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找她麻煩了,她也挺可憐的,要是我媽媽這樣…”
秦思沅哆嗦了一下,想都不敢想。
沒有媽媽的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憐的人。
“哥,我也想她留下來,但我更想遲鷹留下來,為什麼他們必須走一個嘛,你可不可以跟班主任說,讓他們都留下來嘛!實在不行,就叫爸爸幫忙啊。”
“如果是以前,也不是不行。但前不久剛出了胡可欣和徐堯的事,一樣的性質,一樣的證據,如果他們留下來了,你讓胡可欣和徐堯心裡怎麼想,他們父母要是去告,一告一個準,所以…”
秦斯陽定定地說,“必須走一個。”
秦思沅歎了口氣:“哪個把照片爆出來的嘛!絕了,在成都拍的都能爆出來,這麼大的本事,這不得是身邊最親近的人啊…”
話音剛落,秦思沅似想到了什麼,驚詫地望向了秦斯陽,捂住了嘴,“我去…不會是你吧。”
“不是。”秦斯陽不再多說,轉身走下了樓梯。
秦思沅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他:“遲鷹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哥…我草!”
“你是我妹妹嗎?”
“是…是啊。”
“那就閉嘴。”
秦思沅仍舊不依不饒地追著他:“不是…你怎麼可能有那樣的照片啊,是你偷了遲鷹的手機嗎?不對啊,他怎麼可能讓你拿到手機。”
“哥!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說清楚嘛,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
秦斯陽當然不信任這個嘴巴跟宣傳廣播似的胞妹,一把將她攥了過來,兩人臉貼臉對視著——
“秦思沅,這是一命換一命的事,隻能成功不能失敗,你要是走漏半點風聲,他們倆…都毀了。”
……
晚上,蘇渺和路興北坐在家門口奔流浩蕩的嘉陵江邊。
路興北買了很多鴨脖、雞架的辣鹵,還給她買了一聽可樂,自己則開了一罐菠蘿啤——
“妙妙,餓了嘛,快吃吧。”
蘇渺回頭看他一眼,嗓音沙啞,已經凶不起來了:“你咋又來了?”
“我看你一個人下了梯口,去江邊,我估計你還沒吃晚飯。”路興北將鴨脖和一次性手套遞到蘇渺麵前,“看看江,吃鴨脖,喝可樂,爽得很,啥子煩惱都不見了。”
“你回來了怎麼不回家,天天在我這裡溜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姨媽姨爹巴不得我死在外麵。”
路興北是孤兒,父母很早就出車禍去世了,他從小跟著姨媽長大,過寄人籬下的生活很不受待見,所以學習成績也不好,高中輟學打工也沒人管他。
在某種程度上,蘇渺和他也算是同病相憐了現在…都是沒有爹媽的小孩。
想想也是蠢,遲鷹總說她和他是一樣的人,而她也真的蠢得夠讓人傷心的…居然信了。
她有什麼資格和他一樣,他們之間雲泥之彆。
“路興北,你說這個世界上有人會拋棄自己的影子嗎?”
“人怎麼可能拋棄自己的影子呢,影子跟在腳下,甩都甩不脫。”路興北幫她開了可樂,遞過去,“喝點嘛。”
蘇渺沒接可樂,望見地上的菠蘿啤,拎了過來仰頭喝了一大口。
“是啊,所以才叫形影不離啊。”
如他所說,那些花言巧語、那些令她開心的小伎倆,不過都是男人對女人獻殷勤的手段而已。
遲鷹都這樣明明白白地跟她說了,她居然還會陷進去,她真的蠢。
蘇渺又喝了一大口,風一吹,眼睛微癢,她揉了揉,很不爭氣地揉出了眼淚。
路興北知道蘇渺這段時間心情都很低落,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悶悶地待在她身邊——
“你有啥子不開心,你就跟我說嘛,說出來就好了。”
“我說了你會傷心。”
“我再傷心,還能有你傷心啊?”
路興北將一塊鴨脖遞到她嘴邊,她偏頭沒接,隻悶悶地喝著菠蘿啤:“媽媽走了快半個多月了,我把自己悶在家裡半個月沒去學校,蠻多同學來看過我,連秦斯陽都經常來。”
“曉得了,那外地崽沒來。”
蘇渺心頭一陣泛酸:“他之前忙競賽,一周前才回來,回來了,一句話都沒和我說。”
“你們在一起了?”
