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鯨落
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憤怒的鮫人嘗試衝出水障。
可是一旦離開海水,鮫人的尾鰭立刻化出雙腿,連站都站不穩。
待最前麵那個鮫人搖搖晃晃地衝過來,當場被“鬱明燭”一把扼住咽喉。
然後輕鬆一劍,那鮫人咽了氣。
而其他鮫人目睹魔頭輕而易舉便殺了一個族人,非但不怕,反而更加憤慨,緊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鮫人前仆後繼地衝過來。一切都發生於短暫片刻。
鬱明燭的笑容越來越猖狂,乃至扭曲。
他雙手一張一曲,掌心濃重的魔氣迸發。
忽有一柄薄劍擋住了他。
溫珩站在鮫人一族身前,一手提劍,另一隻手的掌心滴滴答答淌著血。
他硬生生撕開了氣釘的桎梏,連帶著撕裂了自己半隻手掌。
“鬱明燭”一頓,頗為好笑地看著他, “你以為你能攔得住我嗎?”
溫珩頓了頓,忽而唇畔抬起,散漫笑道: “老東西,有本事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玉珩仙君於紅塵之間轉世一遭,沾了幾分輕佻恣睢的市井混不吝氣。
就像在白玉仙人像的唇上點一抹朱砂,冷玉變成了活人,眼底有了人間的光彩。
“鬱明燭”的臉色一點一點沉了下來,帶著殘酷的殺意,可他旋即又似是想到什麼有趣的畫麵,不與人共享簡直可惜了。
於是不過僅僅片刻,他便又笑了,意味深長: “乖徒,縱使再來百個你千個你,今日也護不住所有人。”
溫珩心頭一跳。
突然,一聲淒厲的嘶鳴傳來,即使隔著海水也幾乎穿透耳膜。
無數發狂的魔獸從海洋四周衝過來,無差彆地撕咬著鮫人一族。那些魔獸都長著魚尾腮鰭,尖牙利齒,身上縈繞著一團化不開的魔氣。
溫珩笑意一凝,目光陡沉。
他怎麼能驅使魔獸?
他哪來的這麼多可供驅使的魔獸!
還有他身上濃重入骨的魔氣,強悍異常的實力……種種怪象攪合在一起,溫珩心中似是有什麼線索一閃而過,卻抓不住。
霎時間,四周充斥著鮫人的悲鳴。
這一日近乎所有的南海鮫人都聚集在蓬萊宮附近,守衛力量不足,麵對大量魔獸,鮫人如同甕中之鱉。
親眼看著那麼多族人的血彌漫在海水中,濯厄恨極,琉璃色的異眸裡怒火噴湧。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發了瘋一般衝出去,溫珩甚至沒來得及攔他,就見他已經被一道強悍氣刃擊飛出去,骨骼在咯吱聲中碎裂。
濯厄摔在礁石上,一口接著一口往外咳血,五臟六腑都被震碎了。
他的手卻撈到了一截青銅枝。
那是鮫王的,他父親的青銅三叉戟。隻要他的手再往前一點點,就能碰到他父親已經冰涼僵硬的臉。
他努力地蜷了蜷指尖,如同要拿起武器再戰。
但他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猛吐一口摻著肺腑碎片的汙血後,伏地沒了動靜。
周圍的廝殺還在繼續。
溫珩急促呼吸著,將玉塵劍往地上一立。
皎白的靈力再次溢出,絲絲縷縷向四周延展,嘗試壓製海洋中燥鬱的魔氣。
可竟然還有一股力量與他抗衡。
那是許多鮫人體內被萬生鏡吞噬後剩餘那一部分靈魂因殘缺而產生的煞氣。
三股力量對衝在一起,他顧此失彼,左支右絀,額上早已覆了一層薄汗。
溫珩跪在地上,渾身都在顫抖著。
溢出的靈力如鎖鏈一樣反箍著他渾身的經脈,巨大的威壓之下,乾涸丹田如撕裂一般劇痛。
“嗒——”
“嗒——”
“……”
腳步聲越來越近,鬱明燭不知不覺已走到了他的身後,緩緩壓低聲音道: “溫珩,你好蠢,跟你師尊一樣蠢。”
一隻手探來,掐住他的下頜,十分用力,頃刻間就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道道刺目紅痕。
“我最討厭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逆骨,血肉之軀,一己之力,居然妄圖與天道作對!”
他湊近溫珩耳畔, “不過也無妨,自今日起,這世上也就沒有明燭仙君了。”
說話間,他將手爪挾著一團濃鬱的魔氣,抵在溫珩的後心,一字一頓,如邪魔低語。
“這世上會隻剩下墮入魔道,屠滅南海,甚至喪心病狂到親手殺了自己親傳弟子的魔頭千忌!”
溫珩閉了閉眼睛。
玉塵劍溢出的靈氣如鎖鏈般鉗製著躁動魚群,但同時也讓是他動彈不得的桎梏。他若是躲,這口氣卸下來就再也凝不起來,功虧一簣。
砰的一掌。
“咳咳……”溫珩嗚咽一聲,喉嚨裡化不開的濃重血氣,血線沒入大紅的嫁衣,無比妖冶無比豔烈。
致命的殺機近在咫尺。
他若是躲,或許有一線生機。
可他自尋死路,仍舊穩穩扶著劍,甚至用鼻音哼笑了笑。
“長老,沒吃飯嗎?”
“……”
魔氣停滯一瞬,旋即帶著惱羞成怒,就像是連帶著先前善惡台的舊賬。
新仇舊恨,一起猛烈地拍過來了!
死亡近在咫尺。
又倏地,戛然而止。
魔氣入體的前一秒,有一道身影疾衝過來,攔腰抱住“鬱明燭”疾衝入海水中。
“鬱明燭”毫無準備地被他推入海,隻下意識甩出一道魔氣,將那道身形掀了出去。
魔氣入體,濯厄又嘔出一口血,眼看著“鬱明燭”撥開水浪走到麵前,臉上帶著狠戾惡意的笑。
寥寥幾招, “鬱明燭”輕而易舉捏碎了他的兩條手臂,奪過了他的三叉戟。
旋即。
噗嗤一聲。
戟尖破肉的聲音和水流混在一起。
青銅戟尖一寸一寸釘入濯厄的心臟。
鬱明燭猙獰笑著,一字一頓, “就憑你,也想殺我?”
可是濯厄看著他,也笑了,異色的眸燦若星辰,像兩顆純淨的琉璃。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在水幕的邊緣,一潑水兜頭澆下來,將兩人罩進深海。
那條蔚藍如海水的魚尾一搖,甩出一道和著血的氣泡,疾衝著直壓過去。
在海水裡,他的動作極快,強大的水壓所向披靡。
“鬱明燭”直到背後抵上什麼東西,才終於反應過來,可這時候要躲閃要反擊都已經來不及了。
“鬱明燭”隻能眼睜睜看著濯厄瘋了似的往前壓,那根三叉戟甚至在衝力下將他自己捅了個對穿。
與此同時,鈍端也捅進了“鬱明燭”的腹部。
其實濯厄的視線已經渙散了,甚至看不清眼前之人不可置信的目光。
他隱約聽見一些鮫人的悲呼: “聖子殿下——”
他在那些悲呼聲中繼續拚命向前壓,兩條胳膊上的骨頭都被捏碎了,軟綿綿的垂在身側,身上又被魔氣拍了幾掌,他也仿若未覺。
“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他喃喃不知重複了多少遍。
身前之人早已沒了呼吸,可他自己也神識渙散,隻剩魚尾如肢體記憶般執拗地抽搐著。
終於聽見“鐺”的一聲。
三叉戟的鈍端觸到了礁石。
他的仇人被他釘死在蓬萊宮的某一根廊柱上。那張臉上的障眼法像是浮沫一樣漂散開,露出底下歪七扭八,震驚不甘的真容。
他被挑在三叉戟尖上,睫羽顫了顫,眼淚化成一顆明珠,墜入深海。
與此同時,寶石藍般的魚尾逐漸無力垂落,殷紅的血彌漫在海水裡,似是漾開了一層綿延不息的靈波。
所過之處,鮫族之人身上居然覆蓋了一層金光,那些煞氣也被短暫地鎮壓下來。
他體內的靈魂也散了出來,交織成光怪陸離的走馬燈。
但他的一生著實乏善可陳,沒什麼值得看的。大多畫麵都是日複一日,白茫茫的長生殿。
隻有其中很短暫的一段有些繽紛顏色。
那段畫麵的儘頭,他站在夜色如洗的海岸礁石邊,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海麵明月,以及衣袂翻飛的仙人。
他說: “我名濯厄,彆忘了我。”
……
溫珩的手腕上傳來一點滾熱的溫度。
那是濯厄之前送給他的鱗片,察覺到主人生命的流逝,正在驚慌不安地發出悲泣。
那天在長生殿。
明滅閃爍的數千盞長明燈將長廊照得白熾如永晝,也像一座永遠沒有儘頭的囚籠。
神龕前一立一跪兩道身影。
溫珩遞出一枚流光溢彩的鱗, “此物太過貴重,我不能收。”
濯厄跪在綃團上,不回頭看他,隻仰首看向森嚴仙人像。
“鮫人族送出的禮物,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頓了頓,又故作不在意, “隻是一片鱗而已,我身上有這麼多呢。”
溫珩抿了抿唇,伸出去的手依舊沒收。
隻是一片鱗而已。
但那是鮫人後腰下一寸的第一片鱗,死穴的位置,一生隻會長出一片來,是他們自我的象征。
當年鮫王十裡紅妝迎娶王後,將相同位置的鱗片放在了聘禮第一箱。
溫珩收不起這樣大張旗鼓的心意。
就這麼沉默了一陣。
濯厄似乎是敗下陣來,沮喪地歎了口氣。他轉身接過鱗片,輕輕撫摸著。
他忽然輕聲說, “溫哥哥,我好喜歡你,我希望你能永遠留在南海。”
溫珩心頭一緊,可還未說話,就聽濯厄已經自言自語似的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不行。”
“你是天邊的明月,是春日的花枝,是原野自由的風。你生來不屬於海洋,命數難違,父親母親就是栽在了這個道理上。”
“有時候,我又希望你能帶我一起走,離開南海。”
“不過也不行。”
“你看這長生殿,父親以為他搭建了一座輝煌繁華,卻死氣沉沉的牢籠,可於我而言,這裡就是家。”
濯厄說著,指尖凝出一點小小的淡藍色靈力,化出幾根綃絲,又削掉一段卷發,手指一勾一挑,編成細繩。
那枚鱗片也被他刺出一點小孔,穿了上去。
“溫哥哥,我不能離開南海,你帶我的一枚鱗片走吧,外麵的山川日月,讓它替我看。”
綴著鱗片的手鏈纏繞在溫珩的腕上。
溫珩抬眼看他,幾經猶豫,終於還是說道: “南海不日便有災殃,若你願意,我有法子先護送你離開這裡,去其他海域暫避。”
濯厄靜靜看著他,異色眼眸如同浸滿海水的琉璃。
半晌,道: “其實,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蓬萊宮傾覆坍塌,化作海底一片廢墟。”
溫珩微不可查地一滯, “那你當如何?”
