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師兄?”陸仁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迎春客棧簷下掛的一排紅紙燈籠在斜風細雨中搖搖晃晃,屋裡還傳來北昭弟子摔杯撞盞的聲音,就顯得他們周圍格外僻靜。
溫珩咳了一聲, “抱歉,走神了。那既然說是之前用的假名,有沒有說,當時為何用假名,之後又為何不用了呢?”
陸仁冰說, “這就無人得知了,還有,說來奇怪,明明七年的時間也不算久遠,可這件事偏偏鮮少有人記得,我問了縹緲峰好幾位師姐,都沒什麼印象。”
“就像…就像這段記憶憑空被人從腦海中抹去了似的。”
溫珩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驚濤駭浪。
隨雲山靈澤洞府,補天神玉初通人性,化作人形,冰雪質,玲瓏心。
仗劍信馬穿雲過海,白鶴銜月似玉中仙。
如果書中這些詞句,說得不是明燭仙君……
而是玉珩仙君呢?
融融夜色間,簷下一陣潮濕的風吹過。
陸仁冰正欲說些什麼,忽然住了口,目光落定在他身後。
溫珩頭上忽然兜頭籠罩來一片陰影。
鬱明燭舉著油紙傘,如絲細雨被斜風吹進來,潤濕了他的發梢和肩頭。夜色雨幕中,那雙一貫盈滿笑意的眸子裡隻剩沉寂冷然。
“夜裡風寒,當心著涼。”
溫珩心底一驚,攏在衣袖中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方才那些,又聽見了多少。
陸仁嘉和陸仁冰對視一眼,禮貌致禮, “仙君安好。”
隨雲山的明燭仙君在劍宗弟子心目中一向是有些特殊地位的。
傳言是他開創了劍宗九峰,可當其他仙君都收了滿山頭的弟子,各司其職,唯有這一位行蹤不定,詭秘莫測。
看起來雖溫溫和和,卻不敢讓人真的靠近。
眼下,仙君嗯了一聲,並沒看他們。
一陣默然。
溫師兄也不說話了。
陸仁嘉求助的眼神看向陸仁冰:妹,怎麼個事?
陸仁冰無助的眼神回看:哥,我也懵啊……等等,我好像有點悟了。
她忽然就想到了消失的, “溫師兄格外喜歡,留著珍藏”的《霸道師尊的甜寵掌中寶》。
以及那日花樹下相擁交疊的兩道身影,神秘難以言喻的曖昧氣氛。
忽然想到了鬱明燭和溫珩明明來得早,客棧空房充裕,但他倆居然是從一間房裡出來的。
忽然就想到了那詭異的, “再添些熱水和補酒”……
沉默震耳欲聾。
陸仁嘉:妹,你說話啊。
陸仁冰臉色恍惚:這是可以說的嗎?
陸仁嘉:?
一陣風吹過來,陸仁嘉鼻子一皺, “阿嚏。”
陸仁冰忽然一把攙扶住他, “哥哥!”
陸仁嘉: “……妹啊,這隻是個噴嚏,等哪天為兄得了不治之症,你再用這個表情也不遲。”
陸仁冰沒有理他,朝著鬱明燭和溫珩深感歉意: “抱歉,我這不爭氣的哥哥,柔弱不能自理。”
陸仁嘉:??
陸仁冰捂住他企圖掙紮解釋的嘴: “所以,為了避免家兄感染風寒病入膏肓一命嗚呼,我們就先走了。”
“唔唔!”
陸仁嘉被強行拖走了。兩道身影飛快地消失在簷下。
雨落得太小,連雨聲都聽不見。整個南潯街道上青磚黛瓦,潔淨如洗,地麵積水泛著淺淺的漣漪。
溫珩心中紛亂如麻。
而他的師尊將傘又傾過來一些,傘下陰影將他全然遮攏,就似是一種在傾塌邊緣,難以再克製的占有欲。
鬱明燭聲音微沉: “夜深了,隨我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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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預告簡潔版: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
(不是)
這一章有點短小,一晚上推翻重寫了幾次,感覺還是不太對勁。
最近狀態都不好,可能是第一次開文,很多地方都做不到及格分,焦慮也就越嚴重……跟寶們申請一下請假,期間去調整一下心態,重新梳理大綱。
不過寶寶們放心!這本書一定會好好寫完的!就算每天收益隻有兩三塊錢(抱頭痛哭),榜單榜單排不上,曝光曝光沒有……不過最重要的是有你們的陪伴,這就足夠支撐我寫下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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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是你引誘我的
“回去嗎?”
低沉的嗓音在細雨中渺然輕緩,本該是悅耳動聽的。
可此時此刻,驀然落在溫珩耳朵裡,就像是地獄裡的修羅惡鬼,刻意換上無害的人麵,故作溫溫柔柔詢問:想找找死嗎?
溫珩一震,堅定道: “不。”
他的師尊不置可否,依舊淡淡看著他。
為何?
溫珩自然不能說弟子貪生怕死,婉拒了哈。
他目光往左右兩邊一瞟,緊急搜尋著救命浮萍。
倏地,眸光一亮, “弟子與他有些話要聊。”
偶然路過的崇煬: “?”
崇煬還沒來得及反應,溫珩已經一個箭步竄到了他身前,無比親熱地扯上了他的胳膊。
“師尊,今夜月色正好,弟子要和崇師兄敘敘舊。”
“你發癲?”崇煬驚疑皺眉, “我跟你有個屁的舊好敘。”
在不講禮貌的北昭峰裡,崇煬顯然是那個最口無遮攔的。
一視同仁,眾生平等,誰來都不好使,連明燭仙君在旁邊一臉莫測地站著,他也不放在眼裡。
崇煬十分抗拒,企圖把自己的胳膊扯回來。
但溫珩攥得死緊,拖著他就走, “噓,師兄,彆嘴硬,彆說違心話,你心裡是想跟我敘舊的我都懂。”
就這麼一直拉著崇煬進了暗巷。
迎春客棧的長簷下,鬱明燭握著傘的手指泛著青白,眼底暗暗映出了南潯風雨,經久不褪。
幾息之後,終究指間一鬆,回了血色。
北昭弟子酒足飯飽,各自回去睡覺了。鬱明燭穿過幾桌狼藉,徑自上樓,推門而入。
窗前立著一道身影。
依舊是黑色帷帽,身形麵容男女莫辨,一如那晚隨雲山的山崖上的身影。
見門開了又合,黑影手一掀,摘了帷帽。
修眉秀目,唇線飽滿,五官輪廓陌生卻也無比熟悉,摻著好多人的影子。
寧淵,寧宋,宋子羽……那張臉內裡的皮肉早在百年前就燒毀而不堪入目,後來換過無數假麵,無論男男女女,眾生百相,都全然不會讓人覺得違和。
“尊上……”
寧淵剛一出聲,又下意識停住了話頭。
因為他家尊上的神情不太正常。
麵無笑意,黑眸沉凝。以往偶爾露出這副神情的時候,底下的人都覺得尊上動了怒,魔淵要有腥風血雨了。
但百年相處,寧淵總歸還算摸清楚了幾分他家尊上的脾氣秉性,知道這雖然是心情不虞,但卻並非真正動怒的模樣。
上一次見,還是在……
“怎麼不繼續說?”
鬱明燭迎上寧淵探尋的目光,打斷了他的回憶。
“……是。”
寧淵俯首, “劍宗那幾個老東西,趁著九峰大半弟子都出山曆練,果然又按捺不住了,看那架勢,多半是想再開一道兩界裂口,地點——”
“就選在了這裡,南潯城。”
幽暗的夜色裡,傳來一聲譏諷輕笑。
“貪心不足,自有因果相報。你就在南潯守著,本尊要儘快去南海一趟,把那件本就不屬於鮫人的東西拿回來。”
話音落下,屋外陡然起了一陣風。
石瓦上的積雨滾落,和著遠遠傳來幾聲鳩鳥啼鳴,幽然回響。
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寧淵忽然問: “那他呢?”
鬱明燭微滯。
心跳驀然空了一拍。
寧淵道: “以前他渾渾噩噩時也就罷了,可如今……您也看到了,他在試著找回之前的記憶,也在逐漸恢複到之前的狀態,桃源村裡,那麼多怨鬼都沒能傷他分毫。”
“若他發現您不是明燭仙君,而是明燭魔尊。”
“所謂的師徒情深,也不過是鳩占鵲巢,暗藏殺心。”
“您說到時候……”
寧淵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您不殺他,就不怕來日他再殺您一次?”