“早就在一起了。”
路興北低頭啃著鴨架子,辣的呼啦呼啦的,眼淚都快辣出來了。
“我所有尷尬瞬間,他都看到過,他比我自己都更了解我。他用他的衣服給我擋過大姨媽、他送我最想要的洋娃娃、他一眼就能認出我送的賀卡、我給他的山寨打火機他也一直用、他還買斷了江對麵的大樓三分鐘霓虹光給我看星星、陪我去成都看媽媽……”
蘇渺用袖子擦著眼淚,越說越傷心,“這怎麼能是假的呢。”
“不是假的。”路興北忍著心裡鋪天蓋地的疼意,說道,“但人很複雜,有時候是真的,但有時候,他又會變成另外的樣子。比如我認識一個外賣騎手,他平時笑嘻嘻對人好耿直仗義得很,有次我出小車禍他還主動來醫院陪護。但他很吝嗇,吃飯絕對不會主動開錢,就裝傻充愣等你掏錢包,你說不上他不好,但你也不能說他有多好…”
“路興北,感覺你也成熟了好多,不像以前認識的時候那麼二了。”
路興北笑嘻嘻地又要伸手攬她,被蘇渺擋開:“你再碰我、我就回家了!”
“好好,我不動手。”他抽回了手,聳聳肩,“我覺得不一定是假的,你這麼好,如果是我也肯定會天天製造小驚喜小浪漫,隻要能讓你開心。但就像我剛剛說的,人就是很複雜,在另外一些事情上,就會有另外的原則。”
聽他這樣說,蘇渺心裡好過多了,也能夠想得通了。
是的,遲鷹和她一樣,他們都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小孩,所以隻要有一丁點的希望,一點微渺的光,都會竭力抓住。
兩個渾身冰冷的人如何靠在一起抱團取暖?
蘇渺用袖子擦乾了眼淚:“我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路興北端起菠蘿啤,和她碰了碰杯,也一飲而儘:“妙妙,我那天說的,我供你上大學是真心的。”
“謝謝你,但是不需要。”
“你還想退學啊?你曉不曉得,我現在都後悔了,出去闖了這大半年,我才知道知識文化的重要,沒有文化,我連聽你說話都費勁,想了解你,但是都沒辦法真正了解你…”
蘇渺看著路興北:“如果我退學了,我就跟你一樣了,這樣你不就能了解我了?”
“我不想你變成跟我一樣的人,你忘了嗎,我是你的備胎,最後走投無路了,我永遠是你的依靠。”
她抱著膝蓋:“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我多半會被退學,這已經不是我想不想退的問題了。”
“還沒有到最後的絕路嘛。”
路興北望著江邊滾滾的浪湧,指著江對麵燈火通明的玻璃大樓,“以後你要住到那邊去,我可能一輩子都住不進去,妙妙,我的意思就是說,但凡有一丁點機會,人都還是要往高處走。”
蘇渺看著江對岸的絢爛霓虹,那是她和媽媽曾經那樣渴望的美好。
人要往高處走,這句話蘇青瑤也對她說過。
這麼長時間,蘇渺從來沒有夢到過媽媽,但或許是酒精的催化,那天晚上她意外地夢到了蘇青瑤。
夢境很破碎,她和蘇青瑤一起在吃著麵條,蘇青瑤一直在加辣椒,辣椒多到碗都溢出來了。
後來場景轉化,這次蘇渺終於來到了蘇青瑤的產房,看著產房裡痛苦掙紮的母親,哭著抓住了她的手。
人在臨死之前,手勁兒大的驚人,蘇青瑤像是要把她的骨頭都捏斷了。
她很用力地對她說:“再也不吃麵條了!再也不吃麵條了!”
“住大房子!住最好的房子!”
蘇渺疼得驚醒了過來,倉惶狼狽地坐起身,眼角濕潤,捧著自己的手。
半條手臂都已經麻了,她似乎還能感覺到女人緊攥過的觸感,那樣深入骨髓。
蘇渺背靠著床頭,一直孤坐到天明。
窗外,日出自江麵冉冉而生,她終於撥通了手機裡的那個號碼。
遲鷹說,打敗他唯一的辦法——
和光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