濯厄驀然笑了, “我是聖子呀,我的存在就是因為蓬萊宮,無論前路是生是死,我都與之共存亡。”
……
隨著一幅幅畫麵消散。
他的靈魂碎成千百殘碎光點,湧向四方,從一些鮫人的額心鑽進去。
——長生殿中供奉著上千盞長明燈,每一盞內都添了一個南海新生兒的油脂。
聖子殿下日日夜夜擦拭著燈身,守護著燈火,他的魂靈早就和這些長明燈融合在一起。
他跪在神龕前,誦唱經詩為南海的鮫人驅邪避災。
所以他純淨的血肉可以平息南海經久不散的煞氣,與南海生息相連的魂靈可以補全鮫族人殘缺的魂魄。
代價是他生生世世的輪回。
就如同一場恢宏盛大的鯨落。
一鯨落,萬物生。
當一頭座鯨沉沒於深海,卻會有其他無數的生命因此繁榮百年。
生生息息,種族不死。
……
【檢測到關鍵人物死亡,等級突破: 9級。】
————————
——
第62章
心軟
玉塵劍泄出的靈力漸漸虛弱,乾涸。
待最後一隻魔獸掙紮著沉下海底,鮫人一族惶然無措地環顧著四周。
他們看到了陛下和聖子的屍身,於是紛紛痛哭起來。
其中不少鮫人的靈魂殘缺太厲害,一時之間無法與新的那部分融合,從而產生太過複雜的情感。
但他們仍然本能地感到悲哀。
嗚鳴哭泣聲從四麵八方傳來,空靈交雜,如同一座鬼窟。
而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地裂還在擴大。
溫珩直起身,急促地嗬出一口氣,跌跌撞撞地走向鮫王的屍體。
他唇齒間噴湧的鮮血再也藏不住。
在水幕收攏前的最後一刻,他撐著最後一口氣,挑開鮫王的左眼上遮覆的烏貝。
那顆乾癟的眼珠便骨碌碌滾了出來,被劍尖一撥,化形成了一麵銀紋寶鏡。
寶鏡微微震動著,驚懼不堪,在玉塵劍落下時白光驟閃。
交織出一片幻境。
……
禍止十二年。
那天一大早,無禁城中許多邪魔都經曆了一幕無比詭異的場景——
鮮豔如火的紅綢一直從魔淵的仙哭殿鋪到人間的隨雲山麓下。
門扉被篤篤敲響,等他們不耐煩地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居然是一群身著喜慶紅衣,頭戴紅冠紅花的邪魔。
邪魔簇擁之中的男人一身大赤吉服,玉麵英姿。
——是他們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尊千忌。
在他們驚恐的目光中,千忌身邊,滿臉堆笑的禮官塞來一隻朱紅錦囊。
“魔尊今日要去隨雲山下聘,特備薄禮請諸位同樂。”
在他們更加驚恐的目光中,千忌也恣肆地笑著,說: “恭賀本尊大喜吧。”
那一大早上的,魔尊千忌逢人便笑,還笑得那麼燦爛,那麼彬彬有禮,差點把無禁城的邪魔們嚇瘋了。
等他們稍微回過點神來,仔細一品。
下聘定親,那倒確實是件值得笑一笑的喜事。
對了,咱們魔尊要去哪兒下聘來著?
隨雲山啊。
隨……
隨雲山?!
邪魔們眼前一黑。
那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玉珩仙君的山居嗎?!!
……
等到浩浩蕩蕩的聘禮隊伍緩慢行至隨雲山麓下,恰好是午後的吉時。
為首之人略微停了停步子。
鑼鑔聲止,其餘人疑惑地看過去,寧淵問: “緊張?”
魔尊將微顫的指尖藏入緋色廣袖,矜貴冷豔: “怎麼可能!”
寧淵: “……哦。”
魔尊頓了一會,道: “你們就在這裡等著,本尊自己上山,事成之後靈蝶傳信,你們再將聘禮抬上來。”
後麵的小魔們早就被隨雲山周圍豐沛的仙力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要不是鬱明燭捏了個訣罩著,恐怕這會他們渾身的經脈都要裂開了。
聽見暫時不用上山,這些小魔紛紛鬆了一口氣,卸下挑子,眼觀鼻鼻觀心地立在樹下。
林中掃來一陣微燥的風,葉影搖曳。
寧淵壓低聲音: “玉珩仙君不是早就同意了嗎?”
鬱明燭篤定: “他當然同意了,他與我兩情相悅,連定情的玉簪都收了,此番不過是走個流程而已。”
鬱明燭睨他一眼,帶著幾分明顯的顯耀。 “本尊隻是怕突然之間人去得太多,讓他有壓力。”
可是不知為何,這句話剛說完,他心臟的位置突然刺痛了一瞬。
那種心痛十分古怪,似乎沒有任何來由,可他就是在那一瞬間渾身發冷,疼痛如摧。
默了幾息,鬱明燭低下頭,不知是在對身後那些邪魔炫耀,還是在對自己安撫似的,重複了一遍, “他與我兩情相悅,連定情的玉簪都收了……他會同意的。”
……
隨雲山坐落雲端,臨近魔淵的那一側則是峭壁陡崖,而臨近人間的那一側有三千級青石長階。
無論哪一麵,對於魔尊千忌而言都與平地無異。
往日他心急上山見仙人,隻將足下一點,身形輕而易舉便飛掠千丈遠。
可是今日,三千級長階,他一級一級走上去。
這條山道上走過無數訴冤的百姓,走過遠道而來拜訪的仙友,甚至也走過些山野精怪來尋求庇護。
他是第一個魔。
而且穿著一身大紅吉服,絲毫未被周圍豐沛的仙氣所震懾,甚至眼底染著化不開的笑意。
三千長階,每一步都極其認真,極其歡喜。
像那些上山向玉珩仙君求助或訴冤的百姓一樣心懷虔誠。
待他走完,已是日暮黃昏。
他抬首望了一眼霞光天色,喜不自勝地彎了彎唇角,疾步走入山門,直奔竹屋。
“玉生!玉——”
他推開屋門,一眼就看到了立在桌案前,背對著他的青衣仙人。
和那麵萬生鏡。
鬱明燭以前很少見萬生鏡中的影像,因為那裡麵總是人間各處作祟的邪魔,而玉珩仙君專掌殺掉那些邪魔。
他一個魔淵的邪魔之首,在旁邊看著,總歸有些……奇怪。
所以能避則避,互不乾擾。
可是此時,鏡麵上是一座巍峨輝煌的宮殿,暗紅色的穹宇間落下無數紛飛花絮。
那是魔淵,無禁城,仙哭殿。
是天下三界內最大的魔窟。
青衣仙人回過身來,目光平直如同根本未曾看見他,輪廓渡滿一層暮色金光,緩緩抬步朝他走過來。
擦肩而過時,鬱明燭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如同有所察覺一般指尖發涼, “玉生,你要去哪?”
玉珩仙君道: “天道所示,要我去將那裡的邪魔殺乾淨。”
他說的好輕鬆,一如既往地平靜。
就像是說今日天氣很好,亦或勞駕你幫我取一壺桃花酒釀來。
鬱明燭閉了閉眼睛,儘量放柔聲音, “玉生,你聽我說,魔淵的邪魔與人間不同,那裡有座無禁城,其中不少婦孺並未來過人間,更未作過惡,他們與人間的百姓一樣……”
玉珩打斷他, “隻要將那裡的邪魔屠殺乾淨,人間便不會有災禍。”
鬱明燭不知他為何突然如此執拗,隻能繼續耐下性子哄勸, “我知你心存疑慮,你若不信,我帶你去看一看……”
他一路綴在仙人身後出了竹屋。
可仙人步伐未停,連一點點的遲疑都沒有。
鬱明燭揉了揉太陽穴,歎了口氣,掠到他身前擋住去路, “玉生,你今日怎麼了,你為何——”
話音未落,淩厲劍光已經自他身前橫掃而過,將大紅的吉服劃破一道口子。
鬱明燭一時怔愣,後麵的話也跟著咽了回去。
暮色已經到了儘頭,天色漸暗,就顯得西方一點殘陽如泣血般靡紅。
隨雲山巔風靜葉止。
玉珩眼底極其微渺的一點掙紮,幾不可見。
他心中其中也有諸多疑惑與念頭,例如為何鬱明燭今日穿了喜服似的裝扮,例如為何方才那一劍明明並非由衷,例如為何人魔兩界各行其道今日卻偏要他越俎代庖……
可是種種驚疑都被一道更大的聲音蓋了下去——
隻要將無禁城裡的邪魔屠殺乾淨,人間便不會有災禍。
玉珩仙君,你不是一向以扶濟蒼生為己任嗎?
