵時刻能夠動彈了,如果真僵在原地一動不動,那他這輩子都沒臉見塔希爾。
還好動了,還好不算太晚地醒悟了。
笨蛋魂不守舍地坐起來,頓了頓,忽然又想,這一衝動非常值。
不顧一切地這一撲,讓他明白了,自己真正想從“摯友”這裡得到的是什麼。
對他的關心愛護——或者其他全都能按著格式加上來的這些詞語,全都隻基於同一個目的。
“我……”
所以。
從大抵算是劫後餘生的恍惚中清醒過來後,就這樣直率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