“彆說了。”鬱明燭闔了闔眼,手指攏緊, “現在還不是時候,本尊自有——”
“自有計劃?”
聽到熟悉的四個字,寧淵忽而笑了。
“尊上,彆騙自己了。古藤幻境舍身相救,桃源村裡情迷意切,次次讓步,回回心軟,您分明從未想過要他的命。”
“放肆,你——”
寧淵打斷他, “尊上,您敢說問心無愧?”
……
迎春客棧邊的暗巷中。
崇煬拎著鑲銀酒壺,滿身酒氣地靠在了青石牆上。
“到底什麼事,趕緊說。”
溫珩亦開門見山, “開個價吧,我要你用來醃鹹菜的那棵草。”
崇煬默了一瞬, “……”
勉強在半醉半醒間理出一點頭緒, “陰陽見靈草?”
“對。”
“你中毒了?”崇煬打量著他, “生龍活虎的,著實不像……還是說,隻是毒素暫時被什麼東西壓下去了?”
溫珩的舌尖下意識抵一下了,回想起幾個時辰前摻著沉香味的血。
心情百味雜陳。
他輕聲道, “崇師兄,彆多問,我怕答案你承受不住。”
崇煬冷嗬一聲, “你不是中毒,是腦子有病。”
“還有那個聖女,拉著我交代了兩個時辰的忌口和可能出現的後遺病症,讓我千萬彆把自己吃死了去碰瓷。”
“她之後跟蕭長清一道進了無人山,那寸草不生的破地方,他們兩人說要去找什麼藥獸。”
“一個兩個,都是神經病。”
崇煬說完,將褡褳隨手扯下扔了過來, “給給給,拿了就趕緊滾!”
溫珩挨了一頓劈頭蓋臉的罵,尚且沒回過神來。
便在扔來的褡褳敞口裡,看到一抹嫩葉淺綠。
……這麼輕易給了?
他瞅了兩眼崇煬,又仔細看了看草,狐疑道, “原來你是這麼好心的人嗎?”
崇煬: “……不想要就拿回來。”
溫珩立刻往回收了收, “要。”
崇煬冷笑: “我先前瞧不上你,是因為覺得你私放囚魔心術不正。不過桃源村看來,你倒也算個有義氣的。這草我留著沒用,你拿了就滾遠點,彆再來我麵前發癲。”
這或許就是反派的獨特buff。
助人為樂的善事經過那張嘴修辭,就沒一句能聽的。
啊,這種被救一命但是因為要挨頓罵所以很難生出感激之心的狼心狗肺感,真讓人著迷!
溫珩揣著嗟來之草,默片刻,突然轉而換了話題, “你的雷劫應該就在下個月。”
崇煬挑眉, “所以?”
“北昭仙君遲遲沒有音訊,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崇煬低低笑了一聲, “還能怎麼辦,得活且活,活不了就死。”
他轉身仰頭,順勢一抬酒壺,將裡麵最後幾滴酒倒進口中,又隨手一扔。
咣當一聲,酒壺摔進汙泥。
若不是命數將儘,這一套動作真是灑脫得很。
溫珩望著暗巷中逆著月光遠去的銀甲身影。
霍然心中一動,脫口喊道: “崇師兄!”
崇煬步伐一頓,壓著眉宇側回過頭, “嗯?”
他的嗓音裡尚帶著沙啞酒氣。
雨聲將歇,銀輝晦暗。
身後溫珩的聲音深情款款。
“忌口和後遺症方便複述一下嗎?你不怕吃死,我可是怕的。”
崇煬: “……”
……
不知何時,雨悄然停了。
涼意襲人,溫珩不禁打了個噴嚏,攏緊狐裘。
他上樓時還嘗試過掙紮,步子一轉,轉去了縹緲峰的一排門前。
“篤篤——”
他叩了幾聲房門, “陸仁嘉?”
咣當一聲,門開了,陸仁嘉揉著惺忪睡眼, “溫師兄?這大半夜的,你怎麼不回房間啊?”
溫珩輕聲, “我不敢回。”
陸仁嘉: “?”房間裡是有什麼惡鬼嗎。
溫珩歎了口氣, “不說那些了,江湖救急,我能先來借宿一晚嗎?”
“哦哦,當然沒問——”
“不可以!”
房間裡麵傳來開水一樣的爆鳴,眨眼間,陸仁冰就像一股風刮過來了, “溫師兄,其他事可以,這件事不合適!”
溫珩和陸仁嘉同時問: “為何?”
陸仁冰看向陸仁嘉, “哥,這個世界險惡,你不需要懂。”
然後又看向溫珩, “溫師兄,這個世界險惡,你也該去懂一懂了。”
“……”
溫珩輕輕閉上眼。
他真的一點都不想懂。
……
天字一號房門前。
默然立著一道人影。
清瘦白皙的臉半掩在白絨狐氅,往下一埋,像是想短暫地逃避這個世界。
冷靜,鎮定。
這一麵遲早是要見的,何不爭氣點,氣勢強點,昂首挺胸地莽進去就完事了!
他那尚維持且光明磊落的“師尊”還能吃了他不成?
溫珩深吸一口氣。
眼睛一閉,往前一莽——
嘩啦一聲,門從裡麵開了。
他便用力過猛,被門檻一絆,一頭莽進寬闊的胸膛裡。
後腰上落定的手或許隻是想幫他穩住身子。
可溫珩一個激靈,如同被熱碳燙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就想跑。
又倏地被那人鉗住手腕,不容反抗地拽進了門。
咣當一聲,門被帶上。
他的師尊身形頎長,肩背挺拔開闊,這麼迫近似的壓過來,輕而易舉便將他抵在門上。
那雙漆黑的眸子居高臨下,平靜中,似是壓抑著翻滾巨浪。
溫珩渾身血液都凝滯了一瞬。
幾息靜默。
他試著開口,艱難道: “這麼晚了,師尊怎麼還不睡?”
“在等你。”
“……”
突如其來的直白最要命。
溫珩一噎,躲避著視線, “有什麼好等的,弟子又不能助眠……師尊,您往後些,人與人之間需要保持距離感。”
鬱明燭垂眼,沉出一口氣,似是竭力壓抑著什麼。
低沉的聲音響起。
“等你回來,也是因為有件事要與你說,為師收到故友來信,有些私事需得親自過去一趟。明……”可疑的停頓後,鬱明燭道, “後日啟程。”
說完,目光落在溫珩的臉上,不知是想從上麵看到什麼神情。
溫珩眨了眨眼,毫無破綻, “弟子會想念師尊……”
鬱明燭眸光微動。
溫珩: “的廚藝。”
之前在隨雲山,他的師尊就像有什麼獨特的投喂癖好,今天給他做八寶甜粥,明日是桃花酒釀,變著花樣養刁了他的胃口。
溫珩喉頭動了動,居然有些遺憾。
聞言,他的師尊眸色微沉: “其實,那地方也不算遠,乖徒若想一起去……”
“不了。”
溫珩笑道, “南潯城風景優美,附近百姓多有受邪祟侵擾的,需要幫忙的。弟子打算跟著縹緲峰和北昭峰的諸位同門,趁機好好曆練。”
他彎了彎唇,眼中情真意切, “弟子就在此處,等您回來。”
房間內默了一陣。
“嗯。”
……
有賴於掌櫃安排房間時的胸有成竹,這間天字一號房內隻有一張床榻。
鬱明燭出門時,溫珩習慣使然,嘴上跑火車: “又要去樹上睡?”
鬱明燭看了他一眼,無言。
一樣的玩笑話,卻總歸有什麼不同了。
屋內隻剩他一人。
也不知這些天是不是睡過了頭,蜷縮在溫暖柔軟的被子裡,卻怎麼都生不出困意。
直到東方第一縷晨曦傾瀉。
天亮了。
溫珩想去熄掉燭火。
迎春客棧裝潢風雅,客房內的書桌上也擺了香爐紙筆,以作裝飾之用。
桌麵正中還有一副長卷,潑墨山水,蒼茫銀白的厚雪占滿紙張,仿佛無邊無際。
畫上是雪落滿山。
恍惚之間,溫珩眸光一閃,竟似乎嗅到了清冷的雪香。
……
那段時日正趕上魔界動蕩,說是老魔尊身邊的親信反了水,舉家被屠殺殆儘。
而後親信上任,大肆橫行,將魔淵徹底變成了煉獄。
隨雲山不管魔界事,但因矗立在人魔兩界交壤處,也無可避免地受了牽連,時序混亂。
前幾天還細雨連綿,轉天又下起大雪來。
屋外,青臨青川的歡笑聲喧鬨。
屋內熱碳熏然。
青衣仙人喝了些燙酒,一時興起,在桌上鋪了長卷肆意潑墨,墨跡蹭在冷白的鼻尖臉側,格外醒目。
他未抬眼,懶懶問道: “今晚吃什麼?”