其他的皆是你一己私欲,皆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彆去想,彆去問。
先去殺了無禁城的邪魔!
去殺了那些邪魔!
去啊!
那些聲音完全占據了他的腦海,控製了他的神識,就如一道振聾發聵的鐘磬,錚然回響,把其他隱約冒頭的疑慮全都壓了下去。
紛雜喧鬨的聲音裡,他聽見跟前的人輕聲問:
“那我呢,我是邪魔之首,你執意要屠魔淵眾魔,是不是也要一並……”
那人似是竭力壓著聲音裡的艱澀, “殺了我?”
玉珩空洞的眼神中短暫地露出一抹茫然。
按理說……
自當如此。
……
玉珩仙君與魔尊千忌這一戰打得驚天動地,風雲變色,靈場碰撞而爆發的餘波殃及千裡。
就連周邊許多小城小鎮都能遠遠望見東邊被染紅了的天色,以及如落了一層大雪的隨雲山。
那日,山麓處的一群邪魔最先被驚動,不明所以地四處張望。
“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玉珩仙君的靈場!”
“還有咱們尊上的!”
他們又不是傻子,很快意識到不對勁。
哪有議親能議出架個這勢的?
有底下的小魔問, “寧大人,咱們上去幫把手嗎?”
他問這話的時候兩條腿都打顫了。
魔尊選禮官時,刻意選了幾個人模人樣,吉利討喜的,論起修為來都沒多少真本事。
真讓他們上山去和玉珩仙君打一打,估計玉珩仙君一腳能把他們的腦袋踹出二裡地。
姓寧的那位大人是魔尊的親信,這種場合,其他人都得聽他發話。
隻見寧大人的臉隱在紅帷紗中。
半晌,帷紗裡沉悶道: “不,我們不上山,誰都不可上山。”
還沒等那些小魔為不用跟玉珩仙君打架而鬆口氣。
寧大人道: “回魔界,叫人手,守山。”
……
很快,人界也意識到不對勁。
玉珩仙君與魔尊千忌對戰的消息一傳開,山下烏泱泱來了幾波人馬。
有些是聽聞魔尊千忌殺來人間,與玉珩仙君開戰,特前來助力仙君除魔。
還有些妖鬼魑魅,想要趁機撿個漏,畢竟無論哪一方戰敗隕落,那些靈骨血肉對他們而言都是大補。
甚至再後來,有不少兩人昔日的仇家,僥幸逃出一命卻又懷恨在心,想來找找報仇的機會。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這幾波人馬通通連山門都沒摸到,就被守在山下的邪魔們一起端了。
後來,隨著人數越來越多,隨雲山麓下也越來越熱鬨。
幾波人魔妖鬼打在一起,打到後來,根本分不清誰在打誰。
就這麼一直持續了兩天三夜。
隨雲山不曾落下雨雪,可泥土卻始終是潮濕的——那是被無數鮮血浸潤的濡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刺鼻的鐵鏽味道。
第三日晨光熹微時。
山上的靈場短暫凝滯了片刻。
魔尊千忌又一次躲開頸間的劍光,又強忍著體內洶湧的魔氣不敢真的打出來怕傷了對方。
劇烈的情緒起伏下,心魔早已在發作的邊緣,仙人每一寸露出的皮肉落在他眼中,仿佛都能讓渾身的血液更滾燙一份。他隻能憑毅力強行按捺著。
鬱明燭尋了個破綻,將這人雙手一鎖,抵在樹上。
他實在累極了,喉結疲憊地滾動了一下, “玉生,你究竟怎麼想的?”
他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那句話: “隻要將無禁城裡的邪魔屠殺乾淨,人間便不會有災禍了。”
玉珩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好像除了這句就不會說彆的。
鬱明燭擰了擰眉。
這三日他早已探過玉珩的神識與靈脈,沒走火入魔,沒被人奪舍,更不至於是受什麼刺激瘋了傻了。
那是怎麼了?
那到底是怎麼了!
誰他媽。的能來告訴告訴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鬱明燭煩躁地磨了磨牙尖, “我說了,無禁城並非你想象那般混亂荒唐,這些年來,我已經試著教化他們,如今無禁城有律法,有巡衛,有屋舍,我——”
“魔就是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鬱明燭忽然啞了一刻, “……你說什麼?”
“我說魔就是魔,生來為惡,罪該萬死。”玉珩抬首望過來,與他四目相對, “我殺了他們以保人間平安,有什麼不對?”
鬱明燭薄唇動了動,急促地嗬出幾口氣,良久,才勉強發出聲音,仍舊是惶然不可置信地問道: “你說什麼?”
“玉生,你說什麼……我問你說什麼?”
鬱明燭不自覺地聲音發顫,如墜冰窟, “你之前說人魔雖有異,卻非天性善惡之分。”
“你說善惡不由血脈來定。”
“你說玉塵劍斬儘天下作惡為禍者,卻從不憑虛無縹緲的揣測就妄殺無辜人!”
他半是質問半是自語,不知不覺便鬆懈了手上的力道。
仙人抽身而出,一步踏上雲端,就要往魔淵的方向而去。
“溫玉生!”
他脫口而出,居然真的叫住了對方。玉珩步伐一頓,冷冷回首。
鬱明燭怒極反笑,唇角勾了勾,帶著涼薄的諷刺, “怎麼,難不成你要說先前都是騙我的?你騙我圖什麼?”
玉珩的頭微微偏了一偏,似乎是極認真地在思忖。半晌,道: “多虧了你的血,我已經許久不必受天劫折磨了。”
“我的血?你就為了用我的血度天劫?”
鬱明燭似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笑得眼睛都紅了, “你說這話你覺得我信嗎?你自己能信嗎?”
“隨你怎麼想。”玉珩說著,轉身欲走。
“溫玉生!”魔尊千忌大抵生平頭一次這麼聲嘶力竭,這麼全無形象, “在你眼裡我們之間算什麼,你說要殺魔就殺,那你跟我這個邪魔之首攪在一起,不曾覺得惡心嗎!”
玉珩又停了停。
鬱明燭胸膛急劇起伏著。
明明已經怒不可遏,明明事情已成定局。
可那一瞬間,他還以為是自己說重了話,下意識慌神想要再說些什麼找補,比如桃花糕蒸乳酪一類。
可他還未來得及開口。
就見雲端之上的仙人忽而抬手,將發間的白玉花簪摘下,棄如敝履似的丟了過來。
鬱明燭下意識要去接。
在他馬上就要接到時,又有一道凜冽劍氣劈過來,毫不留情將玉簪劈成了兩截。
當啷,當啷。
斷裂的花簪跌進旁邊的花泥中。
就像是九霄雲端的仙人根本不屑於回答他那樣愚蠢可笑的問題,乾脆用這碎玉聲響來作答。
鬱明燭死死閉緊眼睛,狂躁的心魔再也無法壓製。再睜開眼時,那雙墨黑的眸子被血腥一樣的赤紅侵占。
濃鬱魔氣驟然爆發,甚至撕碎了吉服。
狂風中,滿天紛飛的紅衣碎片與落花交錯。
“鏘——”
兵戈相接的刹那,玉塵劍刃映出一道雪白的光,正照在仙人雙目上。
玉珩睫羽微微一顫,短暫的回過神。
他對上一雙熾紅的雙目,裡麵盛著將要溢出的痛苦和怨恨。
短暫的一瞬,仙人堅固的道心陡然生出一隙裂痕。
那一瞬並不足以讓他理清楚一切思緒。
他隻是憑著本能一般,撤劍抽身,將長劍悍然嵌入地中。
玉塵劍有移山填海之能,仙人強悍的劍氣一掃而過,赫然在地麵剜開一道深不見底的巨淵。
——玉珩!你在做什麼!
——你應該殺入無禁城!將那裡所有的邪魔清剿一空!
不……
不必清剿……
隻要落下這道禁製,將魔淵封存在地底,那魔淵的邪魔照樣再也來不了人間作亂……
——你敢違逆天道?
不是違逆天道!我隻是……
我隻是與那魔頭死戰三日,實在沒有力氣了,尋個更簡便的法子而已……
他在腦海中無數混雜的厲喝聲中落下幾道印訣,整座隨雲山都在劇烈的震顫,大地開裂的巨響震耳欲聾。
山下。
各路妖魔與仙家紛紛停下手來,張皇四顧。
下一秒,就見幾道皎白的靈索從山巔飛速掠來,捆住那些邪魔的手腳往山上拖。
成箱成抬的聘禮散落一地,鑼鼓嗩呐七零八落,那些邪魔原本因數量而占上風,如今在靈索之下卻毫無反抗之力,慘叫聲連成一片。
日後的鬱明燭不是沒有懷疑過那日的古怪之處。
可那些話總是玉珩仙君自己親口說的,那些禁製總是玉珩仙君親手落下的,做不了假。
普天之下,誰能讓堂堂玉珩仙君言不由衷,行不由己?
