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人有著褐色的頭發,金色的雙瞳,和高大到能夠在任一場所獨當一麵的身軀。
難道,這就是,念念不忘想要見到的【那個人】嗎?
明明到了極近的距離,對方的麵容卻看不清。
越來越多的光芒落到身上,也燃起了越來越烈的火焰,原本不曾感受到的疼痛,竟像是解除了禁令一般,一齊解放了出來——
“你……”
他忍住了如同全身血肉被燒灼成灰的劇痛,隻艱難地說了一個字,便不受控製地轉身,回頭去看。
這一刹那,千言萬語難以道儘。
在不久之前,借由某個執念而殘存的幽影寒冷而灰暗,看似身在人間,實則還未回到現世中來。
但就從這一刻起,冰涼軀殼所缺少的那一部分“溫度”被一下子彌補了回來。
來不及反應。
得到的熱量就遠遠超過了曾經失去的,甚至還因為過於熾熱,在一舉覆蓋上來之時,險些將他的身體以另一種方式融化。
——沒有再發出聲音。
還是未能看清麵龐的男人冷不防將他抱住,像是要將他重重揉進自己心裡。
“塔希爾……”
又一聲近乎呢喃的呼喚,伴隨著滾燙的吐息噴灑在耳邊。
他,也就是塔希爾,直至此刻才想起自己的名字。
男人比他強壯得多,連身高都要高上一頭,禁錮住他的雙臂宛如掙不斷的鋼鐵,還帶著仿若被燒到通紅的高溫——如同在與太陽相擁。
距離很近。
一時間有些難以呼吸。
可在此時感受到的窒息跟在沉默黑暗時體會到的感覺不同,雖然同樣有烈火在胸腔內燒灼,但是,顯然他的心怔怔的,是自己忘記了喘息。
……不行,不能就這樣失神。
比起愣怔著被抱住,塔希爾更想做的是將這段距離拉開。
他極其迫切地想要看清這個男人的麵龐,所以掙紮,硬是把人推開了一點。
然後在對方也不禁一愣之時。
“你……”
可能有些難以想象,但比男人纖細得多的這道影子,的確憑借自己的力量掙脫了束縛,並且高高抬起了雙臂。
他的目光像是固定死了一般,定定地凝望著麵前被自己雙手捧住麵頰的男人,再也不想偏移。
與之相反的是,他的雙眼卻在此時“活”了過來。
不再是尋不到半點生機的死海了,又有萬千星辰在闊彆千年的今日,重新墜落在蔚藍之海裡。
即使是萬物不可爭輝的烈陽,也能被容納進這片星海。
“告訴我,你的名字——”
塔希爾捧著男人的臉問,竟反過來帶上了不容忽略地強勢。
此時此刻,隻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彆的一切——包括自睜開後便不想再閉合的眼旁淌下的滾燙的液體,他都不想關注。
啊,對……
從眼角慢慢順延而下,滑過清冷的麵頰,彙聚到顎下還在點點低落的濕潤水跡,是淚水嗎?
塔希爾以為是。
“淚水”不知為何無法抑製,不斷地自眼下溢出,被塗抹過的皮膚表麵都像是遭到了巨大熱量的烤灼,皆在火辣辣地刺痛。
他不在意,是真的渾然忘卻了除“一定要看清這個男人”之外的所有想法。
他也在極力地去看,蔚藍之中近乎透明的瞳孔隱約擴散。
可是,又在哪裡出了問題。
眼前的景象還是模糊的,不但沒有讓男人的麵孔變得清晰,反而讓視野徒添上一層黑霧。
這霧色在逐漸加深,哪怕隻執拗地多看了一秒,黑霧仍要糾纏不休地擴散。
不止如此,最可怕的是——
“不要看了!”
“……”
塔希爾的眼前籠上了最為徹底的黑暗。
是男人的手心。
始終看不清麵孔的男人在心急之下,用自己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而這並不是全無道理的做法。
“塔希爾!你的眼睛……可惡,這是怎麼回事!”