研磨之人掰指算了算。
“兩位小仙君點的竹筍豆腐,白灼菜心,蟹粉蒸肉,還有您上次說想喝羹湯,那便再加一道蓮子羹。”
算完,軟聲問: “您看,夠讓仙人賞眼嗎?”
“尚可。”
難伺候的仙人勉強一點頭。
快到天黑時,那人任勞任怨地去了小廚房。
玉珩埋首於長卷,直到後頸酸痛,才一把撂下筆,撈來酒壺喝了一口。
酒正好溫熱。
他一怔,往四周看了看。
不光酒是溫熱的,墨也研得細密足量,暖爐就在手邊的位置冒著熱氣,還有沾濕了的白巾搭在筆架上,讓他隨時能擦淨手上臉上的墨漬。
玉珩回想一下最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似乎有什麼人……正在逐步蠶食他的自理能力。
這樣不好。
玉珩若有所思,又灌了口酒。
……但說到酒。
玉珩屈指敲了敲窗柩,召喚兩顆青色小腦袋。
“去小廚房說一聲,晚上加一道桃花酒釀圓子。”
食欲當前,仙人轉眼就把自理能力拋之腦後。
兩位小童也很捧場。
青川眼睛發光, “哦哦,鬱公子做那個很好吃!”
青臨糾正, “鬱公子做什麼都很好吃。”
鬱公子,鬱公子……
青臨青川跑遠了,窗邊的仙人卻似是意識到什麼,暗中皺了皺眉。
下雪了,天黑得早。
一群人歡歡樂樂吃完晚飯。
青臨青川忙著搶最後一塊蒸肉,玉珩饜足地縮進毯子,餘光瞥見那人收拾完一屋淩亂筆墨。
忽地停步,駐足在桌前。
畫中的隨雲山銀裝素裹,霧靄環山,漫山遍野皆是一片蒼茫靜謐的雪色。
右上角題了幾枚清雋小字。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那人看了一陣,歎了口氣,語氣中萬分遺憾。
“仙君丹青妙筆,字更好看。若我小時候能有人來教這些就好了,可惜……”
玉珩擁著手爐,酒足飯飽,毫無戒備。
順著他的話頭便接了下去。
“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那雙黑眸立即彎起, “多謝仙君。”
案前。
玉珩攏了攏雲袖,覆住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感受到掌心下微微一僵。
似乎並不擅長信任彆人。
“放鬆,你這手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今日恐怕寫不出好字。”
那人一默,努力放鬆了些。
玉珩掃他一眼,轉而凝神於筆鋒。
點提撇捺,先帶他試著寫了幾個筆畫,待兩隻手總算合拍不少,又試著隨意寫寫詩詞。
屋內暖意熏然,靜得仿佛能聽見屋外簌簌落雪聲。
兩人挨得極近,經年殺伐的仙人此時半點不設防。
他一轉頭,就能看到仙人恬靜專注的側臉,濃密睫羽,濕潤軟唇,以及……
微紅的耳垂上綴著一顆小痣,隻有這個距離,這個角度方能看得見。
美玉有瑕,絕世無雙。
……
寫滿的紙張在旁邊堆了一摞。
玉珩想了想,帶著那隻手,慢慢在紙上落出一個“鬱”字。
旋即,筆鋒一頓。
他側目看過去,無聲地詢問。
似乎已經揣著這個問題許久了,也似乎是專門揣著這個問題,又不好意思直接開口——
這麼久以來,居然還不知他的名字。
那人似乎剛回過神來,眨了眨眼,倒也沒拆穿這場蓄謀已久。
“君嬰。”
玉珩問: “哪兩個字?”
他道, “君主的君,嬰孩的嬰。”
窗外應景地傳來兩聲驚呼。
“好草率。”
“聽起來像, ‘那誰家孩子’。”
玉珩也眉心微蹙。
那人抿了抿唇, “的確不是真名,但並非要刻意騙你,隻是因為爹娘沒給我起過正經的名字,周圍人隨口都這麼叫了……”
窗外的評價仍在繼續。
“雖然聽起來有點慘,不過倒是和咱們仙君挺般配。”
“是塊玉,所以起名總跟玉有關,玉珩玉生玉塵什麼的。”
“草率得如出一轍。”
“啪的一聲”,窗戶合上。
玉珩麵無表情,考慮著以後要不要乾脆把窗戶封上。
窗戶再不封,他就要瘋了。
跟前,那人似是想到什麼,眸光一轉,落在先前畫跡初乾的長卷上。
而後手腕一動,走筆成線。
他的字跡與玉珩的清雋小字不同,蒼勁潦草,鋒芒畢現。
在“鬱”後麵又綴了兩個字。
玉珩一字一頓,輕聲讀過去,似是思忖著什麼。
“鬱明燭。”
屋裡靜默。
那人張口,剛想說話。
就見仙人眼簾一抬,涼颼颼道, “所以,你其實自己也能寫好字?”
“……”
他沒說話,但是表情中有些無辜。
於是迎著那道視線,玉珩想起來,人家本來也沒說寫不好,隻說小時候沒人教。
而且,似乎還是自己開口,主動請纓,說要教人家的。
於是仙人的眼神更涼了,不太講理地斷言, “是你引誘我的。”
“是,”那人道歉得毫不猶豫, “對不起。”
屋內寂寂燭火映著外麵的雪色,將窗紙照得一片橙紅,隨雲山不知何時落入一片寧靜,隻剩簌簌雪聲。
玉珩先前為了握著他的手運筆,與他站得極近,執筆時還沒覺得異樣。
可如今四目相對,才意識到他們幾乎擁在一起,連對方呼吸時胸膛的起伏都能分外明晰。
這麼一來,微微加快的心跳也格外容易被察覺。
未諳紅塵的仙人心念一動,莫名覺得有點古怪。
可具體哪裡怪,是旁人怪,還是他自己怪,又著實分辨不出來。
他帶著幾分茫然的慌亂擰過了頭,下意識想要躲避,但反而將薄紅的耳垂送到了那人視線內。
——鬱明燭目光一落,瞧見仙人通紅的耳垂上,那顆不起眼的小痣也比平日更深了些。
呼吸驟然燙了幾分。
耳側有一陣溫熱的呼吸掃過,仙人身形猛地一僵,脫口而出: “我去看看外麵,這麼安靜,不正常。”
說完拂袖,落荒而逃似的抽身離開。
跟前陡然一空,連帶著幾分暖意也被仙人衣擺攪散。
默然間,鬱明燭濃長鴉黑的睫羽微垂,恰遮住了眼底的未明情愫。
他一直執著筆。
良久,一滴濃墨滴了下來,在紙上洇出一團痕跡。
……
玉珩一出門,便跟四雙明亮的眼睛對個正著。
青臨青川眼巴巴: “仙君,救救。”
“……”
仙人一向淡然的語氣中帶著幾分錯愕,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屋前堆了好大一堆雪丘,半人高,他的兩個小童子把自己從頭到腳埋進了雪裡,連腦袋頂上都堆著雪。
仙人木著臉,一手一個,將兩個童子從雪裡拎了出來。
青臨告狀, “都怪青川,打雪仗居然還用仙法,厚顏無恥!”
青川嚷嚷, “是哥哥先在雪球裡藏冰塊了!”
“我…我哪知道裡麵有冰塊?”
“哼,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說著說著又互相砸起雪球來。
從招數來看,兩方都無法站在道德的製高點。
所以鬱明燭從屋裡出來時,兩顆青綠的小腦袋又一次齊齊埋進雪裡。
青衣仙人好整以暇地倚在門邊,看得津津有味。
顯然打算袖手旁觀。
意識到仙君救救不了後,兩個小童對視一眼,齊聲, “鬱公子,救救!”
