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娘從未想過,她與顧亭勻會有如今這種境地。
他步步為營,幾近於明目張膽的威脅,他最初不是口口聲聲說為了公事麼?
怎的如今又說隻要她張口答應,他便能放了陸回?
可即便如此,如今她也沒有任何辦法,她軟話說了,甚至於求他,得到的都還是這樣的回應。
瑩白的臉上是徹底的失望。
她發覺顧亭勻這個人與自己認識的那個,已經千差萬彆。
蘭娘最終白著臉道:“好,那我答應你,可我要親眼見著陸回被放出來。”
顧亭勻唇角染了笑意,他心底自知她不是心甘情願,可隻要她開口,他便是高興的。
而往後還有更多的機會,他終究是能讓她明白,自己做這一切的心意。
因為蘭娘不放心,顧亭勻便帶了她親自坐著馬車到衙門不遠處的巷子裡,隔著簾子從縫隙裡往外看,隱約便看得見兩個官差把奄奄一息幾乎都站不穩的陸回扶到了門口,陸夫人得了消息,早已等在外頭,見到兒子成了這般,立即哭著上去扶住陸回。
見陸回渾身軟的站不穩的樣子,蘭娘坐在馬車裡眼淚止不住地掉。
她咬著牙,拳頭都握得很緊。
顧亭勻在旁邊看著,麵色發青,他非常不喜歡看她為旁的男人掉淚,可這也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她心裡頭很在意很在意那個陸回。
蘭娘被他攬在懷裡,他微微帶些粗糲的手把她臉上的淚擦掉,聲音平靜:“你若是再哭,我便讓人再把他抓進去。”
蘭娘瞬間憋住了哭聲,而後卻又很難受,咬牙道:“你不是說,他與趙懷蓀的死有關係麼?怎麼如今你不秉公辦事了?”
她分明是在嘲諷他。
顧亭勻倒是毫不掩飾:“現在我仍舊懷疑他與趙懷蓀一死有關係,隻是……若是徇私枉法便能讓你多看我一眼,便是得罪了天子又如何?”
他拉起來她的手,在唇邊吻了吻:“阿蘭,你怎的這般天真,你以為我真能親眼瞧著你與旁人恩愛和美麼?”
蘭娘被他抱著,親著,卻覺得難受的很,想抗拒,卻又不敢抗拒,隻能從那馬車車簾子縫隙中往外看到陸回被陸夫人扶上車的影子。
而下一刻,顧亭勻伸出一根修長手指,把那馬車簾子給挑落了。
車內光線昏暗,蘭娘瞬間什麼都看不進了。
而她唇上一片溫熱,蘭娘渾身僵直,立即躲過去,胡亂地說:“就算……就算是我應允了,可我如今仍舊是陸回的夫人,你在燕城這般,就不怕千夫所指!”
顧亭勻低笑一聲,是毫不在意的態度:“我連死都不怕,四處求神問佛,還會害怕千夫所指?”
蘭娘心情幾乎差到了極點,最終還是想起了自己的要求。
“你答應過我,會托付我爹安排人把他們送到城外,讓他們選擇他們自己要去的地方。”
她相信她爹不是個會撒謊的人,但如今不太相信顧亭勻。
顧亭勻把她的頭摁到自己的胸口:“我答應你的事情,自然會做到。阿蘭,送走他們,你便當從未有過這一段好不好?康哥兒你是定然舍不得送人的,等回了京城便告訴旁人那是你與我的孩子,是我們的嫡子。我不想騙你,我並不喜歡他,可我願意為了你把他當成嫡親的孩子對待。”
蘭娘低聲道:“不需要……”
顧亭勻笑起來:“怎麼不需要?又說鬨脾氣的話,藥材一案最多過了年便結案了,到時候我便帶你回京城。我知道你舍不得嶽父一家,等回了京城我會設法在皇上跟前舉薦嶽父大人,你放心,一年之內他們也會去京城的。”
想到那時候他與蘭娘再生個孩子,一家子倒也算齊整。
每日他去上朝處理政事,下了朝回到家,總算有人等著他了。
偶爾得閒他陪著蘭娘回阮家,日子算是平凡中最幸福的一種了。
那是他期待了不知道多久,渴望了不知道多久才總算能抓住一點影子的未來。
現在她不太情願,他便哄著她,直哄到她情願便是了。
馬車噠噠噠地往回走,蘭娘始終沒有抬頭看他,她心裡擔心陸回,隻覺得自己當初就不該答應嫁給陸回,如今給陸回添了這樣的麻煩,若非是她,陸回定然不會到這種地步。
第二日,阮知府又來了履霜院,私下與蘭娘談話,隻道他的人的確親眼見著陸夫人雇人趕了馬車帶著陸回離開了燕城。
阮知府的人送到半路,餘下的路便讓陸回母子自己走了。
“他們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我那兩個官差是最得力的,路上並未見有人跟著。蘭兒,你放心吧,此事爹也覺得與陸回沒有什麼關係。他是個好人,整個燕城誰人不知道?你娘若非因著他,早就死了許多次了。顧大人應當……確實是出於私心才關押了他。”
蘭娘聽到這,眼圈兒一紅,好半晌才艱難問了句:“他可曾問過我什麼?可憐康哥兒,都沒能同他告彆……”
康哥兒才接回家的時候,都尚未足月,不是個好照料的小嬰兒,乳母隻負責喂奶,喂了便走,餘下的便是蘭娘與陸夫人照料,二人都極累,陸回每每給人看診結束,也都去親自給康哥兒換尿布,他對康哥兒也溫柔的很,好幾次都笑著道:“咱們康哥兒乖乖長大,長大以後也做大夫好不好?”