無人可以。
和他一樣。那一日之後,所有人也都相信是玉珩仙君受天道所示,將魔尊千忌連同世間所有的邪魔用九道禁製鎖入了魔淵。
……
幻境消散。
隨著一道劍氣,萬生鏡上的鑲嵌的半顆墨玉脫落。
與此同時,溫珩掌心的半顆墨玉發出驚人的燙度,燙得他下意識鬆了手,於是兩塊墨玉如同互相吸引一般緊緊靠攏在一起。
嚴絲合縫的瞬間,一道白光閃過。
兩瓣墨玉合二為一,散發出耀眼的金芒,又在頃刻間貼著他的心口與他的骨肉相融。
一瞬間,千刀萬剮的劇痛讓他近乎暈厥。
就像是渾身的肉都被蟲蟻噬咬到腐爛,再用刀子將那些爛肉一片一片剜下去,而後敲碎的骨頭重新生長,撕裂的經脈恢複血流。
那種難以忍受的痛苦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渾身一點力氣都使不上,隻能任由巨大的渦流卷著他在海底亂撞。
砰的一聲。
他猛地撞上一處暗礁,咳出一口血沫,連帶著之前藏在舌下的避水丹一起嗆了出來。
窒息的絕望感頓時沒頂而來。
他想要伸手去撈,可能做到的也隻有蜷一蜷指尖。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麵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閃過。
他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好疼,好累啊,實在撐不下去了。
好想睡一會……
溫珩闔上眼,唇間泄出一串氣泡,脫力般地向深海墜去。
一線天的渦洞貪得無厭地席卷海水,整個蓬萊宮的宮殿,礁石,貝瓦,珊瑚,就連鮫人也避無可避,全都被強流卷了進去。
在無邊無際的下沉與寂靜中,溫珩忽然聽到有人在叫他。
隔著海水中無數的噪音,或許隻是他幻聽,或許那人隻是略微動了動唇舌,或許根本就沒有絲毫實質的聲音傳過來。
可他覺得他就是聽到了。
於是他用力將眼簾掀開一隙。
模糊的視線中,有人一身紅衣,撥開水流朝他而來。
鬱明燭拉住了他的一隻手,將他從急旋的渦流中拉入懷抱。
又吻上了他的唇。
氧氣和靈力同時灌注進來,順著相貼的唇舌流入四肢百骸,那些蝕骨劇痛瞬間消減不少。
眼前總算清晰了不少。
溫珩的視線聚焦在跟前這人的臉上,抬起手,落到近在咫尺的頸間。
鬱明燭微微滯一下了,可能以為他生氣了,要算之前欺騙的總賬了。
但鬱明燭躲也沒躲,動也沒動,依舊輕輕咬著他的下唇,一股一股地渡靈力過來,幫他安撫渾身的傷痛。
而溫珩的手在那裡停留了半晌,總算凝出一抹微弱的靈力——
愈合了鬱明燭頸間被海底暗礁劃出的血痕。
這時候,鬱明燭才終於停下動作,撤開些距離,定定瞧著他。
瞧了一陣,鬱明燭將頭埋進他肩窩,握著他的手打了一道傳音過來。
“玉生,你走吧,走得遠點,彆讓我再找到你。”
鬱明燭似乎長長歎了一口氣。
“我難得心軟一次,就這麼一次,這麼好的時機,你不要,以後……可就再也沒有了。”
隨著話音落下。
溫珩被猛地推了一把,旋即周身攏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像一隻巨大的氣泡將他包裹其中。
他攀在透明的那層壁上,看到鬱明燭朝他揚了揚唇角,而後轉身赴往一線天底的洪渦中。
四周的魔氣與海水對抗著,於是整個蓬萊宮的壓力都在頃刻間摜在鬱明燭的身上。
那張驚豔濃烈的美人麵在水流中迸開道道血口,筋骨破碎的聲音仿佛近在耳畔。
再過幾息,鬱明燭會在渦流中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溫珩瞳孔一縮,運起渾身氣勁砸向氣泡,一連砸了好幾下才終於出現一張蜘蛛網狀的裂紋。
他拚命朝鬱明燭遊去,卻被急湍的海水衝蕩得失了方向,後腦砰的磕在某一處,徹底失去意識。
昏迷中,他聽到係統急促的亂音。
【劇情崩塌進度93%】
【劇情崩塌進度99%】
【劇情崩塌進度100%】
【等級突破10……】
【等級*——破……】
【等#。&**/】
當進度到達100,等級突破10級後。
後麵係統提示音忽然全都成了亂碼,詭異而尖銳。
再歸於長久的寂靜。
許久之後,忽然叮鈴一聲。
【檢測到關鍵劇情回歸主線,任務進度清零,請宿主做好死亡準備。】
————————
——
第63章
魔尊終於黑化了
溫珩醒來時,眼前的一切都好熟悉。
這裡是隨雲山竹屋,身側垂著柔軟的床帳,窗縫泄入屋外暖陽熏然,甚至連一呼一吸的空氣中都浸著清淺桃花香。
溫珩在床榻上躺了半晌,想要翻身坐起來,忽然感覺渾身的關節都被抻一下了。
他往自己身上看了看。
每一處關節上都臥著一隻或大或小火紅的靈蝶。
隻要動作一大,靈蝶便用長翅捆縛住他的筋骨,若還敢掙紮,靈蝶口器如長針般刺入要穴,渾身又疼又麻,又酸又軟。
他緩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盯著靈蝶,舌尖抵了抵腮。
這是……打算囚縛住他了?
溫珩被氣得用氣音笑了一聲,起身朝外走去。
推門而出。
一位正在掃地的烏發小童倚著掃把,抬起頭瞧了他一陣, “小仙君。”
就似乎還如同不久之前那樣,隨雲山春風拂麵,雲霧清新,晨起陽光刺眼。
溫珩眯起眸子笑問,早,膳堂在哪?
而小童輕輕巧巧指出一個方向,答,三座山頭,百裡之外。
而如今,溫珩無言瞧了他一陣,隻覺得眼前這一幕簡直荒唐地過分。
“你家尊上在哪,帶我去找他。”
小童訥訥哦了一聲, “小仙君跟我來吧。”
周圍如同以往一樣清淨,可一向仙氣繚繞的隨雲山此時被一層陰翳魔氣籠罩著。
小童帶著他往桃林深處走去。
溫珩垂眸瞧他,忽然說, “我先前也有兩個像你這樣冰雪可愛的小童子。”
那小童很捧場: “後來呢?”
溫珩道: “都死了。”
小童: “……”
小童: “小仙君真會聊天。”
溫珩還進一步詳細說明, “他們被魔氣侵蝕成了善惡藤,墮魔後戕害許多劍宗無辜弟子,所以我殺了一個,你家尊上殺了一個,就都死了。”
“啊,哈哈……”小童察覺那語氣中隱約的冷冽,不禁打了個哆嗦,不安地問: “仙君為何同我說起這個?”
身後之人忽然默了一陣。
在小童毛骨悚然,驚恐地想要回頭之時。
溫珩淡淡道: “沒什麼,得勞煩你也死一會而已。”
說完,玉塵劍在小童後心一抵。
“啊嗚——”
一道煙霧閃過,小童半聲尖叫噎回了嗓子裡,在煙霧中化出原形。
是隻柳枝編成的小兔子,眼睛被紅色的魔氣一點,做成了一具怨人偶……怨兔偶。
過去了這麼久,枝葉竟然還未乾枯,仿佛再拿靈力催一催,還會揣著袖子唱起“莫生氣”的歌謠來。
溫珩掌心握著兔子,聽見身後傳來一道笑聲。
“記得這隻兔子嗎?是你送給我的第一件禮物,我一直用靈力維係著,讓它枝葉長青。”
他回過頭,見鬱明燭高冠錦服,自群花間朝他走來。及至走到他身前,眼底情緒滾燙, “我聽見玉生要來找我,所以及時出來相迎。”
目光相觸,跟前的男人徹底撕下溫柔的假麵,哪怕僅僅一個眼神,都帶著十足的侵略性。
他低下頭,似乎想要討一個親吻。
溫珩抵住他, “你到底想做什麼?”
鬱明燭也不惱,隻笑道: “這世間欠魔淵的,本尊要如數拿回來。”
果然。
溫珩眸光一沉。
昔日玉珩仙君在人間落下九道禁製封印魔淵,如今的魔尊千忌想解開那道禁製,便需多造一個陣法。
隨雲山,霧虛林,南潯,北賜,南海蓬萊,還有晉陽平陽,宿州定州。以隨雲山為中心,一共九個陣眼。
魔尊千忌要將魔淵翻到人間,要無禁城從此得見天光。
許是溫珩的表情過於凝重。
鬱明燭臉上的笑意也逐漸落了下來,目光幽暗: “玉生,你想阻止我是嗎?在你眼裡,魔族始終是見不得光的,是嗎?”
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溫珩回過頭,見到一張熟悉的臉。
寧淵依舊是一身勁瘦黑服。
“尊上,那就劍宗弟子已經都被扔出去了,如今九峰隻剩下咱們的人。還有,自從璿璣長老死在南海後,璿璣峰另立頭目,是個叫蕭長清的弟子。”
鬱明燭看起來並不意外,淡淡應了一聲。
寧淵道: “那個叫蕭長清的人送來戰帖,讓您要麼繳械投降,撤去陣法,要麼他帶人來圍山,開戰。”
書中結局時蕭長清已是名震四海的至尊劍仙,可如今劇情才走了三分之一不到,他隻是個剛上任做峰主的普通弟子。
這樣的威脅聽起來頗有些可笑。
鬱明燭懶懶道: “叫些人手,去殺了——”
“不可!”溫珩惶然地抓住鬱明燭的手,顫抖著, “彆殺他!”
鬱明燭不知道,寧淵也不知道。
但溫珩知道,甚至渾身血流都因此冰冷起來。
因為這一切都在走上書中劇情的軌跡!