他們早就已經摸清了,遇事不決,先找仙君,能解決一半的困難。
找仙君不管用,轉頭去找鬱公子。
能解決另一半。
片刻後,鬱明燭幫他們抖落領子裡的雪,送重見天日的兩棵藤嬉嬉鬨鬨跑遠。
“兩位小仙君年幼,愛玩愛鬨,倒是與您沉穩的性子截然不——”
一回頭,見仙人手中團著一捧雪,朝他眯起眸子笑了笑。
鬱明燭: “……”
下一秒,那雪球照著他砸過來,正中胸口。
玉珩砸完,眉眼一彎,笑聲朗朗。
他甚少笑得這麼明豔,像是枝頭一捧霜雪落進了群芳,染上人間煙火色。
可兀自笑了一陣,卻見鬱明燭定定看他,雖未開口,卻低眉垂眼,有些委屈的模樣。
仿佛是他無理取鬨,欺負了人家。
於是仙人笑聲一斂,忽然有些興致寥寥。
玉珩抿唇,上前伸手想去拍掉那玄色衣襟上的碎雪。
“抱歉,不知你不喜玩鬨,冒犯——唔!”
後領被人猛地塞進來一把雪,涼得他渾身一個哆嗦。
跟前,那雙墨色雙眸一彎,染上深深笑意。
“騙到仙君了。”
下梁歪,上梁也不正。
他們兩人沒比青臨青川成熟到哪去,很快打得雪球滿天飛。
兩人身上都沾了一層霜雪潮氣。
起先還是遠程,後來也不知怎麼,簡直是互相拉扯著往對方身上揚雪。
直到鬱明燭墊著他,背後在樹上磕了一下。
而後慣性之下,兩人又拉拉扯扯跌進了樹下的雪裡。
玉珩無措地抬起頭時,對上身下的目光。
那一霎時,恰好滿枝厚雪搖落,紛紛揚揚,落了滿身滿頭。
他的手就支在那人心口處,心跳聲如擂鼓。
……
迎春客棧的窗子忽然被夜風吹開一隙,潮濕的水汽吹進一室寒涼。
溫珩搓了搓胳膊,攏緊白狐裘。
他想去把窗戶合上,一動,卻自袖子裡嘩啦掉出來個油紙袋。
溫珩一怔,伸手去撿。
裡麵是三顆山楂雪球,先前他小心翼翼地收好,揣進衣袖裡珍藏的。
現下化了,黏黏膩膩的粘在紙袋最底下。
可惜他察覺得太晚,已經都不能吃了。
……
清晨。
陸仁嘉早早登門, “溫師兄,一起吃早茶去嗎?我打聽到一家百年老字號,特彆出名!”
溫珩的視線暗暗在客棧內轉了一圈,沒看見那道身影,心頭不由鬆了口氣。
他點頭, “好啊,走一個。”
南潯城上午熱鬨,這家號稱百年老字號的茶館更是坐滿了人。
小二搭著白巾, “您幾位來點什麼呀?”
陸仁嘉無比闊綽,隨口應答: “你們這招牌是什麼?都來一份。”
“哎呦,這您可就來著了,我們這裡的招牌是桃花茶與春糕,就連百年前的仙君都愛不釋口,次次來,次次點,曆久彌新,廣受好評!”
“有那麼好吃?”陸仁嘉揚眉, “那就上一份嘗嘗,再來幾樣鹹口點心。”
“好嘞,您且請好吧!”
小二一聲吆喝,退了下去。
“鐺——”
醒木砸在桌上,滿茶館驟然靜了下來。
說書人滿頭白發,精神爍爍。
“今天咱們要講的,是仙魔之戰。”
溫珩執著茶盞的手一停: “……”
“各位都知道,近百年間,仙魔大戰共有兩次,第一次年份久遠,少說也是在百年前,仙君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直接將那十惡不赦魔尊封印在了魔淵之下!”
陸仁嘉小聲, “溫師兄,你臉上為什麼有一種釋然的表情。”
溫珩閉著眼, “因為我看開了。”
說書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第二次在七年前,那魔尊卷土重來,誓要取仙君項上人頭,誰知仙君幾招就將那魔尊打得落荒而逃,至今下落不明。”
“從此一仙一魔注定你死我活,徹底結下了血海深仇!”
“溫師兄,你臉上的釋然已經變成視死如歸了。”
“……是啊。”
陸仁嘉嘗試去悟: “你是真看開了?”
溫珩輕聲糾正, “我看是真完了。”
“仙人有兩樣法器,皆由上古勾陳潛心鍛造,一件是通體銀白的長劍,所過之處妖魔逃竄,另一件叫萬生鏡,流落在南海鮫人一族手中……”
有人不樂意了。
“說書的,每天能不能講點新鮮的呀!這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們都聽厭了!”
“就是啊,說點大家不知道的!”
“附近不是有個什麼宗門嗎,叫什麼來著,對,劍宗,這裡麵就沒什麼奇聞秘辛好說?”
很快引起一片附和聲,茶館裡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語地吵鬨起來。
“咳咳,靜一靜靜一靜!”
說書人捋了捋胡子,在滿堂注視下,忽然一拍醒木, “好!今日老朽就給諸位說些沒人知道的新鮮事!”
————————
久等啦久等啦!
現在的我是鈕祜祿·渡!
前文有很小很小部分改動,但主線未變,即便不重看也不會影響後續閱讀體驗噠
(想重看的寶寶不用重新購買,dj相應章節即可直達)
特此感謝id[雪微], [stop], [炭火烤肉], [咕了全世界]提供的寶貴修文意見。
也感謝所有讀者寶寶的閱讀,評論,支持和幫助,評對我對這篇文都萬分珍貴。愛你們!
這段時間我重新梳理了主線和人設,所作出的改動大概為以下幾個方向。
1.
增加師徒感情互動,並明確各階段心動節點。
2.
細化蕭長清對溫珩的心動曆程。
3.
增加蕭長清,崇煬個人劇情及高光點。
4.
細化溫珩覺醒,成長道路,投放副本獎勵。
5.
進一步區彆劍宗九峰,突出各峰特色。(後續會有更加鮮明的其他宗門,種族的新配角)
6.
寧宋/寧淵/宋子羽的同一身份暗示加強。
7.
讓師尊強起來燒起來!
8.
讓本該緊張刺激的情節更緊張刺激點!
9.
難以一一列舉的遣詞造句和小細節!
今天先放個二合一粗長章跟寶寶們打回歸招呼!
【本文自3.2正式恢複更新,從現在起到更新當天,給評論區寶寶們獻紅包】
【更新時間為早上九點整,努力日更】
——
第38章
明天就離開南潯
“劍宗九峰起先隻有隨雲山一座,第一次仙魔大戰後,隨雲仙人以神劍移山填海之力,平地立起八座山峰,將封印魔界的陣眼封固在了山巒之間。”
這話一出,眾人一片嘩然。
“照你這麼說,魔淵入口豈不是就在九峰之下?”
“住在那種龍潭虎穴,日夜提心吊膽不說,經脈靈田亦會在魔氣侵擾下受損!”
“怎麼可能?劍宗九峰的長老們又不是自討苦吃的傻子!”
“……”
麵對眾人的質疑,說書人捋了捋白胡子,高深莫測道: “那九峰長老……你們可知是何等人物?”
有人答, “這誰不知道?”
“主峰為弟子日常起居之所,其餘八位,隨雲山明燭仙君,乾坤峰璿璣真人,無相峰戒律道長,天機峰貪狼長老,青蓮峰玄清娘娘,縹緲峰琉璃仙,回春峰妙手醫聖,北昭峰宋含章。”
又有人插了句話。
“哎,我聽說,除了明燭仙君與北昭宋含章外,其餘幾人似乎之前就頗有淵源。”
“不錯,”說書人點頭, “早年間,有一戶姓陳的人家,底蘊深厚,散修仙法,能護佑一方百姓免受邪魔侵擾,是當地家喻戶曉的清流之門。
“這幾人原本都是陳家的幕賓,略通仙法的無名之輩。”
“後來,許是善心有報,不知得了什麼機緣,修為大增。”
……
溫珩隨意聽了幾耳朵,打了個哈欠,注意力逐漸跑偏。
“小係,最近都沒有新任務了?”
【根據係統定位,蕭長清和祝清安正在無人山並肩作戰,劇情回到了正軌,暫時不需要助攻。】
溫珩哦了一聲,片刻後,又問“那上次桃源村副本的未知獎勵是什麼,能不能結算一下?”
【已經投放了,你看看你的劍。】
溫珩借著桌麵的遮擋,在桌下翻了翻玉塵劍。
劍柄末端鑲嵌的墨玉鬆動了,他輕輕一撥,就哢噠掉了下來。
先前嵌進去那一端斷口粗糙,流線生硬,像是能和另一半合二為一的。
“這是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了。】
“那它怎麼用。”
【以後你就知道了。】
“你真當我是傻子嗎?”