男人的嗓音再度響起,竟透露出了此前從未出現過的驚慌,表明他完全被嚇到了。
也對,不可能不被嚇到。
從奧茲曼迪亞斯的角度看來,就是他還沒理清頭緒,再將刹那間翻湧起來的情緒撫平,好不容易尋到的愛人定定地望著他,從那雙近在咫尺的藍眸中流淌下來的,竟是彙聚成流的血。
比鮮血的顏色更黑,也由此增添了不祥的暗示。
塔希爾的眼睛表麵出現了同樣的黑色,這竟像是被燒灼出的焦炭般的痕跡。
沒有看錯,這的確是雙眼受到極為強烈的光線刺激,才會顯露的駭人印記。
與記憶似乎沒有多大區彆的金發祭司麵容是蒼白的,單薄的身軀顏色還在黯淡,就像是徹底被太陽的光芒所驅,無法再控製其形。
與這分脆弱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他方才的行為。
塔希爾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即使兩隻眼的眼球都快被極致耀眼的輝芒所熔,他也要抬起眼簾,讓執著的目光遁入太陽的光芒裡。
“不要看!”所以在驚駭之後,法老王根本顧不上其他,隻能這般驚愕地呼喝。
他強行阻止了塔希爾的視線再投向自己,又因這一發現和這一舉動都讓自己心如刀割,隻能抬起另一隻略顯僵硬的手,再度將愛人抱緊。
“是因為餘……因為我,才會這樣嗎?沒關係,在弄清楚怎麼回事之前,保持這樣就好。”
他緊挨著不知多久沒有觸碰到其細膩的金發,在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愛人耳邊低語:“從此刻起,我都會留在你身邊。”
“…………”
再度想要掙紮的動作凝滯了。
塔希爾似乎愣了頗長的一段時間,才慢慢地應了一聲。
法老王情急之下遮在他眼前的手掌已被發黑的血液打濕,金甲和腕飾全被玷汙了原本的色澤,但本人必然不會也沒空在意。
“把眼睛閉上,我要放手了。”
鄭重地叮囑完這一句,提起十分警惕的法老王也冷靜了好半晌,才重新開口。
他要先把手放下,再把塔希爾全身上下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至少先要找到這怪異現象發生的原因來。
“絕對,不能睜眼。”
這是謹慎再謹慎的第二次叮囑,此後還有第三次,第四次,重複到奧茲曼迪亞斯自己勉強認同為止。
他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手掌橫著移開……
不行!才剛移開些許就看到了在血色中尤為顯眼的一抹藍。
塔希爾並沒有閉上眼,還在定定地向前看。
法老王大驚,以閃電般的速度將手掌重新移回去,再多番檢查,確定沒有留下縫隙才算放心。
然後。
不出意外,意誌遭到違逆的王應該大發雷霆。
就算對象是他喜歡了一輩子的人,能夠削弱幾分怒火,但起碼的底線標準,誰都不能……
“……”
“……”
“…………為什麼不說話!你,難道還要像當初那樣——”
法老王果然氣極,本意是想要質問,你難道還要像當初那樣不言不語,對我全無在意。
但在要說到關鍵之處時,大概幾千年都沒受過這種氣的王自己把自己卡住了。
對著這個人。
他會像十幾歲的少年那樣幼稚地生悶氣,但無一例外,永遠都不曾真正氣起來。
此時當然也是。
唯一的問題在於,目前的情形不能讓他如曾經那般,格外輕巧地擱置話題,再過一瞬就將那股氣丟到千裡之外。
開不了“過去發生的一切我都不想問,什麼都不在意”的口。
同時也無法說出“隻要你跟我說話,即使隻多一個字,無論什麼,我都願意為你妥協”的真實想法。
不是不想,不是不願,實在是——有法老也不得不麵對的溝壑,橫擋在他們兩人中間。
比如相隔了太久的時間,還有至今都未能解開的心結。
因此,太陽的王為自己還是無法釋懷的心結遲疑著,又為自己這分猶豫深感痛恨。
一時間,連他都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將這千溝萬壑,消……
“………………”
“?!”
法老王之前是呆,現在是傻。
三千年多來,第一次。
英明神武的王腦中徹底放空。
此刻的震驚不為彆的,隻因為被凶了一半的金發祭司沉默了片刻,終於又有了動作。
他為了探尋某一件事,連法老的想法都不會去管。
所以,就這樣直接地:
那雙冰涼的手,又一次觸碰到了男人滾燙的身體表麵。
迎著天邊總算驅逐走所有黑暗的日光,塔希爾把身前的男人往自己拉了一把。
他閉著眼,所以拽住的隻能是法老王胸前的披肩。
但這並不影響兩人一個踉蹌,一個抬頭。
冰涼和滾燙的唇,就這樣印在了一起。
“你是……”
“我的。”
——再睜眼,任由眼瞳被熾熱光線灼燒淌下血液,卻仍舊麵色冷淡的這個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