蕭長清率領劍宗九峰弟子力挽狂瀾,救世於水火;而魔尊千忌灰飛煙滅,屍骨無存!
溫珩的恐懼落在鬱明燭眼中就成了另一個意思。
鬱明燭的笑意一點點落了下來, “他是死是活,於你很重要嗎?”
“對,很重要,因為他是……”
餘下的話全都堵回了嗓子裡。
頭劇烈的疼痛,係統音狂轟亂炸——
【警告,您的任務進度已清零!一切權限全部封鎖!】
【係統禁止您透露內部真相!】
尖銳的耳鳴聲中。
鬱明燭鉗住他的下頜,指節泛白, “為什麼不能殺蕭長清,嗯?玉生,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讓我去殺他?”
說到後麵,近乎是在逼問,那雙點墨般的鳳眸中,是毫不掩飾的危險與瘋狂。
溫珩眼前發黑,勉強在係統的威壓下喘過來氣。
他閉上眼,艱澀地吐出一句話: “你想做什麼都好商量,但千萬彆去殺蕭長清!”
空氣中冰冷的殺氣幾乎化成實質。寧淵早就默不作聲地退了出去。
室內寂靜,隻剩溫珩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想做什麼都好商量?”
半晌,鬱明燭冷冷笑一聲, “那若是本尊想要娶你呢?”
他的拇指鬆下幾分力道,轉而在溫珩的下頜先前被他掐出來的紅痕上輕輕撫摸。
動作如同憐惜,甚至稱得上是溫柔。
“鬱明燭……”
“玉生,你自己親口說的,無論正道還是邪路,無論世人非議,無論此身生死,都願與我並肩同往。”
鬱明燭傾身壓近,低聲道, “玉生,我要你愛我,要你永遠陪著我,好不好?”
耳邊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唇齒間嗬出的溫熱氣息儘數拂在耳廓與耳垂上,那枚小小的痣頓時不受控製地染上一層薄紅。
溫珩下意識往旁邊側了側頭。
可是現在,似乎他的任何一丁點逃避舉動都會刺激到鬱明燭。
刹那間,伏在他身上的十數隻靈蝶將長翅一振,口器如長針般刺入要穴。
溫珩疼得額沁細汗,將下唇咬得發白。
鬱明燭心疼地用拇指撥了一下他的唇,不許他再咬。
“玉生,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讓你走,你偏偏不走,還要回過頭來找我。我說了我隻心軟那一次,你錯過了,就不許再反悔了。”
疼痛逐漸轉化為麻癢。
溫珩難耐地閉了閉眼睛: “我答應你就是。”
“……真的?”
“真的。”
“你不逃了,也不再騙我?”
“不逃,也不騙你。”
忽而一片靜默。
溫珩睜眼,見鬱明燭抿唇定定瞧著他。
良久,鬱明燭歎了口氣,道: “你已經騙過我太多次,我都被你騙怕了。”
溫珩正要反駁: “這次不是騙你。”
鬱明燭卻說, “不,你就算騙我也無所謂。”
魔尊千忌自小見過的恨比愛多,惡比善多,欺騙比真誠多。按理來說,他早就該習慣了才對。
更何況鬱明燭自認卑劣無恥,得不到的便無所不用其極——
“就算隻是騙我,我也甘願陪玉生將這場戲永遠演下去。就算你逃,我也能把你抓回來。”
隨雲山的桃花又是一年漫山遍野,落花如雨。
鬱明燭俯身而來,笑著在那微涼的唇角吻了吻, “玉生,我與你此生太多糾纏,上窮碧落下黃泉,至死方休。”
……
無禁城有大喜之事。
魔尊千忌春風得意,親自著手一切相關事宜。
三日後,良辰吉時。
迎親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鑼鑔嗩呐和鞭炮聲此起彼伏,響了一路。
無禁城的街道百年來頭一次如此熱鬨非凡,人流如織。
交錯紛雜的響動裡。
魔尊千忌騎在高頭大馬上,唇畔噙著化不開的笑意,墨發束冠,風姿綽約,朱紅華貴的吉服襯得身姿愈發俊朗挺拔。
儀仗隊列繞著無禁城走了一圈,接上漆紅木轎,直至仙哭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新人對拜——”
禮樂聲中,禮官笑唱: “南鬥六星秤杆上,福祿壽喜聚吉祥,天降祥瑞在今夜,挑開紅錦見嬌郎!”
一柄秤杆被遞過來, “尊上,請您掀蓋頭。”
鬱明燭接過秤杆,緩緩將大紅繡鴛鴦的蓋頭挑了下來,露出裡麵一張仙姿玉貌的美人麵。
那一刹那,周圍的喧鬨聲和喝彩聲都停了。
這場大張旗鼓的婚事曆經三天,無禁城隻記得應付春風滿麵的魔尊千忌,卻忘了問一問,另一位新人是誰?
於是直到此時,在場的邪魔們親眼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才終於猛然驚覺——
曆經百年,他們尊上要娶的人,還是百年前的那一個!
人間百姓修士們忘記的事,無禁城的邪魔們沒忘。百年過去,依然對玉珩仙君談虎色變。
更何況百年前的那一場封禁,滌天蕩地,很長一段時間裡成了所有邪魔的噩夢!
禮官兩股戰戰,頭上的大紅花也跟著一抖一抖,恨不得拔腿就跑。
但是他家尊上仍舊從容含笑,就跟人間那些真心高興的新郎官一樣。
甚至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如同不明所以的催促。
禮官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唱詞。
“花開並蒂結良緣,天作眷侶不羨仙,金樽對飲合歡酒,鸞鳳和鳴到白頭!”
兩杯酒釀遞了過來。
兩人交杯而飲。
滾燙的酒流入喉嚨,似乎連帶著五臟六腑都灼熱地燒起來。
“喜今日赤繩係定,珠聯璧合,卜他年白頭永攜,桂馥蘭馨!”
鬱明燭將兩人的長發各取一縷,用紅繩纏了幾圈,剪下來放進錦囊中。
“禮成!”
外麵陡然炸起一陣陣絢爛的煙花,五彩繽紛綴滿了夜空,照亮了半邊夜色。
照理說,這時候該給新郎官灌酒,但他們不敢。然後應該鬨洞房,這他們就更不敢了。
所以魔尊千忌揮了揮手,屋內的閒雜人等皆唯恐避之不及似的,趕緊一窩蜂逃散出去。
屋內安靜下來,隻剩紅燭搖曳。
鬱明燭眼眸含笑,低聲道, “玉生,我好高興。”
他已經是第三次穿大紅的吉服,上一次,隻是為了做一出假戲,禮節未成。再上一次,他被一劍貫心封入魔淵,差的更遠……
唯有這一次,終得圓滿!
如同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終於得到一汪靈泉。
鬱明燭傾身吻了上去,帶著濃重的侵略性和占有欲,毫無理智,毫無章法,惡狠狠地又碾又咬,在那溫軟的唇舌間流連。
溫珩身體微僵,手虛抵在身前之人的肩上,卻始終沒有推拒,被咬疼了也隻是悶悶哼一聲。
就這麼被動地承受,予取予求。
吻痕一路向下蔓延。
礙事的吉服被毫不留情地剝開。
“不行,彆……”
心口處被溫熱觸及的刹那,溫珩如同終於知道怕了似的,微微一顫,想推開他。
然而,鬱明燭一隻手便輕而易舉鉗住了他兩隻清瘦的手腕,聲音啞得可怕, “玉生,彆在這種時候拒絕我。”
溫珩眼中已經蒙了一層瑩潤的水光。
但推拒無效,反抗無果,隻能任由對方進一步攻城略地。
可就在他閉上眼睛打算破罐子破摔之時。
鬱明燭忽然停了動作。
他顫著睫羽睜開眼簾,見鬱明燭凝眸盯著自己的手。
鬱明燭的掌心正在傳來一陣滾燙。
那是幾道陣法符文,連通劍宗九峰,此時燙得如同在火上炙烤灼燒。
便說明,那群人快要衝破他落下的陣法結界了。
怎麼偏偏是今天,這個時候?
鬱明燭壓下眼底的戾色,柔聲道: “玉生在這等一會,我去處理些人,很快就回來。”
他說得柔聲細語,就像隻是去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溫珩倏地一顫,如驚弓之鳥,一把拉住他, “你要去哪?去處理什麼人?我同你一起去!”
鬱明燭盯了他一會,搖搖頭,淺笑著在他的後頸上輕輕摸了一下。
頓時,天旋地轉。
他隻來得及聽見鬱明燭說: “外麵在廝殺,太多血,不好看,玉生還是睡一會吧。”
第64章
仙魔大戰
隨雲山周圍的薄雲霧嵐通通化開,成了濃鬱的魔氣和遠處數不清的鎮山邪魔。
這裡也做了與南海一樣的陣法。再過七十二個時辰,陣法運作,整個劍宗九峰都會被埋入永不見天日的深淵。
取而代之的,是魔淵,無禁城。
山門外聚集了無數修士,列次排開如千軍萬馬,一眼看不到邊際。大悲寺僧人腳踏蓮花寶相莊嚴,無極齋道長白衣颯遝符籙翻飛,絕情宗女修麵覆薄紗身姿窈窕。
為首之人一身颯遝白衣,額間朱砂如血,身姿挺拔似青竹。
他身側兩位姑娘,一長劍颯遝一藥香薰身,一嬌美動人一冷淡沉穩。是寧輕輕和祝清安。
除了呼嘯的狂風,山下一片死寂。
氣氛冷到冰點。
直到山巔之上傳來一道溫潤含笑的聲音,清晰地落入每一個人耳中。
“好熱鬨啊,本尊恭候各位大駕多時了。”
山巔之人迎風而立,赤紅吉服上壓著墨金絲絛,被吹得紛飛亂舞。未著魔尊冕服,自有帝君之資。
山下眾人頓時感受到一陣沉重的威壓籠罩而來,近乎讓人不敢直視。
戒律長老依舊是最暴躁沉不住氣的,最先怒罵出聲: “你這陰險狡詐的魔頭,人間因你生靈塗炭,你還有臉站在這隨雲山上!?”