【以後你……】
【?】
溫珩輕輕笑了一聲,把墨玉攏進袖子裡。
說書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原來那陳家家主捕殺魔族並非為民除害,而是為一己私欲,暗中飼養魔佞,所做作為,簡直喪心病狂!”
“六位幕賓發現真相後,不願再與其同流合汙,當即聯合起來覆滅陳家,將真相大白於天下。那時,正趕上了仙君封印魔淵,需有修為強盛之人鎮守禁製。”
說到這裡,周圍一陣感慨。
“原來如此!”
“若不是這幾位長老鎮壓魔淵,咱們南潯離劍宗不過百裡,這百年來定然少不了要遭殃的!”
“幾位長老是心懷蒼生的大善人啊……”
茶館裡的人忙著給劍宗長老歌功頌德。
而陸仁嘉低聲喃喃, “可是,陳家人先前飼養魔佞做什麼?”
他這句聲音輕弱,跟自言自語似的,但恰好讓旁邊那一桌聽見了。
於是那人轉過來, “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妖魔與人不同,是有血脈之分的,血脈越純,就越特殊。”
陸仁嘉一怔, “特殊在哪?”
那人壓低聲音, “傳言道,越純種的魔就越容易喪失心智,淪為喪心病狂的凶煞邪物。但與此同時,以邪製邪,越純正的魔血,也越能克製其他邪煞。”
“豢養妖魔做臠寵,輔助修煉,度化天劫,好處說也說不儘。”
說到這裡,那人又幽幽歎了口氣。
“不過,這也隻是傳言罷了。自從魔淵被封,魔尊下落不明,人間已罕有魔族現身,至於那血脈純正到能克製邪煞的,更見所未見……小二,再來壺桃花茶!”
一段對話就此結束。
陸仁嘉隻當聽了個奇聞軼事,未曾放在心上,無意間眸光一轉。
“溫師兄,你又在走神。”
溫珩慢慢轉過目光來看著他: “又?”
“是啊,你最近老是走神,神情中還帶著幾分茫然和哀怨,”陸仁嘉夾了顆花生米, “就像剛才畫本子裡的琵琶女一樣。”
溫珩預感不妙, “?”
陸仁嘉用筷子尖點了點他: “偶然撞破了丈夫殺妻之心,發現多年恩愛隻是騙局,卻畏懼於丈夫威壓隻能忍氣吞聲。”
“那種對生活的怨憎,和對未來的驚惶,一模一樣。”
溫珩: “……”
也沒那麼淒慘。
他隻是兢兢業業上了幾個月班,一心隻想快點退休養老。
結果發現老板自始至終都隻是在詐騙他,連勞動合同都是假的,而已。
嗬嗬,天殺的缺德公司。
溫珩平複了一下氣息,轉而問道: “曆練之期還有大半個月,你們縹緲峰有什麼計劃。”
“聽說南潯附近出現些微弱的魔氣,或許是哪隻小魔獸跑到人間作亂,我們明日就去查一查。”
說話間,陸仁嘉已經狂炫完一盤花生米,又灌了兩杯熱茶。
“溫師兄要和我們同行嗎?”
“……”
溫珩咬著半塊春餅,眸光滯了滯。
——弟子就在此處,等您回來。
默了幾息。
溫珩道: “不了,我明天就離開南潯。”
————————
下一章新角色鮫人族聖子(某魔尊2號情敵)要出場啦!
師尊: (冷笑)(咬牙切齒)真是一點都不期待呢。
——
第39章
學術交流
茶館裡來客熙攘,不知不覺已是一個時辰過去,桌上的一壺桃花茶喝儘。
溫珩看了看正午日頭, “南潯城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咱們去逛逛。”
陸仁嘉嚼著花生米, “南潯不過一座邊陲小城,倒也沒什麼特殊的。”
“不行,得有。”
“?”
“早一刻回去,就要多麵對一刻的狂風驟雨。”
“……”那是客棧,又不是虎狼窩。
陸仁嘉不懂,但選擇尊重。
他又夾了一顆花生米。
嚼嚼嚼……嚼嚼嚼……
終於靈光一閃。
“啊對,先前聽璿璣峰弟子說,南潯城是有個好地方。”
溫珩趕忙問, “什麼地方?”
陸仁嘉想了想,作出凝練: “吹拉彈唱,歌舞表演。”
樂坊啊……
溫珩點頭, “也行。”
……
半個時辰後,溫珩看著高懸匾額上,那一目了然“醉春樓”三個字,瞳孔狠狠震顫了一下。
吹拉彈唱,歌舞表演?
很貼切,但明明完全不挨邊!
陸仁嘉也不知從哪弄來把扇子,搖來晃去,十分風雅。
“溫師兄放心,我昨天晚上就來踩過點了,這裡的人都開朗熱情得很。”
溫珩更加震驚, “你昨天晚上就來過了?”
“是啊,我和小冰一起來的。”
“你和你妹一起來的?!”
“可惜要找的幾位姑娘都沒時間,不得不遺憾作罷。”
“幾位?!”
溫珩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這個世界已經癲成這樣嗎?
出神的功夫,屋裡的環肥燕瘦瞧向門外,紛紛眼睛一亮, “公子?”
陸仁嘉眸光一亮,一敞雙臂, “對,又是我,你們居然還記得——”
一群姑娘小倌呼啦湧出來,將人團圍起, “好俊俏的公子,第一次來醉春樓嗎?”
“奴家瞧您好麵生呀,快進來坐坐!”
“不知公子貴姓?喜歡聽琵琶還是古琴,讀詩書還是戲文?”
溫珩從人群裡伸出一隻顫抖的手,聲音淹沒在一群“公子公子”裡。
“救救——”
旁邊如同透明人一樣的陸仁嘉: “……”
片刻後。
二人終於體麵地坐在了包廂裡。
陸仁嘉拿著花名冊,跟點菜一樣, “這個牡丹姑娘,這個翠竹姑娘,還有這個弄弦姑娘,全都叫上來。”
花媽媽笑得滿臉褶子, “好嘞公子,您真有眼光,這都是我們樓裡最會彈琵琶的姑娘!”
溫珩從恍惚中反應過來點什麼, “都是彈琵琶的?”
“對啊,”陸仁嘉一臉期待, “璿璣峰弟子們說,這三位姑娘技藝精湛,琵琶之樂餘音繞梁,我正好向她們討教討教,肯定受益匪淺!”
原來如此。
溫珩恍然一攤。
他為他的思想渾濁自罰一杯。
但是……
“你一定要在這種地方交流學術嗎?”
陸仁嘉正色,字字鏗鏘: “溫師兄,學海無涯,學無止境!”
溫珩輕聲, “我知道,可這些人或許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精通……”
“溫師兄,虛懷若穀,不恥下問!”
“……彳亍。”
學吧,誰能學過你啊。
不聽師兄言,吃虧在眼前。
……
半個時辰後。
陸仁嘉一臉恍惚, “我的耳朵……臟了。”
他死心似的閉了閉眼睛,忽然猛地給了桌子一拳。
“砰!”
琵琶聲驟停。
陸仁嘉爆發, “這都是彈得什麼破玩意!我家門前彈棉花的都比你們在調上!”
“出去!帶著你們的五音不全的琵琶立刻出去!”
姑娘們一頭霧水, “公子這是心急了?那我們不如直接進入正題——”
陸仁嘉: “好啊,那我們來聊聊陽春曲的雙挑指法該用幾分力度?你不知道吧,來,你把琵琶給我,我給你演示一遍。”
“……”
待幾位姑娘一臉“這人有病吧”地出了房門。
溫珩一臉複雜, “其實,也不能全怪她們。”
人家彈得不差。
雖然不至於登峰造極,但也算得上是宛轉悠揚,餘音嫋嫋。
總之在這種場合是絕對夠用的了。
是陸仁嘉腦子缺根弦,非以學術交流的標準要求一群彈琵琶賣藝的姑娘。
就像在問,這個精美擺設花瓶它——
能保溫嗎?
陸仁嘉還沒意識到自己才是無理取鬨的那一方,憤憤灌了一杯茶,氣得呼吸急促。
“璿璣峰那群人耳朵瞎了吧!還說什麼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簡直一派胡言!重金求一雙沒聽過的耳朵!”
“收那麼多銀子,就這麼糊弄人,當我是傻子嗎?”
他罵完,還要轉頭征詢一下圍觀群眾的認可。
“溫師兄,你說是不是?”
