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娘進宮之後才知道,如今宮中最受皇上寵愛的李貴妃得了一種病,她胸口上長硬疙瘩,起初隻是那裡疼,可到了後來,渾身都疼,時常嘔吐,整個人沒有精氣神,麵黃肌瘦四肢無力,這幾日更是病得厲害,那疙瘩紅腫,人也高熱不退,眼看著像是挺不過去了。
皇上很是心疼,他前些年勤於政務,不怎麼流連後宮,可一直以來心裡最疼愛的都是李貴妃,如今李貴妃眼看著要不行了,他忽然之間就醒悟了。
什麼天下,什麼江山,什麼黎民百姓,都抵不上自己心愛的女人!
皇上命太醫院勢必要救好李貴妃,可太醫院上下人人都束手無策,跪在地上隻能沉默。
最終,有人鬥膽建議皇上去民間尋一些名聲不錯的大夫,興許能有什麼偏方。
就在此時,也有人向皇上說起了當初蘭娘與顧亭勻之間的事情。
皇上對顧亭勻的私事沒有過問太多,原以為顧亭勻是放下了從前的事情,如今的夫人是另外的人此時聽那大臣說完才恍然大悟,原來顧亭勻現在的夫人就是從前他很喜歡的童養媳!
那童養媳死而複生,竟然還有這樣的奇跡!
當初為蘭娘調理過身子的太醫跪在地上,惶恐地說道:“皇上,當初顧夫人當真是病入膏肓,甚至比如今的李貴妃還要糟糕,可後來她竟然能好起來,實在是一件奇事。微臣曾好奇地打探過,才知道那顧夫人曾經在燕城受過一位姓陸的大夫的診治,而那陸回此時正在西北。”
也就是這段話,讓皇上立即著人把陸回召到了京城。
沒幾日,又有人提起來孫荷風的毛病與路李貴妃的十分相似,孫荷風竟然被顧夫人給治好了。
皇上喜不自勝,眼看著陸回已經入了宮,他又讓人以李貴妃的名義,把蘭娘召進了宮。
蘭娘並不知道這來龍去脈,隻是瞧見李貴妃的病情之時,心中一驚。
李貴妃的病可比孫荷風的要嚴重的多,幾乎可以說是到了晚期了,這要如何救治?
她倒是可以儘力去試,但若是治不好,皇上豈不是要怪罪下來?
尤其是她明知道皇上很疼愛李貴妃的,心中忍不住忐忑起來。
但,蘭娘學習醫術本就是為了救人,尤其是見到李貴妃那張瘦得可憐的麵龐上,五官依舊精致漂亮,虛弱得令人心碎,她也生出憐憫之心。
李貴妃輕咳一聲,衝她一笑:“顧夫人,您是否也為難了?本宮這病旁人或許不知道,可本宮心裡明白。隻是本宮不甘心,皇上疼愛本宮,我與他走到白首的約定還沒有完成呢。皇上日理萬機十分辛苦,又隻愛讓我伺候著,若我走了,誰還能哄他高興呢?”
她又咳嗽起來,好半晌,才費勁地看著蘭娘,笑眼中蓄著淚水:“顧夫人,所以……你救救我好不好?”
這樣一個集萬千寵愛與一身的女人,此時也分外地渴望活著。
她還有一個深愛的人,沒有愛夠,還有許許多多的日子想繼續過下去,這輝煌明媚的宮殿她還沒有住上一輩子。
瞧著李貴妃的眸子,蘭娘想到了自己。
從前渾渾噩噩的,無所謂生死,總想著死了一了百了,可後來她才知道,自己並不想死,尤其是與顧亭勻重修於好之後,她巴不得自己長命百歲,與他日日相守。
他們還有無數個黎明與夜晚要共度,還有說不完的話,吃不完的一日三餐,還要看著子孫滿堂的那一日。
這世上,但凡被愛,或者有人可以去愛的人,誰不想多活幾日?
蘭娘摸摸李貴妃的手,安慰道:“貴妃娘娘,臣婦一定儘力。您得皇天庇佑,必定能挺過去這一關。”
她是女大夫,為李貴妃檢查身子方便了許多,知道太醫院也要同自己一起商量救治辦法,蘭娘便把李貴妃周身上下的一些情況都記錄了下來。
李貴妃通身雪白,骨骼纖細,哪怕是病入膏肓了,依舊是一位動人的美女,蘭娘檢查了一番,忍不住在心中歎息。
但嘴上她還是安慰李貴妃,一切都會好起來。
從李貴妃的寢殿裡出來,便有小太監要把蘭娘往外請。
“顧夫人,皇上已經命人安排了幾位太醫,以及民間尋來的大夫等著您,您幾位可以一起商討著如何給貴妃娘娘治病呢。”
蘭娘嗯了一聲,心中也在思索著,這李貴妃的病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她是要費腦子了。
等蘭娘被小太監領著到了偏殿,自然見到了幾位太醫,以及民間尋來的大夫。
可其中一人卻讓她愣住了。
此人穿一身灰色長袍,瞧著皮膚有些粗糙,五官依舊是溫潤的,但那通身的氣質卻看得出來,是經受了邊關的風沙摧殘過的。
蘭娘沒有想過會在這裡見到陸回,乍然再見,他從前一身病氣似乎都不見了,反倒是看起來比尋常人更硬朗了些,頭發絲都透出一股西北的風沙味,麵上甚至還有幾道劃痕。
他當真是……與從前截然不同,瞧著像是吃了許多的苦。
蘭娘隻覺得眼睛一酸,她對陸回的感情始終都在。
她感激他,也敬佩他,心中為他感到惋惜,更有許許多多的愧疚。
而她也知道,在那個非常艱難的時候,他鼓勵她去找顧亭勻,是一種多麼難得的勇氣與大度。
他仍舊是這個世上,非常非常好的一個人啊!