“何必說得那麼難聽?你們早就想撕開人間與魔界的通道不是嗎,本尊乾脆將魔界翻到人間來。”
鬱明燭揚起薄唇,勾出一抹譏諷的弧度, “說起來,本尊此舉算是幫你們達成所願,你們該說聲多謝才對。”
這話一出,後麵一些不明真相的弟子們竊竊低聲, “他在說什麼?什麼叫我們早就想撕開人間與魔界的通道?”
“他說的莫非是幾位長老?”
“長老們為何要如此?”
但這些竊竊私語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戒律氣急敗壞呸了一聲, “你這厚顏無恥的魔頭,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隨著話音落下,他一甩長鞭,劃出一道寒芒。
“劍宗弟子,殺魔頭!守九峰!”
“殺!!”
“殺了他!為璿璣長老報仇!”
“魔頭休要囂張!我等今日定要將你誅殺於此!”
喊打喊殺聲響徹雲霄。
然而下一瞬,地動山搖。
自鬱明燭身後遠處而來,烏泱泱的一群邪魔,手持刀槍斧戟衝入戰場,頃刻間衝散了劍陣。
黑雲翻滾,山前陷入一片腥風血雨。
縱然劍宗弟子人多勢眾,可麵對不要命似的的邪魔,仍是處處受製,逐漸落於下風。
戰場漩渦中罡風四起,兵荒馬亂,人人自顧不暇。
唯有一道身影靈活地穿梭於刀光血影,在眾人無所察覺時掠到了鬱明燭眼前。
“鐺”的一聲。
長劍與折扇磕在一起。
蕭長清迎著氣浪, “你把溫師兄藏哪兒了?”
鬱明燭的笑容中多了幾分戾氣: “人人都道本尊墮魔後,親手把那孽徒殺死在南海了,怎麼,你沒聽說嗎?”
“聽說了,北昭長老說他於南海遊曆,受鮫王所托擔任祭司一職,你屠殺南海時,他恰好借助萬生鏡存留下了那些畫麵,幾日前給每一個劍宗弟子都看過。”
說到這裡,蕭長清頓了頓,話鋒一轉, “可我不信。”
那算你有點腦子,鬱明燭暗道。但他還是有些好奇地問道: “為何不信?”
蕭長清冷冷笑了一下, “你對他那點見不得光的心思,真以為沒人知道嗎?”
鬱明燭眯了眯眸子,嘲諷似的輕笑一聲, “那你呢?”
蕭長清不說話了。
鬱明燭嗤笑: “人活一世貴在自知,本尊勸你,莫要覬覦不屬於自己的人。”
“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蕭長清掃了一眼他身上的吉服, “像你這樣死路一條的魔頭,和他在一起,遲早會害他這一世!”
字字句句,正好戳在鬱明燭的痛點上。
鬱明燭眸中泛起猩紅,一招一式間都裹挾了極煞的殺氣。
兩人的身影交錯在一起。
可不知為何,蕭長清對他的一招一式都無比熟悉,就像曾經見過一樣。
緊接著,鬱明燭一滯,一種古怪的感覺蔓延全身。
就如同有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了他渾身的骨血經脈,要他行不由己,一舉一動都受人調控。
所以蕭長清沒費多大力氣就將他掀翻在地。
鬱明燭驚疑地避開劍芒,又攻上去。
結果還是一樣。
唰的一聲,長劍貼著鬱明燭太陽穴之處劃過,在他側臉添了一道血口,最終抵在他的頸下。
蕭長清淡淡道: “彆費力了,再來十次八次,你一樣打不過我。”
鬱明燭垂眸睨著劍尖, “那你怎麼還不動手?”
“我殺你不費吹灰之力,但我想與你談筆交易。”
“什麼交易?”
蕭長清頓了頓,淡淡道: “把他交給我,你想翻魔淵,想殺劍宗,都隨你的便。”
鬱明燭不由嗤笑了一聲。
蕭長清盯著他陰沉的臉色,淡漠的唇畔勾起一抹笑, “魔尊千忌,我們……拭目以待。”
最後幾個字被震耳巨響蓋了過去。
……
後山竹屋前。
寧淵有所察覺似的支起身來,擰眉看向金色天空。
那是上千修士合力結成的劍陣,以凶悍的氣勢碾壓向山前一處,餘波震蕩間,就連他腳下的土地都傳來明顯的抖動。
與此同時,屋內傳來一陣靈波。
寧淵警覺,迅速轉身看去。
卻見屋內一片灼目白光,近乎不由人靠近,哪怕他隔著一道門待在屋外,也被震懾地神魂發顫。
那是一片屬於昔日玉珩仙君的靈場!
底下的小魔顫顫巍巍問: “寧大人,那群人馬上就要打過來了,咱們怎麼辦?逃嗎?”
寧淵瞥了他一眼, “你若想逃,現在就逃去吧。”
說完,寧淵頂著白光的威壓,一步步走進房間。
但當他站在床榻前,卻見光已經逐漸暗淡下去,露出裡麵一臉痛色蜷縮成一團的人。
他眸光一變,去探床榻上人的呼吸與心跳,卻隻探到一片冰涼,如同已死之人。
寧淵瞳孔一縮。
死了?!
但他還來不及驚詫,就聽得窗外一聲淒厲的慘叫——剛才的小魔逃出去沒多遠,便被剛殺過來的劍宗弟子當場斬殺,死無全屍!
他沒時間深究自己眼前的究竟是個活人還是隻剩一具屍首,囫圇將溫珩抱入懷中,朝岩洞的方向掠去。
紛飛的劍影靈波自他身後炸開,寧淵不敢回頭,衝進岩洞,毫不猶豫地跳進靈池,任由池水頃刻間灼燒掉他一層皮肉也不敢停,抱著溫珩徑直潛向池底。
……
溫珩陷入深沉的昏睡,意識幾度被攪碎又重組。
待那種靈魂撕裂般的痛苦微微消減,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蒼茫的白霧。
白霧無邊無際,就像一方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空間。
他立在冷霧之中,聽見一個熟悉的女聲說——
【宿主x61,好久不見,想我了嗎?】
不是屬於他的那個小係,而是數月之前在古藤岩洞邊祝賀他第一次升級的那個女聲。
“你是誰?”溫珩問, “你和他一樣,也是係統嗎?”
【嚴格來說,我們都屬於係統的一部分。】
【而且我是他的上司,是接收他差錯報告和辭職報告的人。】
女人笑聲如軟羽, 【悄悄告訴你,那些報告,我一個都沒批準哦。】
溫珩在心中短暫的為他的小係默了下哀,又問: “那你這時候來找我,是要做什麼?”
【我知道你想做回玉珩仙君,你想去救鬱明燭。】
【要不要我大發慈悲,幫幫你?】
“有代價?”
【當然。】
女人聲音中的笑容一點點隱去。
【如今你的兩個身份在互相衝突,天道找不到玉珩仙君,因為他已經成了轉世的溫珩。係統規則不讓你的兩枚內丹相融,與你而言是牽製,也是保護。】
【我可以切斷你與係統之間的聯係,讓你融合內丹,徹底變成玉珩仙君。】
【可與此同時,你也要承擔天道所設下的,玉珩仙君原本的結局。】
隨著女人話音落下,蒼茫的白霧中忽然顯露出一片場景。
玉珩仙君親自去過魔淵,所以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化作一片廢墟的無禁城。
四處皆是斷壁殘垣,破敗樓宇。
無禁城正中,仙哭殿早已坍塌,化作一片染著血色的焦土,這裡生靈塗炭,寸草不生。
可是在那血色焦土正中,居然生長著一棵茁壯繁茂的桃花樹。
樹下仙人盤腿而坐。
溫珩心念一動,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
仙人默然垂首,三千長發儘染霜白,柔順地垂散下來,有幾縷恰落在毫無呼吸起伏的心口處。
如同一尊美得攝魂奪魄的白玉像。
然而焦土之中探出五根鎖鏈,緊扣住仙人的四肢與玉頸,冰冷玄鐵與冷白肌膚帶來極強烈的色彩對比,看一眼便覺刺目驚心。
刹那間,溫珩從靈魂深處生出一種恐懼。
就好像他也曾淪為一塊五感儘失的死玉,被天道枷鎖囚困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深淵,無知無覺地度過百年千年。
“這是……”
【這是你啊, 】女人不疾不徐道, 【另一個世界的你。】
昔日玉珩仙君受天道所指,將魔淵封禁於劍宗九峰之下。
如今魔尊千忌要逆天而行,要將魔淵重新帶回人間。
地底下缺了個大窟窿,不是將劍宗九峰壓下去就能填得上的。
天道用不上這一塊補天之玉的時候,可以放任他生出靈智,化為人形。
但等天道需要的時候,又會毫不留情捉他來補這塊缺漏。
天道要他從此淪為無知無覺的死玉,永遠深埋地底,承受永無止境的囚困之苦。
溫珩本能似的往後退了幾步,渾身發冷,腦海一片空白。
他聽見女人問:
【如何,溫珩?】
【我可以幫你去救他,但這就是代價。】
【你願意用自己的永生永世,去換他一個重回人間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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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orz,這周生病了,症狀嚴重到一天要躺床上昏昏沉沉將近二十個小時。
所以大結局劇情寫得太過於倉促。
【劃重點:從這一章往後有大量修文,主線基本不會變,但會細化補充很多劇情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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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任何綁架訂閱的意思!僅從省錢角度給出建議,作者沒辦法保證每一個讀者對修改後的結局百分百滿意,如果不放心還是可以等等看,一章一章訂及時止損!)