溫珩默了一會。
“傻孩子,你怎麼會是傻孩子呢。”
陸仁嘉得到認可,頗為滿意, “哼,就是!”
就在此時,十分不巧。
青天白日裡,醉春樓的來客不算多,幾位姑娘臨走時沒將門合緊。
於是隔壁放肆的琵琶樂,和著幾聲朗朗大笑清晰傳來——
“好好好!果然是高山流水,天籟之音!”
雪上加霜。
溫珩瞥了一眼陸仁嘉的臉色,在他竄出去的前一秒,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後衣領。
陸仁嘉皮笑肉不笑, “溫師兄,你這是做什麼?”
溫珩禮貌微笑, “我很怕一放手,就如同撒開了牽著哈士奇的狗繩,你會像猛犬出籠一樣衝去隔壁,把坐在恩客大腿上的姑娘揪起來,自己坐上去,企圖給她們演示演示。”
“不可以嗎?”
“不可以,太辣了。”
辣眼睛。
持續未停的琵琶聲中,陸仁嘉深呼吸好幾次,再三保證自己出了門立刻就走。
溫珩質疑, “真的?”
“真的,在這裡多待一秒,我都怕自己的音準被她們傳染拉低。”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溫珩猶豫片刻,將信將疑鬆開手。
在警惕的注視中,眼睜睜看著陸仁嘉步伐沉穩地邁出門檻,朝著左邊樓梯走了過去。
是離開的方向。
溫珩鬆了一口氣。
但是下一秒,那道身影迅速掉頭閃現回來,衝到隔壁——
咣當一聲破門而入——
“都把琵琶給我撂下,全場看我表演!”
“……”
溫珩輕輕閉眼,伸手撫上了額。
合理,一隻出籠的哈奇士,確實四匹馬都追不上。
隔壁天翻地覆的聲音響了一陣。
那群人可能是被鎮住了,居然真就那麼呆若木雞地看著陸仁嘉抱起琵琶,一抹一挑撥起了弦。
縹緲峰專修樂攻,明明是同一把琵琶,同一排長弦,可換了奏樂的人,就像銀瓶乍破,扣人心弦,幾乎直直敲進人心底深處。
事已至此,溫珩也不急著走,秉承著“錢都付了能薅點是點”的原則,把目光移向桌上的點心茶水。
正好,他也餓了。
醉春樓做點心的手藝雖然沒他師尊好,但也尚可墊墊肚子。
隔壁傳來的琵琶聲如珠落玉盤。
溫珩慢慢悠悠吃著糕點,另一隻手指尖隨旋律點著桌子,愜意地眯起眸子。
這於他何嘗不算身處樂坊呢?
“救命!救命——”
可剛吃了沒幾口,門外忽然就一陣吵鬨。
迎麵撲過來一道身影,一臉驚慌失措地跌到了他腳邊,一把攥住他的衣裳下擺,用很生澀的口音求救——
“救救我!”
旋即,呼啦一群人堵到了包廂門口,手裡拿著木棍,凶神惡煞。
花媽媽衝進來: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這小奴是新來的,不懂規矩衝撞了您,我這就將他帶下去狠狠責罰!”
說著,一把拽著那人往外拖, “碧青,還不快給我滾出來!”
“不要,放開我!”
那人掙動之間,露出白皙的手腕上布滿青紫傷痕。
他回過頭,異色的瞳孔裡盛滿驚恐: “救我!”
……
花媽媽揣著沉甸甸的錢袋離開了。
溫珩嘗試安撫角落裡的一團人。
“彆怕,我已經幫你贖身了,現在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你……”
角落裡的人慢慢抬起臉,兩腮掛著淚痕,下巴尖瘦得可憐,頭紗包裹之下,隻有額前垂下一縷濃密卷曲的藍發。
他似乎不通語言,發音滯澀,努力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我,迷路,他們騙子,綁架……”
溫珩耐心地聽著他把這幾個字眼重複了許多遍,而後柔聲問: “那現在,你想離開這裡嗎?”
碧青看了他一會,小心翼翼點了點頭。
一隻纖弱的手從衣袍中探出,搭在了溫珩的手上,水波似的清涼。
他拉著人往外走。
“幸好陸師弟的馬車就在樓下,我們先……”
咕嚕嚕一聲肚子響。
溫珩話頭一頓,循聲看去。
碧青正直勾勾盯向桌上糕點,伸出豔紅的舌尖抵了抵下唇。
溫珩: “……”
溫珩連帶人帶糕點都搬上了馬車。
眼前的人抱著幾塊糕點啃,顯然餓壞了,吃的狼吞虎咽,將白淨的兩腮撐得鼓鼓囊囊,沾了一圈糕點碎屑。
就剩最後一塊的時候,忽然有所察覺,一抬頭。
接收了一道混雜著向往和痛惜的目光。
他猶豫了一會, “……泥要次嘛?”
你要吃嗎?
雖然是這麼問著,但水蔥似的手指將糕點捏得死緊,看起來完全不舍得。
溫珩深深吐出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渴望, “不了,謝謝,你吃吧。”
“好的!”這兩個字說得最為清晰。
溫珩: “……”
溫珩: “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這話一出,碧青忽然一個哆嗦,往前撲上來。
“不,我不想,回家!”
溫珩一驚, “等等,你彆……”
“不想回家!”
“行行行,但……”
“不回!”
“我知道!”溫珩崩潰地按住他的雙手, “回不回去的事可以商量,但你彆把這一手糕點渣子抹在我的衣服上,我可就這一套能穿!”
待終於把人懟回了座位裡。
溫珩肉痛地拍打著衣襟上的油漬,聽見那人愣愣地問:
“原來你這麼窮嗎?”
衣襟上的手頓時一停。
這幾輩子加起來,他身上唯一有點錢的時候,是下山前九峰統一分派銀兩靈石。
那領事堂的弟子許是見隨雲山就這麼一顆獨苗苗,便將一整座山的份例都給了他。
當時溫珩接過錢袋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了。
不過後來發現,跟縹緲峰這種本身就有錢的大戶比起來,他那點蚊子腿簡直不值一提。
眼下,就連那點蚊子腿,也都用來給碧青贖身了。
現在他兩袖清風,兜比臉還乾淨。
而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一臉無辜地問, “原來你這麼窮嗎?”
溫珩心裡一痛,憋屈道: “你懂什麼?莫欺少年窮。”
碧青沒放過他, “以後少年會變富有嗎?”
溫珩咬牙, “……以後就是莫欺中年窮。”
“喔,”碧青舉一反三, “還有莫欺老年窮?那再然後——”
“死者為大。”
“……”
————————
你好,我撿到了一本魔尊日記:徒徒飼養指南。
“要征服一個男人的心,先征服他的胃。
——魔尊親筆”
寫得有點疲軟啦,先發出來一章給寶們吃一吃, (攤)
但是說好要加更粗長……
所以晚點努力再補一章!
——
第40章
妻子在外鬼混的絕望主夫
馬車內,因為這沉重又心痛的話題陷入一陣靜默。
碧青糾結了一陣,小聲問, “你真的被我吃窮嗎?”
“銀錢雖然沒有了,”溫珩點頭, “不過,不必擔心我……”
“可是,我還沒吃飽。”
溫珩: “……”
這人是不是有點沒良心?不確定,再看看。
他去找陸仁嘉的時候,被屋內圍得滿滿當當的人腦袋震撼了一下。
這裡就跟幼兒園大班似的,言傳身教,誨人不倦。
陸仁嘉正在誇獎敢於第一個上台演練的弄弦姑娘,聞言,隨手將錢袋拋了過來,讓他趕緊走,不要打擾教學進度。
溫珩捧著錢袋回來。
碧青探出腦袋, “樓上怎麼了,好激烈的鼓掌聲。”
溫珩把他按回馬車, “有人在改革醉春樓,解放琵琶女,普及高教育,狠抓不作為。”
碧青: “?”
雖然聽不懂,但感覺思想被洗滌了。
……
餘下的時間,就一直沉浸在買買買吃吃吃的節奏裡。
一直到了日暮黃昏時,溫珩的目光在碧青仍然平坦的小腹上看了又看,始終沒明白哪裡到底是個什麼構造。
是在肚子裡藏了個黑洞嗎?
終於,碧青咽下最後一口蒸酥酪,舉著沾滿糖霜的雙手,長舒出一口氣。
溫珩小心翼翼地試探, “飽了?”
