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1 / 2)

第69章

塔希爾好像做了一個極為漫長的夢。

將這個夢帶來的睡意來得悄無聲息, 讓他不知不覺就沉入了進來, 全身輕飄飄的, 卻不受控製地越陷越深。

沒能睜開眼, 因為實在太過疲倦。

他像是在一點一點沉進海底,每下落些毫,就離尚能看到點光的海麵越來越遠,自己則沒入黑暗的程度愈加濃厚的深海。

但, 不知怎麼回事。

同樣是墜入漆黑一片的無儘空間, 這一次的感覺卻和之前不同。

‘……’

‘沒有感覺到……寒冷……’

真奇怪。

以往身處在黑暗中時, 四周都空無一物,冷冷清清,宛若虛無的宇宙空間。

塔希爾會感到無比地冷,就像那一絲絲涼意穿透了他已經不存在的皮膚,浸入同樣不存在的血肉與骨髓, 讓血液凍得凝固, 四肢無法曲展,全身上下都被這沒頂的冰寒所吞噬。

這樣的感覺當然很痛苦, 還會伴隨著呼吸都被凍住的窒息感。

可他莫名地習慣了,習慣了極度不適的滋味後, 突然之間寒冷不再一擁而上將脆弱的身軀禁錮,反而有點不那麼習慣……

而且。

本應是無底洞的深淵, 居然在某一個時刻, 出現了能夠讓他落下的底部。

仿佛是一滴水珠, 輕巧地落於平靜了千年的水泊之中。

淡淡的漣漪泛開來, 流動的水聲也依稀地回響,隨後悄然歸於平靜。

塔希爾倒在水中,雙手像是被切斷了牽引線後無情掉落的破爛木頭,屬於這具木偶身軀的殘破的一部分。。

他空洞的雙眼看不見任何色彩與景物,卻還要睜開,定定地注視前方。

也就是此刻的“天空”,仿佛那處有什麼執著尋找的“東西”存在。

是什麼呢?

在模糊的記憶中,占據了那個方位的“東西”,能夠吸納自地麵向上投來的所有目光。

它明亮無邊,投射出的光芒會刺傷忘記移開視線的人的雙目。

它帶來熾熱的溫度,在地上生活的所有生命都承受了來自天空的恩澤,得以放肆成長。

無人能夠忽視它的存在,亦無人能夠喧賓奪主……

這樣偉大的“它”,究竟是什麼?

塔希爾的心中應當可以浮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溫暖……的。’

刺骨的寒意不再壓迫他,取而代之的是陌生,但似乎又十分熟悉的溫暖。

塔希爾還躺在水泊裡,像是湖水的液體隻來到極淺的高度。

湖水淹沒了他單薄的後背,長發儘數浸泡在了水中,似乎還隨著水波微蕩。

還能夠如常地呼吸。

他在頗久之後才緩緩回想起來,這裡本應是望不見邊際的深海,他應該沉入了海底才對。

可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那麼深的虛妄之海,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蒸發了超過九成的海水,或許還要更多。

殘留下的海水就隻剩這淺淺的一層,連人的全身都無法覆蓋。

由此終於可以知曉不再感到寒冷的原因了。

連為什麼會覺得暖洋洋的溫度熟悉又陌生的原因,也在這時找到了。

——原來是【太陽】啊。

一開始怎麼會忘記呢?

太陽,不是一直都在天空正中照耀著世界嗎。

他的雙眼仍然沒能睜開,那沉重的壓力是最可惡的枷鎖。

隻是僅僅能夠感受到久違的溫暖,就已讓這個在黑暗與苦寒之中溺水了太久太久的人發自內心感到欣喜了。

可能還不止如此。

在欣喜之上,還有幾乎想要流淚的酸楚——而在酸楚之上,竟然還有一分讓渾身陡然變輕的釋然。

原因很簡單。

就因為即使不得以親眼看見,也破開重重原本不能跨越的阻礙,親身感受到自己執著追逐著的那個溫暖的存在了。

在漸漸徹底被暖到心間的溫度所包圍,連僅存的冰冷海水也被迫升溫的這一刻,塔希爾由衷地笑了。

並且。

他仿佛看到了通往解脫之地的光芒。

身體就要不由自主地動起來,遠比墜落時更輕更快地,向著那代表不會再有痛苦和絕望的光源……

【不可以去那裡。那個地方,永遠也不是你應該去的啊,塔希爾。】

一個聲音幽幽地出現了,沒有任何預兆。

在這按理來說隻有他這一個殘魂的特殊空間,突然冒出來任何看似正常的動靜,比如這語氣很平和的嗓音,都會產生格外恐怖的效果。

塔希爾聽見了。

實際上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他的內心深處,第一時間就被牽起了一絲被封印的意識。