(非常感謝,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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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很慘的魔尊
劍宗陰暗的地牢之中,一條隧道的燈火明滅,在昏暗中平添幾分幽邃。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最裡麵的大坑,原本是用來囚鎖大型凶獸的。
可如今偌大一片囚牢,卻隻鎖著個氣息微弱的男人。
那人被迫跪伏,身上一處完整的皮肉都沒有,大抵是將牆上那些鞭鋸刀斧的刑具都受過一遍。
他身上的關節處仍然釘著三寸長釘,血順著那些釘子流下來,浸泡破碎的吉服,又彙聚在他雙膝下,蜿蜒出一道臟汙的血河。
幾道的腳步聲傳來。
待那些腳步聲停駐,隨後,便是兜頭一盆冰冷刺骨的水。
“嗯……”
鬱明燭悶哼一聲,艱難地睜開眼簾。
幾雙乾乾淨淨的錦靴布鞋立在跟前,居高臨下,似乎連踏進這一方地牢都嫌沾上了血汙。
“如何,明燭仙君?”
依舊是尊敬的口吻,但語句卻極儘嘲諷。
“鮮少有人能活著將我戒律堂的七十二刑依次受一遭,你是第一個,滋味如何?”
戒律好整以暇地垂眼。
卻沒聽見回答。
空氣中回響著滴血的聲音。
鬱明燭被水破醒了,但依舊懨懨懶懶地沒什麼多餘反應,隻靜靜掀起眼皮看著他。
就像是,並沒把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放進眼裡。
戒律長老忽然就覺得倍感侮辱,心底怒火騰得竄了三丈高。
“啪——”
懲戒鞭裹著烈火破空而來,狠狠在他傷痕累累的身上又添了幾道血口,深可見骨。
最後一鞭落下,死死纏住了鬱明燭的脖頸。
鬱明燭如今沒有靈力護體,那鞭子上麵的一層火焰頃刻間便將皮肉燙得焦黑,帶來一陣陣針刺般的劇痛。
“鬱明燭,七十二刑還磨不軟你的骨頭,算你有種,不過,你也傲氣不了多久了!”
“明日劍宗就要當著天下人的麵誅殺你這個邪魔,挖了你的魔丹,將你千刀萬剮!”
其餘幾位長老也沉冷地盯過來。
劍宗九峰如今已是他們的道場,他們於這天下一切的名聲,地位,甚至仙力,都依賴於九峰的存在。
如今鬱明燭要將九峰顛覆於地底,讓他們如何能甘心?
到時候他們什麼都沒了,得再多的魔丹輔助修煉,又有何用!?
貪狼沉聲道: “鬱明燭,你若是現在撤去陣法,我們尚可既往不咎,留你全屍。”
旁邊,戒律冷冷笑一聲, “或者你開口求一求老子,沒準老子一高興,明日挖心的時候讓你少受點罪。”
一片壓抑的寂然之中。
鬱明燭總算有反應了。
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一遭,乾澀淌血的薄唇扯了扯,啞聲嘲弄: “做夢。”
“你!不知好歹!”
戒律長老氣急,一扯鞭子,旁邊的鐵鎖如有所感應般鬆了一根。
鬱明燭的右手垂落在地上。
那隻昔日勻長好看的手已經被拔去了五片指甲,指尖染著淋漓的血色。
在地上磕了一下,立刻疼得下意識想要蜷縮起來。
但轉瞬,便有一隻腳踩了上去。
還用了十足的力氣,狠狠碾了幾碾。
戒律暢快地看著鬱明燭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色,猙獰惡意地笑起來。
“依老子看,就不該讓這魔頭多苟活三日,不如現在就挖了他的心,取出魔丹來開開眼!”
戒律刷得拔出刀, “老子剜了成千上萬的魔丹,還沒見過魔尊的魔丹長什麼樣呢。”
說著,那閃著寒芒的尖端就要紮下來。
又中途被貪狼長老攔住了。
貪狼搖頭, “莫逞一時之快,還是明日當眾再挖這魔頭的心,方可名正言順。”
戒律長老幾度呼吸,終是哼了一聲,平息了怒火。
幽暗地牢中,他意味深長地看過來一眼。
“說得也是,反正……早晚都是咱們的囊中之物!”
地牢終日昏暗,無從得知時間的流逝。
鬱明燭本能覺得自己應該被關了很長一段時間,渾身刑具帶來的痛楚堪比永無止境。
但那段時間應該又很短,因為他的血還沒來得及流儘,就看到一縷微光從敞開的門照進來。
幾個弟子拖著他往外走。
天還未亮,善惡台就已人潮洶湧,喧鬨不止。
高台之上,白柱聳立。
他被壓跪在正中,三重縛魂鎖,十二道蝕骨釘,渾身血跡斑駁。
周圍,各個宗門的大多弟子圍在善惡台隻在三日前聯手誅魔時見過他匆匆一麵。
而那些百姓,乾脆與他見都沒見過,但似乎一夜之間都突然忘記了,數百年歲月,劍宗現世之前,是誰在斬妖除魔,鎮守四方。
忘了他們曾受過隨雲山多少恩惠。
忘了曾有不計其數的人跪在仙人腳邊,淒哀哭求著尋求庇護。
這些人此時此刻圍在善惡台邊,不約而同對他恨之入骨,咬牙唾罵著“魔頭”, “妖孽”, “不得好死”。
一片喧吵聲中。
劍宗數位長老仙風道骨,衣不染塵。
“刑時已到,閒人肅靜!”
隨著一聲令下,四周鴉雀無聲。
戒律長老手持長卷,擲地鏗鏘。
“魔族妖佞鬱明燭,欺世盜名,以魔族之身假冒仙長,其罪一。”
“濫殺無辜,為修邪陣顛覆南潯等七城,至使生靈塗炭,其罪二。”
“背信棄義,殘害同門,致使我門璿璣長老殞命於南海,其罪三。”
“今我劍宗連同天下宗門協力將你誅殺,剜出魔丹以正天道,剮去骨肉以慰亡魂,你可還有何辯駁?”
“阿彌陀佛。”大悲寺的廣慈主持雙手合十,苦口婆心, “鬱施主從前也是名震四海的名門仙君,自當知道苦海無涯,何不及時醒悟,回頭是岸啊。”
無極齋的淩霄道長冷冷道: “為一己私欲顛覆七座城池,屠殺鮫人族,害死同門長老,甚至喪心病狂到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傳弟子。罄竹難書,罪無可恕,還與他廢話做什麼?殺!”
還有其他宗門成千上萬長老,弟子,都緊緊盯著善惡台中心。
他們或許是都在等鬱明燭崩潰,求饒。
可是劍陣最中心,那道玄色身影半跪在地,居然垂首沉沉笑了起來,笑聲嘶啞和著血音,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明明他才是末路窮途,狼狽不堪的那一個,可是某一瞬間,在場之人皆心生驚慌。
有弟子喊道: “長老莫要與他廢話!此等魔頭,直接殺了就是!”
“是啊,殺了他!為璿璣長老報仇!”
“殺了他!殺了他!”
廣慈主持搖頭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似是不忍再看, “唉……”
戒律長老冷嗬一聲, “死不悔改,來人,拿剜心刀來!”
很快,有弟子捧著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走上前來。
戒律長老上前,用隻有他們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鬱明燭,我最後問你一次,撤不撤陣法!”
鬱明燭扯了扯染著的唇, “要殺就殺,廢話真多。”
說著,把柄匕首直直紮過來,噗嗤一聲沒入血肉。
戒律噙著一抹笑,正欲翻轉手腕,將裡麵攪得血肉模糊。
臉色卻忽然微變。
手感不對。
匕首入體的刹那,薄刃就如同消融在鬱明燭的胸膛裡,非但無法剜起血肉,反而還化作一股溫和的靈力,頃刻間潤澤修複了碎裂的經脈。
鬱明燭同樣低聲, “蠢貨,匕首被換了都不知道。”
下一刻,縛魂鎖驟然斷裂。
戒律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腹下就多了個血洞。
鬱明燭垂眸看向染血的內丹,輕輕笑了一聲,五指一攏,碾出一團碎末。
這顆靈力充沛的內丹曆經百年,暗地裡用了無數靈丹妙藥,甚至搭上成千上萬的魔族性命來滋養。
可是眼下化為飛灰隻用了不過短短一瞬,就靈力四泄,了無痕跡。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甚至有很多人都還隻是呆呆愣愣地圍觀。
直到看台上也轟然作響,無數靈波亂飛,近乎是無差彆地攻擊所有人。
一群人始料未及,驚慌地四下躲避。
一時間無人注意,有一道身影趁機掠到了善惡台上。
妙手長老塞來個仙盤,壓低聲音: “快走!照上麵的方向,回你的魔界去!”
“你呢?”
“我再找機會。”妙手推了他一把, “九峰到處都是之前玉珩仙君布下的陣法,誰都解不開,眼下是唯一的時機,少廢話!”
鬱明燭道: “我不走,你走吧。”
妙手詫異: “你發什麼瘋?”