碧青勉為其難, “半飽。”
“厲害。”溫珩感慨, “其實贖身是沒必要的,你在醉春樓多待兩天,能把整棟樓吃垮。”
碧青不滿,正要開口反駁。
忽然聽到窗外嘈雜吵鬨,一陣踏踏馬蹄聲——
“站住!”
“刀劍無眼,不想死的都讓開!”
“魔獸往那個方向逃了,給我追!”
溫珩掀起車簾,往外麵瞧了一眼。
是北昭弟子攆著幾隻四散而逃的妖魔,人馬穿市而過,周圍百姓驚慌逃散。
這就是先前陸仁嘉提到的幾隻魔獸,在原書中也有。隻不過原書裡追著妖魔跑的是蕭長清,被妖魔追著跑的才是北昭。而縹緲峰的弟子連影子都沒露。
一想到麵對如此崩得親媽都不認識的劇情,係統還要咬牙切齒說出“劇情就在正軌上”,他就不由得想笑。
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樂極生悲。
溫珩唇畔剛彎起一個弧度,忽然一陣劇烈的晃動,整架馬車都被頃刻掀翻滾了好幾圈。
第一時間,他下意識護過身邊之人。
兩人從車簾縫隙滾了出去,滾到了揚塵的鬨市裡。
溫珩低頭, “沒事吧。”
碧青嚇壞了,跟個大型掛件一樣縮在他懷裡,兩手緊緊攥著他胸前的衣襟,滿手糖霜也就儘數抹上了雲紋錦緞。
溫珩閉了閉眼睛。
行,他這件衣裳算是徹底臟了。
懷裡傳來顫抖的細聲, “我好怕……”
溫珩便安撫道, “彆怕,那些妖魔都是跑龍套的炮灰,出場三百字造成零傷亡,我們肯定會平安——”
話音未落,就感覺衣領一緊。
下一秒,騰空而起。
溫珩仰頭,看了看後領上覆滿黑鱗的爪子。
看了看腳下越來越遠的街市。
又看了看身邊同樣迎風淩亂的碧青。
“……”
零傷亡……
算了。
他在古藤幻境裡就有所預料了。
他果然是絕世倒黴蛋,還經常拖累身邊人,買一送一那種。
街道上,元明元修挽起長弓,手臂繃出道道青筋,卻終究投鼠忌器,隻得忿忿放下。
“繼續追!”
兩隻生了黑翅的魔獸在空中一騎絕塵,很快便出了南潯城。
溫珩掛在魔爪上晃晃悠悠,想開口說:這都飛出二裡地了,兩位大哥能放開我這個柔弱無辜的病號人質了嗎?
結果剛一開口,被灌了滿口的風。
如果不是他及時閉嘴,那兩片沾著汙血的羽毛也要掉進他嘴裡。
溫珩選擇閉嘴。
南潯近海,城池周圍多有村鎮打漁為生。
此時夕陽斜下,正是漲潮時。
兩隻魔獸在礁石邊落了下來,收起黑翅,聚在一起咕咕啾啾說了半天。
聲音壓得很低,前麵的部分溫珩全沒聽懂。
但當那隻龜裂乾枯的魔爪指了指他們倆,又往脖子邊一劃——
意味還是十分明顯。
碧青抖了抖,又往旁邊人懷裡縮, “怎麼辦?”
溫珩氣定神閒, “沒事,我們有數量優勢。”
碧青: “?”二對二哪來的優勢?
……
兩隻魔獸嘰裡咕嚕的低聲交談裡,耳尖一動,忽然聽到旁邊幽幽插進一句。
“可是我們有兩個人……”
倆魔一怔,循聲看去。
夕陽映照的礁石上,剛剛抓來的人裹在狐絨盤腿而坐,一臉懨懨病色。
病秧子問, “你們要先殺哪一個?”
旁邊碧青睜大了眼。
原來是這種剛好夠做一道選擇題的數量優勢!
兩隻魔獸也被問懵了,居然真的考慮了片刻。
其中一個用生疏的嗓音說, “那就……先殺左邊長得好看的這個。”
病秧子反駁, “你這是外貌歧視。”
另一隻魔獸想了想, “那就先殺右邊的,看起來細皮嫩肉的,正好讓我開開葷。”
先前那隻正要附和。
突然聽到病秧子輕聲, “一起抓來的人,憑什麼你吃獨食?”
好可恥的斷章取義和挑撥離間!
但管用。
先前的魔一下就不乾了。
“是啊,憑什麼你吃獨食?”
“你傻啊,那不還剩一個給你吃嗎?搶什麼搶?”
病秧子: “他的意思是你隻配吃他剩下的。”
“什麼意思,我就隻配吃剩下的?之前要不是我,咱倆能這麼順利逃出來嗎?”
“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咱倆能一出魔界就被人逮狗籠子裡嗎?”
“他說全都是你的錯。”
“兔崽子,我早看你不順眼了!”
“真要硬碰硬,我扒你一層皮!”
很快,兩位凶相畢露的魔獸吵吵著動起手來,互相推搡,寬大的黑翅也扇動著,滿天黑毛亂飛。
直到其中之一被按著臉,發音不清, “等等,停一下停一下!咱倆為什麼要順著他的意思?”
另一隻也反應過來, “該死的,他耍咱倆!”
對視一眼,達成共識: “先殺他!”
可是當他們齊齊扭過頭,卻發現病秧子不知何時已經站起來了,迎風立在礁石上,墨色長發與雪白的大氅被海風吹得飛揚亂舞。
那雙彎起的黑眸像是暗夜中的墨石,盈滿笑意。
也映出兩張不可置信的麵容。
……
“噗通”, “噗通”。
海麵散開兩圈懵懂可憐的波紋。
礁石上回歸寧靜。
最後一點日頭消退下去,天光暗淡。海水蔓延而上,很快將礁石表麵也打濕了一層。
縮成一團的碧青呆呆愣愣抬起眼。
見那道身影踏著殘照,朝他緩緩走來。
明明上一秒劍鋒凶悍招招斃命,下一秒卻漫不經心地甩掉劍上的汙血,斂劍入鞘,語氣隨意, “坐在石頭上不涼嗎?”
說著,遞手將他扶起。
那隻手也是溫潤細嫩,骨節泛涼,讓人全然想不到上麵沾了血腥的模樣。
碧青呼吸一滯。
但隨著起身動作,頭上的厚紗鬆動滑落。他回過神來,趕忙慌亂地想重新披上。
卻聽見一聲輕笑: “此處沒有彆人,不必再藏了。”
“……”
“你,你知道我是……”
“我本來打算裝不知道,但你的魚尾已經快化形了。”
聞言,碧青呆愣一低頭。
這才發現方才的潮水打濕了雙腿。
於是半遮半露的衣袍間,嫩白的肌膚覆上一層細密的鱗片,在月光下映出一片閃爍粼粼的寶石藍。
溫珩說, “再裝下去,無異於雙目失明。”
海風靜靜地自耳畔吹過。
半晌,碧青咬了咬唇, “那你不捉我?”
“什麼?”
“世人都說鮫人織紗千金,泣淚成珠,先前醉春樓的人不知我的身份,隻把我當尋常小倌,可你既然已經知道,為什麼不……”
溫珩本來是笑著的,直到碧青喉頭一動,咽下了末幾個字,轉而小聲, “何況你還那麼窮。”
“……”
惡語傷人六月寒。
他現在的心跟鐵一樣冰冷。
於是碧青再一抬眼,就見麵前之人悄然斂了唇邊的弧度,目光沉冷,語氣中帶著幾分刻意而為的陰寒。
“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值錢。”
唰的一聲,玉塵劍出鞘。
碧青渾身血液一涼,雙腿卻像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凜冽的劍芒頃刻間迫近,他隻來得及失聲, “不要!不——”
劍梢在他耳側一揮,靈力成波,震開了他身後偷襲撲來的魔。
又是“噗通”一聲。
水花濺起又落。
那雙點墨似的眼眸也重新染上笑意。
在碧青驚愕呆滯的目光中,溫珩抬了抬唇, “你再不回家,沒準馬上就會追來第四隻,第五隻,第無數隻魔。”
聲音微微壓低,帶著幾分威脅, “到時候他們拔你的鱗片做下酒菜,我可就不管了。”
碧青的小臉青了又白,白了又紅。
不知道該說你這混蛋怎麼又戲弄人,還是該說多謝恩人又救我一命。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是很壞的好人。”
默了幾息,又問, “我不想回家,可以跟著你走嗎?”