那抹意識正在掙紮,就快要徹底擺脫某個臨時附加上來的限製的禁錮。如此激烈的動蕩,所發生的地點是記憶的深處。

頭劇烈地疼痛起來,也是毫無預兆。

【你……】

他下意識地張口,跟冷不防開始衝動的“意識”的情況相似,舌尖處似是停留著幾個固定的字音,它們隨時都想要脫口而出——

但又像是被緊緊粘住了一般,不知為何怎麼都說不出來。

說不出名字。

這個“人”……不對,比起人類,感覺更像是更高貴的……

曾經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最是信任的……

那位……

【大……人?】

【放下你所有的胡思亂想,現在就先聽我說吧。】

還是想不起名字和身份的“大人”繼續發出模糊的空靈聲音,隻要細下心來觀察,就會發現,它的聲音不是從任一實質的存在處發出,而是直接來自於環繞於四周的虛空。

可以說它不在塔希爾麵前,又可以說它無處不在。

它是充斥在人類身旁的虛無,它又是包裹了這片“深海”的存放者。

沒錯。

事到如今,總算是可以稍作揭露了。

【為了儘可能地留下你的靈魂,我把你保存在了我的世界之內。】

神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最終彙聚成一個偌大的音量。

回音初聽時顯得無比空洞,可隻有這裡唯一的聽眾能夠發現,這道聲音裡麵,蘊含了多麼深厚的慈愛。

是啊,不會有錯——就是這個聲音!

塔希爾最開始怔住了,任由虛假的海水突然跌宕,水花迸濺到自己的臉上。

他在不久之後的下一刻有所動作,竟是一改之前的呆板,一下子開始掙紮,直至身體擺脫僵硬,終於能夠坐起。

被他奮力抗爭的舉動牽連起的水聲嘩啦,比此前的任一時刻都要激烈。

【是您……我知道,我應該是知道的!可惡,為什麼想不起來,我……我……】

【好了,不用努力去想了,再過一陣你就能全部想起來。現在不是應該先聽我,你最信任的神明大人開口說話嗎?】

對,在這裡開口的“大人”是一位真正的神。

神明大人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出場過了,連區區蛇杖的存在感都比它強烈。

對此,它表示分外不滿,必須要用實際行動,讓被遺忘的自己大發神威,喚醒信徒的記憶才行。

【剛才說到哪裡了?哦,為了你的靈魂……這幾千年,你都在我創造出的世界裡沉睡,直到被外麵的人強行喚醒。】

【對不起,塔希爾。】

這位神明大人再接著說時,竟很突然地說了奇怪的話。

塔希爾不明所以,完全想不通神明為何會向他道歉。

光是聽到神明大人的聲音,他就感到有無數暖流從心間平生而出,流淌向全身各處,頓時手腳都有了數不儘的力量。

他確定自己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無條件地信任它,並且,絕不相信它對自己做了能用上“對不起”三個字的事情。

【您為什麼要這樣說?請您……收回這三個字!】

不再是混沌漆黑之處,即使深陷黑暗也不曾惶恐的殘魂頭一次表現出這般不安。

他的眼睛看不見,隻得順著無法確定的聲音的來源四望。

在這一刻,他的心中甚至生出一絲更不應該出現的慍怒——當然不是對著神明大人,對象是居然會讓神明說出“對不起”的自己。

【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才讓您——】

【不,不是你的原因。塔希爾,即使是埃及的眾神,也應該對你抱有遠超過所有人類的敬意,你有接受這一榮耀的資格。現在,聽我把話說完。】

神在虛空中歎息。

它的聲音本應在千年前就響起,卻因為特殊的原因延遲到了現在。

所幸當初孤注一擲的努力不算白費,等待與期望也沒有被辜負。

如今再將這一切徐徐道來,還不算晚。

所以它說:【我是隻有一個信徒,自身的神力太過弱小,以至於連這個唯一的信徒都無法庇護的神。】

【弱小的神無力抵抗神罰,也沒有到神王麵前請求寬恕的資格,能為信徒做到的,就隻有看著他在代替無數人受罪,快要無聲無息消失之時將他強行留下。】

【但也隻僅僅是‘留下’而已。我將他藏在自己創造出來的夾縫世界,就沒用得什麼多餘的照料都做不了了。那之後,還是隻能‘注視’,注視著他在沉睡的過程中也被冥界的力量侵蝕,要以另一種殘忍的方式消失……】

大概很難相信,但事實確實是如此。

神也是會“痛苦”的。

更何況,體會到這般沉重痛苦的這位神,是在深知自己的無能為力的情況下,親眼看著自己唯一的信徒在生與死的夾縫中一點點潰散。

不能否定的是,這裡麵也有感到痛苦的這位神自身,跟通常意義上的眾神比起來,它帶有的人情味更深的緣故。

一開始會來到人間,與還處於幼年期的人類相識,可以說是機緣巧合,也可以說冥冥之中就已注定。

這裡的神——梅傑德大人其實隻是數量眾多的梅傑德神中的其中一個。

梅傑德神們是冥王奧西裡斯麾下並不出名的小神明,沒有明確的神職,在人間也沒有充足的記載,自然在人類世界的存在感稀薄。

一般來說,神是可以從自己在人間的信徒的虔誠信仰中抽走一絲信仰之力的,還能得到供奉上來的貢品。

若有需要,也可以借助信徒的雙眼觀察人間,還將自己的力量分給信徒極其微薄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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