鬱明燭忽然說: “陣法就要成了。”,
他在掌心一劃,毅然拍在地麵上。
霎時間,一張金網自他腳下鋪開。
陡然一陣狂風卷地,地裂山搖。像是整個人間都因此震蕩起來,連同南潯,北賜,等其餘九個陣眼,一起震動起來。
霎時間,一張金網自他腳下鋪開。
陡然一陣狂風卷地,地裂山搖。像是整個人間都因此震蕩起來,連同南潯,北賜,等其餘九個陣眼,一起震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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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重回巔峰,霸氣護夫
世界仿佛有一瞬間的沉寂無聲。
隨雲山巔萬眾矚目,卻是紛紛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天地忽而變色,狂風大作,吹得周圍旌旗獵獵作響。
鋪天蓋地的劍雨驟停在離鬱明燭的咫尺之距,嗡鳴震顫著,卻竭力也動彈不得。
鬱明燭毫發未損。
一道淡青光華將他籠罩起來,如屏障一般將他牢牢護住,擋下了漫天洶湧的劍氣。
一片死寂中,卷地風起。
隨雲山巔十二裡桃花簌簌如雨,紛飛錯落。
遠處,一道身影踏著縹緲雲霧緩步而來,如同天宮謫仙般青衣不染塵。
仙人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了那些劍刃之上。
萬千金色長劍無聲地碎裂成齏粉,消散於浸滿花香的風中。
蕭長清握劍的手猛地一緊,臉色驟變, “溫師兄……”
溫珩的目光自眾人間一掃而過,看到許多各不相同的眼神。
憤怒,憎惡,震驚,畏懼……有不少昔日熟悉的臉,比如陸仁嘉等人,都在看他。
最終,溫珩的目光一落,與那雙染血長眸相對。
那一瞬間的萬籟俱寂,天地失色。
“是那魔頭先前的徒弟!可他不應該死在南海嗎?”
“咱們都被騙了,這師徒倆原來是一丘之貉!
“他定然是來救這魔頭的!”
有人喊道: “殺了他!”
於是一群弟子舉著劍衝了上來。
溫珩抬了抬手。
霎時,那群人被無聲的氣浪掀翻在地,驚恐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也發不出什麼聲音。
周圍總算安靜下來。
他們聽見一道清冽的聲音,明明溫和輕緩,卻隨著風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我先前神識被封,為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煩,曾施下仙法,篡改了諸位的一部分記憶,實在抱歉。”
“如今正是時機,該讓諸位想起來了。”
話音落下,溫珩信手一握,玉塵長劍化形,
他手一橫,將薄如蟬翼的劍刃在掌心劃過。
殷紅血珠滾滾而落,在他腳下沒入泥土。
旋即光華流轉,自他腳下鋪陳旋開,頃刻間蔓延向四麵八方。
光華所過之處,人們的腦海中轟然一聲,如同鐘磬陣陣回響。
許多前塵舊事的記憶豁然明晰。
他們猛然想起來,百年之前隨雲山上的仙君名號玉珩,而非明燭。
青衣仙人仗劍策馬,穿雲過海,曾以玉塵長劍斬儘天下邪魔,也曾落下九道禁製封禁魔淵不見天日。
七年前玉珩仙君以身合道,是那魔頭千忌自魔淵血海中爬出,為仙君收屍骨,塑金身,將已死之人從無儘地獄拉回人間。
……
待那些真實的回憶慢慢消化,取代了虛幻的假象。
眾人早已一片呆滯。
劍宗之人尤甚。貪狼,琉璃仙等人慢慢回過神來,頓時如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從頭涼到腳。
而溫珩看了他們一眼,想起來什麼, “對了,還有些事,正好趁今日人齊告知諸位。”
他手指攏了攏。
就似是什麼不容置喙的召喚。
貪狼腰間的乾坤袋劇烈抖動起來,幾息之後,砰得炸裂開來,裡麵一道白光閃過。
溫珩手中化出一麵銀紋寶鏡。
寶鏡震顫著,在仙人的驅使下不得不乖順地露出縷縷光影,在隨雲山上方遼闊的天空中投射出一幅幅清晰的畫麵。
生動真實,惟妙惟肖。
那是劍宗九峰的一些平平無奇的日常。長老們授藝育人,弟子們練劍習武。
可是畫麵陡然一轉。
那是幾個璿璣峰的大弟子在圍毆一個瘦小年幼的小弟子,拳打腳踢,口中還罵著“狗雜種” “死廢物”一類。
日複一日,那個小弟子不堪欺淩,舉身跳了枯井。
若是隻到這裡,大概僅僅算得上“駭人聽聞”。
再然後。
死了人,事情鬨得太大,那幾個大弟子要按門規受罰。
本該二十懲戒鞭打碎筋骨,打斷經脈,罰他們戕害同門,草菅人命。
可畫麵一分為二。
左邊是夜深人靜,戒律堂幾道人影發出竊竊笑聲,戒律長老饜足地接過幾箱金銀靈石。
右邊是善惡台審判行刑,二十懲戒鞭看上去狠戾無情,實則隻堪堪打破了一層血皮,無足輕重。
善惡台上,逝者墳前。
他們故作羞愧地低下頭發出哭泣聲音,可無人看到的地方,臉上哪裡帶半點眼淚,分明隻有輕鬆得意的笑容。
那些笑容定格,光點一凝一散,畫麵變了。
紅燭帳暖,燭光旖旎。一陣陣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不絕於耳。
女子媚眼如絲, “彆鬨,下回你家那個凶婆娘又要來找我的麻煩了。”
“她哪裡比得上你的一根頭發絲?待我尋個機會徹底把她踹開,我們往後的日日夜夜都長相守。”
男人低聲笑道, “嫂嫂,你也叫我一聲好哥哥來聽聽……”
場景太暗,看不清一男一女的臉。
可是那兩人的聲音卻分外耳熟。
貪狼與琉璃仙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尤其是琉璃仙,近乎當場暈厥。
畫麵又變,成了一片湛藍色的海洋。
和之前顯露出來的畫麵相差無幾,前半段,是鬱明燭墮魔殺戮的慘狀。南海聖子與他同歸於儘,將他死死釘在了礁石上。
先前人們都說這魔頭命大,竟然死裡逃生,又卷土重來。
如今才見後半段陡然一轉,照在了“鬱明燭”逐漸融化的臉上。那張臉在海水中褪掉一層假麵,赫然變成了劍宗璿璣長老的模樣。
不停變換的畫麵還有許多。樁樁件件,都像是把劍宗之人釘在了恥辱柱上。
這是世人不曾得見的劍宗,被覆蓋在赫赫聲名的名門正派下,陰暗的那一麵。
場麵一度十分安靜。
隨雲山巔聚集了人間所有宗門,此時此刻,皆抬頭注視那些難以描述的畫麵,看著萬生鏡將不為人知的齷齪揭露眼前。
而最終,點點光影交織——
那是以璿璣長老為首,劍宗九峰數十人暗中飼養邪魔,取其魔丹以助修煉的畫麵。
他們貪婪地吞噬著魔丹,連自己身上早就溢出絲絲縷縷的魔氣也渾然不覺。
幾經閃動,定格於一張張饜足而扭曲的麵容上。
空氣如同凝固,一片壓抑的寂靜。
終於有弟子艱難開口,難以置信地問, “長老,這些……這些都是真的?”
但其實無需回答。
萬生鏡乃上古至寶,能將過往之事顯露於人前。他們要如何否認,如何辯駁?難不成說這些都是假的,都是萬生鏡汙蔑他們?
簡直荒唐!
幾個長老的臉色變了又變,越變越難看。
饒是如此地步,仍舊有人自不量力,愚昧不堪。
貪狼長老咬牙道: “就算我宗有諸多齷齪,這最多算是……算是門風不嚴!是我等宗內事務!輪不到外人插手來管——”
完沒說還,就被打斷。
“那依你看,我可有資格管一管嗎?”溫珩淡淡看向他。
劍宗之事輪不到外人插手。
那親自創立劍宗九峰的玉珩仙君,可否有資格來管一管劍宗之事?
貪狼的臉色一僵, “你……”
直到這個時候,他對上溫珩的目光。
那是一雙極沉極冷的眸子,在漫長歲月的無儘殺伐中鍛就的寒冽。
僅僅是被看了一眼,他忽然遍體生寒,如墜冰窟。
他才恍然大悟,醍醐灌頂似的終於意識到,眼前的已經不是先前那個軟弱可欺的廢物弟子。
這是玉珩仙君!
是可憑一己之力開天地,戰諸邪的玉珩仙君!
他忽然自心底生出一股徹骨寒意,渾身不由得顫抖起來。
有不少弟子接連回過神。
“仙君!縱然幾位長老罪孽深重,可這些年對劍宗勞苦功高,您就給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吧!”
“仙君慈悲為懷,何不高抬貴手!”
“阿彌陀佛!”大悲寺的廣慈主持忽然雙手合十道: “仙君,此事實乃貴宗內部事宜,我等不宜插手,可大敵當前,這個魔頭可是想把魔淵翻到人間來!事關天下蒼生,仙君您難道不該先誅殺邪魔?”
於是眾人紛紛想起來。
有不少百姓覺得,玉珩仙君良善正義,管得了劍宗之人,卻總不會對他們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動手。
於是紛紛指指點點地責怪道:
“大敵當前,仙君不該本末倒置。”
“早有傳聞說隨雲山的玉珩仙君與這魔頭有斷袖之癖,糾纏不清……”
“彆是玉珩仙君為了救這魔頭,故意顛倒黑白的吧?”
鬱明燭忽然又成了眾矢之的,這回還拖上了溫珩一起。
無數的唾罵聲和指責劈頭蓋臉砸下來,他恍若未聞,定定看著幾步之外的仙人。
隨風傳來一聲輕歎, “何為本末倒置,何為顛倒黑白……”
人群忽然就安靜下來。
玉珩仙君垂著眼緩緩道, “諸位說得對,逆天而行,屬實罪無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