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娘依舊定定地看著窗外那一小片天,聲音淡得很。
“我想起來,我家鄉的秋天了。山上有野果子,柿子長紅了就可以摘下來了,曬成柿餅,上麵帶著一層白霜,很甜很軟,可我沒怎麼吃過,都省下來給我哥哥吃了。他每次問我,你吃過沒?我都說,我吃過了。”
秋杏心中有些難過,問:“您說的哥哥,是大人嗎?”
蘭娘這才回首,搖搖頭自嘲地笑了:“不是,是另外一個哥哥。”
是她在徐家村的勻哥呀,怎麼會是現在的顧大人呢?
她腦中不斷地重複著汪琬雲的笑模樣,想起來汪琬雲字字提到的“夫君”,聽汪琬雲的語氣似乎他們夫妻之間感情甚篤,也是,顧亭勻每回來看自己,身上都帶著汪琬雲身上的香氣呢。
外頭夕陽一寸寸地沉下去了,晚飯被送了進來,今日的菜肴依舊十分可口。
野外新撈的鯽魚,跟豆腐一起燉成奶白的湯,鮮香可口的粉蒸肉,蝦仁炒青筍,白灼菜心,還有一道聞起來就非常下飯的醬牛肉。
秋杏搓搓手:“姑娘您多吃些肉,傷口就好得更快了。”
蘭娘低下頭,拿著筷子夾了一筷子排骨,慢慢地問:“到吃晚飯的時候了嗎?”
秋杏答:“是呀,姑娘您怎的了?若是沒到時間,廚房也不會送飯來的。”
蘭娘微微一笑,眼淚卻猝不及防地掉了。
晚飯時間,顧亭勻又在陪汪琬雲吧?
前些日子,她沒見過那位顧夫人,還覺得自己乾脆利落,拿得起放得下,一心隻想離開顧亭勻。
可現在真的見到了顧亭勻的夫人,她才知道什麼叫挖心之痛。
她就算是走,也是踩在自己死了的一顆心上走,每走一步,都要割上一刀。
可她還是要好好吃飯,要好好地走。
她不能讓人看不起她。
*
顧亭勻今日下朝之後便去了府衙,而後又跑了一趟差,到了下午又接到宰相府的通傳,說是宰相大人找他有事。
等顧亭勻匆忙趕去之後,卻又在嶽父的門外侯了許久。
他那地位尊貴的嶽父正在與人在書房裡下棋,對方是敬國公,他就站在外頭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敬國公才笑嗬嗬地從裡麵出來了,他立即去行禮,可敬國公目不斜視地走了。
顧亭勻垂下眸子,唇角一抹冷笑很快散去。
等到嶽父讓他進去之後,顧亭勻未表現出一絲不滿,帶笑問候了他身體。
汪大人抬眸看了看他,歎氣:“你來了怎的不讓通報一聲?定是那起子下人又不把你當回事,替他們家小姐出氣呢。我聽聞,你那鄉下的妾氏自打進京之後還未向琬雲敬茶?你是怎麼打算的?”
顧亭勻早知有這一日到來,隻恭敬地答道:“嶽父大人,那女子出身卑賤,路上又受了傷昏昏沉沉又愛胡言亂語,蘊之怕擾了琬雲的清淨,便還未給她妾氏的名分。如今隻當她是我同鄉的妹妹,在府裡養傷,待傷好之後立即安排了去。”
汪栗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們的事情我也不便插手,今日我聽聞你去了一趟河西辦差?”
他有意培養顧亭勻打探禮部的各項事宜,而如今顧亭勻也知道他是在考驗自己,便一一答了,且又不顯山不露水地恭維了他幾句,汪栗最終也還是沒有追究汪琬雲之事,他這人功名地位第一,至於妻女,那都是排最後的。
到最後,顧亭勻抬頭看向汪栗牆上的一副很大的畫讚道:“嶽父大人這幅畫堪得上是世間奇畫了。”
奇就奇在,隻怕十個人看過,十個人不懂畫上是什麼。
汪栗笑了起來,捋了下胡須:“快些回去吧,不早了。”
顧亭勻坐上馬車便開始閉目養神,他實在累極了,但沒一會兒又睜眼把彰武喊了上來。
“蘭姑娘的吃食定然要安排妥當了,不可假以人手,勢必都要最好的食材,好好養她的身子。眼見著天氣越來越冷,把她冬日裡穿的狐球也預備起來。”
彰武有些犯難:“大人,您如今賬上銀子也不多,往後冬日您也是免不了要當值辦差的,不如先給您自己……”
顧亭勻直接打斷了他:“我穿普通棉衣便是,她受不得冷,把她的衣裳做好些。何況……”
他閉了下眼:“現在錢不夠,過陣子就不一定了。”
彰武心中歎息一聲,替自家大人犯難,可等到馬車到了顧府門口之後,卻又有小廝守著來上報了今日之事。
說夫人去了前院見了蘭姑娘,還說前院牆外跳進來一個男子自稱來找蘭姑娘的。
顧亭勻猛地睜開眼,心跳驀的亂了幾拍:“她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汪琬雲對她可動手了?”
小廝嚇了一跳,立即回答:“大人,夫人未曾動手,蘭姑娘一切安好……”
顧亭勻深吸一口氣,跳下車大踏步就往前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