可如今,她不在他身旁,康哥兒他也是見不到了。
蘭娘忍不住掩麵痛哭,忍不住地流淚。
阮知府心痛的很,讓女兒靠在自己肩膀上,低聲道:“為父便是拚了命,也會幫你的。”
屋外,顧亭勻站在窗下,聽著裡頭隱隱傳出來的哭聲,麵上如敷了冰霜一般。
蘭娘待顧亭勻態度說不上不好,她心裡頭想著,陸回不一定走遠了,而顧亭勻不一定就會放過陸回,此時若是惹毛了顧亭勻,對陸回更沒有好處,便隻能儘力克製自己的情緒。
自打她鬆口說願意跟了顧亭勻之後,他仿佛就忽然間不再克製。
白日裡他忙完,便會到她房中坐著,哪怕她一直在以照顧康哥兒為借口不理他,他也就那樣坐著看他。
蘭娘最初不習慣他的目光,到後來也習慣了,他看她,她就當不知道,完全把他當成隱形人了,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情。
後來她卻難以避免地察覺,他有時候看著她,忽然就會笑了。
有時候,他目光又有些沉沉的,看的人心裡發毛。
有一次,他坐著坐著,拿起了旁邊的拐杖,熟練地走到她旁邊,幫她摘掉頭發上的一根線。
“月子裡,便莫要做針線了。傷眼。”
蘭娘一怔,把手裡的針線放到旁邊,隻胡亂說道:“襪子破了,我想縫縫。”
顧亭勻道:“丫鬟婆子一堆,哪個不會針線?阿蘭,你縫的襪子最好穿。”
許多年前,他因為走路多,襪子總是容易磨破,而縫過之後的襪子總是有針腳,穿上去之後其實更疼,後來蘭娘便琢磨了一種針法,縫上去之後,那襪子穿起來平整如沒有縫過一般,一點都不磨腳。
他好幾次提到,都說她縫的實在是好,蘭娘聽了也暗暗高興。
如今,他再也不用穿破襪子了,她也不需要縫襪子了,他還是記得的。
蘭娘心中有些難受,再看看他的腿,一時脫口而出:“你的腿可好了?”
顧亭勻坐在床邊,聽到她關心自己很是高興。
“快好了,再過幾日等到過年的時候大約都不用拐杖了。”
是了,眼看著就要過年了。
而這八年來,她每次都是與陸回一家過年的,次次都是一家歡好,過年過得熱鬨又喜慶,陸家竟是第一次過得這樣淒涼。
全拜顧亭勻所賜。
他若是沒有來燕城,一切便都不會發生。
而如今他把自己與康哥兒困在此處,陸回與陸夫人究竟是去哪裡了?也不知道這大冬日的,陸回身子怎麼樣了。
越想蘭娘越覺得難受,自責,也不想見到顧亭勻。
她低低說道:“我想睡一會兒了。”
顧亭勻也沒攔著她:“睡吧,我也要去書房忙了。”
蘭娘知道他肯定要看著自己睡著了才走,便躺倒床上,對著裡麵閉上眼。
可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她對不起陸家,陸家上下每個人都待她這麼好,她真是沒有良心啊!
顧亭勻靜靜地站在那裡,他看到她裡頭的枕巾很快被暈染濕潤變成深色,便知道她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