很壞的好人說: “不可以,我不想養魚。”
“我以後少吃點。”
“那也不可以,而且你的少吃肯定少不到哪去。”
碧青又說不出話了,他本就語言不通,說幾個字眼要琢磨半天,結果被這人輕而易舉地一句句都頂了回來,憋屈得臉更紅了。
溫珩眼看小鮫人從眼尾到耳朵再到側頸,緋紅一片,囁嚅著對他說, “那,那我給你些報酬吧,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這話一出,他承認他期待了一瞬間。
然後就見鮫人巨口一張,咬上了自己的手臂,一通猛啃。
“……你這是?”
碧青含含糊糊, “我們鮫人一族,眼淚能化成明珠,很值錢的!”
但他怕疼,不忍心對自己下重口,啃了半天把自己啃的眼淚汪汪,就是凝不出一滴能掉下來的眼淚。
耳邊一聲歎息。
一隻手拎起他的領子,抖了抖,抖得他鬆了口。
“不必了,你再啃一會,突然想吃肘子了,我又得搭錢給你買。”溫珩說, “我真得回去了,家規森嚴,不許夜不歸宿。這裡是東海,碧青,你——”
碧青猛地撲了過來,兩臂緊緊纏著他的脖頸,帶來一陣獨特的濃香縈繞。
他悶聲道, “彆再叫這個名字,那是樓裡媽媽隨口起的,難聽死了。”
“行,那小飯桶,你——”
溫珩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覺得腰間被塞過來什麼東西。
旋即,懷裡一空。
鮫人立在礁石邊,入水前回過頭,異色眼眸在月華下像淨透的琉璃。
“我名濯厄,彆忘了我。”
……
回到迎春客棧已經是明月高懸。房內安靜無聲,連燭火都沒有。
溫珩設想了好幾種結果。
比如屋裡空空蕩蕩,鬱明燭像昨夜一樣去外麵過夜;比如鬱明燭以為他走了,順理成章早早在床榻上安睡。
他甚至想過,可能一推開門就四目相對。
然後他的師尊會像以前一樣,似笑非笑地責問, “乖徒這麼晚才回來,是又去哪裡鬼混了?”
他自以為做好了麵對一切的準備。
但當看到那一地橫屍與血紅時,霎時,仍是遍體陡寒。
旋即,一陣罡風猛地掃過來,將他一把磕在了門上。
眼前的上揚的猩紅長眸溢滿魔氣,全無理智。
鬱明燭薄唇一扯,狠狠抵過來了,尖銳利齒咬上了溫珩頸側肌膚,汩汩流動的鮮血隔著血管與皮肉,如同致命的引誘。
“嘶,師尊……”
疼痛讓溫珩皺了皺眉,伸手去推,可兩隻手腕被對方一隻手就輕而易舉地握住,又束在頭頂。
分毫都反抗不得。
“輕些,疼……”
失去理智的人或許聽都沒聽清,為了咬得方便些,另一隻手還順勢扯上了狐裘與青衣,猛地一拽——
溫珩心頭驀然有些惱意, “鬱明燭!”
頸上的尖牙倏地一僵。
鬱明燭睫羽微顫,眼底的瘋狂漸漸退去,恢複清明。
被他抵在門上的人衣衫不整,露出一片玉白肌膚,纖弱的脖頸上幾枚牙印還在滲血,就像落入雪中的瓣瓣紅梅。
定神看清的一刹那,他險些再入魔一次。
但下一刻,那人已經攏起衣衫,從他身邊掠過,站定在一地狼藉邊。
死去的人渾身都炸開了皮,目眥儘裂,血肉發黑。
分明昭示著魔道惡行。
鬱明燭努力平複著呼吸, “是這群人先闖進來殺我,我隻不過……”
說到這裡,不由頓住了。
不過什麼?
不過反擊?
這群人是何身份?為什麼要闖進來殺他?死在他手下的人為何模樣這麼猙獰難看?他方才那副喪心病狂的醜陋麵容……
樁樁件件,他能解釋得了哪個?
鬱明燭的眸光一點一點沉下來,掩在衣袖中的手慢慢攏緊,自己都沒發覺自己緊張得過分。
堂堂魔頭,如履薄冰。
卻忽然聽到平淡一句, “怎麼清理?迎春客棧沒有多餘空房,晚上還要在這裡睡的。”
鬱明燭一怔,驀然察覺到什麼。
可卻不敢相信。
他心神俱顫,甚至沒察覺到腳邊那血肉模糊的人還剩一口殘氣,在他恍惚無防備之際,拚儘全力將匕首刺過來。
“鏘”的一聲。
鬱明燭未動。
卻是玉塵長劍凜然出鞘,毫不留情將那隻手釘在了地上。
殘月的清輝從大敞的木窗中透出幾縷。
溫珩背對著鬱明燭,看不清麵容與神色,空氣中還彌漫著沉重刺鼻的鐵鏽味。
那人不甘心地睜大雙眼,死不瞑目。
鬱明燭如夢初醒。
原來他千方百計要瞞著的事,他以為暴露時的驚慌不定,都像個笑話。
溫珩分明已經都知道了,卻不說破,而是用行動表明——
無妨,我算同謀。
……
溫珩將窗子推開通風。
—— “越純種的魔就越容易喪失心智,淪為喪心病狂的凶煞邪物。”
以鬱明燭的血脈,不知已經熬過了多少身不由己,痛不欲生。
回過身來,地麵已經全都清理乾淨。
鬱明燭正在收桌上的碗盤。
說來也怪,方才滿屋子都濺滿了血,唯有這方桌子,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就像被陷入瘋狂的人憑著本能,刻意避開了一樣。
可桌上隻是些清粥小菜。
鬱明燭為何要避著區區……
溫珩心念微動。
是因為他昨晚說,離彆後會想念師尊做飯的手藝,所以鬱明燭今晚就特意親手做了宵夜?
鬱明燭正將碗盤都收到食盒中,準備拿出去,卻忽然被一隻手阻攔了動作。
溫珩道: “何必要收,我正好餓了。”
“……”鬱明燭抿唇,低聲道, “這些都涼了,難以入口,你若餓了,我再去做些吧。”
溫珩沒聽出來他語氣中的遲疑, “不用折騰,我也沒那麼挑嘴。”
他說著,徑自撈過了粥碗,米粥加了桂圓蓮子和花瓣,入口綿密。
可口感有些奇怪。
味道也太重了。
……這人今天的做飯水平發揮失常了?還是他真的被養得更挑嘴了?
溫珩從睫毛下覷了鬱明燭一眼,有些困惑。
又喝了幾口,他拈起筷子去夾一顆花生米。
可是花生米上居然軟到帶著潮氣。
南潯雖然近海,氣候濕潤,不放上幾個時辰,不會從酥脆變成……
溫珩陡然一頓。
目光落向綿白清粥,恍然驚覺什麼。
原來不是發揮失常,也不是他挑嘴。
他早上出客棧時,心中暗暗慶幸沒看到鬱明燭。
那是因為鬱明燭正在小廚房幫他煮粥。
早上就煮了出來,一整天等著他。
不知道他何時回來,於是粥放到冷了,就重新用爐火熱一遍,熱了又冷,冷了又熱,連粥米都要化開了。
粥被煮得發乾,中途又加了些水進去,可是味道就難以再把控得恰到好處。
可惜折騰了一整天,最後仍是又乾又冷,難以入口。
這些事情,他的師尊一個字都不說。若他沒有發現,這人便乾脆當做無事發生,不覺得委屈,更不因此生氣。
可……何至於此?
明明鬱明燭才是居高臨下的那一個,能輕易翻雲覆雨,而他微不足道,毫無反抗之力。
何至於此?
何至於用如此笨拙粗劣的方法,小心翼翼地來討好他?
鬱明燭見他忽然停了動作,捧著粥碗走神,還當是那粥實在過於難喝,不禁皺眉道: “彆勉強,我再去重新做一碗就是。”
“不,”溫珩迅速將剩下的冷粥三兩口打掃乾淨, “我在外麵餓了一天,一時間喝快了,有點噎而已。你看,這不是都喝完了。”
良久。
鬱明燭微微避開了視線。
他怕再多看一眼,就要生出許多不該有的癡心妄想。
“那你早點歇息,我先走了。”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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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去——
某師尊幽怨盯過來: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徒徒:我隻是犯了每個徒弟都會犯的錯誤o。o
ps。(按理說這裡鬱明燭清醒是因為喝到了溫珩的血,但是莫名其妙的,寫出來就像是媳婦一發怒瞬間耙耳朵的妻管嚴……怎麼回事……)(也可能這才是事情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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