哪怕命運待他不公,哪怕他走錯過路,可後來,他在勤勤懇懇地做好每一件事。
陸回抬眸,與蘭娘對視的一瞬間,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心臟劇烈地跳動幾下,而後才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日思夜想,猜測她如今過的是什麼日子。
想著顧亭勻對她好不好,想著她是不是真的還喜歡顧亭勻。
有時候聽到帳篷外的馬蹄聲,他會奢望是蘭娘去找他了。
有時候,又做夢夢到顧亭勻與她過得並不好,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可後來他才發現,那都是他的癡心妄想。
所以,他得知了蘭娘與顧亭勻依舊在一起的時候,讓人給蘭娘帶了信,告訴她自己與軍營裡的廚娘在一起生活了。
他知道自己不會過得很好,但卻不希望她過得也不好,至少,讓她少一些愧疚。
如果他們兩個人之間注定有一個人要難受的話,他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蘭娘衝他點頭,而後找了椅子坐下來,幾位太醫立即匆匆地問道:“顧夫人,您是女大夫,檢查起來更方便,此時對貴妃娘娘的身子自然比咱們都更清楚,不知道您有何見解?”
蘭娘知道現下什麼事情最要緊,便道:“貴妃娘娘的身子在下已經看過了,的確是情況糟糕,但也並非是全無希望,我師父最擅長的便是施針,不謙虛地說,我認為他的針法應當是這世上第一好。若是我師父的針灸配上膏藥等一起醫治的話,貴妃娘娘的身子興許是有救的。”
幾個太醫麵麵相覷:“你師父?你師父是誰?現下在何處?”
蘭娘看向陸回,而陸回心中一軟,微微笑道:“正是在下。”
幾個大夫七七八八地商討了足足半日,最終擬定了一套方案,決定把這方案陳述給皇上聽,有皇上定奪是否使用。
到了這個時候,皇上自然是要點頭答應的,等確定好接下來的安排,一眾太醫便被遣散出宮。
蘭娘與陸回一起被太監領著往宮門口送。
她因著懷了孩子,走路不敢太快,而陸回走得也很慢。
兩人之間因著從前的事情,多少是有些尷尬。
蘭娘思前想後,還是道歉了:“師父……從前的事情,都是我愧對於你。我常常想起來便覺得不安,對不起!”
她能做的實在是太少了,曾經她也以為自己可以在燕城永遠地生活下去,卻沒有想到生活會有那樣大的轉機。
而陸回隻是淡然一笑。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娘已經去世,我族人的仇也報了,說起來顧亭勻還算是我們的恩人。若非他開恩,當初我與我娘被捕之時便要被砍頭了,我陸家族人當初的案子也不會被重新翻出來調查。”
往長遠一點說,若是汪栗沒有倒台,陸家陳年舊案能翻身的幾率更是渺茫。
在西北這幾年,軍營中的人對他敬重一是因為他醫術精湛,二也是因為知道顧亭勻讓人在照看他。
他的確是對顧亭勻存著感激。
聽到他這樣說,蘭娘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是會對顧亭勻非常反感的。
此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想到顧亭勻,她眸色也柔和了許多:“他當初也是秉公辦事,就算是沒有你我這層關係,他也會徹查的。”
陸回親眼瞧著她提起來顧亭勻時眉梢眼角難以遮掩的溫柔,心中忍不住還是浮起來許多的痛。
他明明也很喜歡她的,他們也有個孩子,雖然不是他們親生的,但當初也是約定好了一起撫養孩子長大的。
可這一生,他遇見她太晚了。
在他最開始遇見她的時候,她的心裡就滿滿都是顧亭勻。
但好在,他們如今還能心平氣和地站在一起講話,她還會喊自己一句師父。
陸回衝她笑笑,說起來自己在西北的一些事兒,說到康哥兒如今已經長大了,也學習了醫術,才五六歲已經學會給人把脈了,是個十分聰明的小男孩。
蘭娘知道他過得好,心中的愧疚淡了許多。
等走到宮門口,陸回抬眼看了看遠處的晚霞,想起來曾經他們一起出城去爬山,也看到過這樣漂亮的晚霞。
他語氣平靜,卻又帶了些遙遠的氣息。
“蘭兒,我如今過得極好,你也要好好地生活。”
蘭娘心中酸澀,點頭笑道:“師父,我記住了。”
兩人很快分開,蘭娘心中感慨一番,但回去顧府之後便見到了來送信的人,那人是青州來的,說起來青州的水患比想象中還要厲害,如今已經數百裡的村子都被大水衝毀,大雨下個不停,百姓們四處逃荒,亂得不成樣子,而顧亭勻才到青州便開始四處部署,一邊救災一邊抗洪,實在是艱辛異常。
蘭娘心中一沉,立即讓管家過來商量著把顧家的物資多送一些到青州去。
管家有些為難:“夫人,咱們這顧家的確是家大業大,可素日裡要花錢的地方也多,總不能一下子出手這麼大方……青州水患,自然有朝廷撥銀子過去……”
蘭娘冷冷地看他一眼:“顧家的銀子如何花,我心中有數。”
朝廷給顧亭勻撥的銀子不少,但那是根據災情來定的,顧亭勻走之前,青州官員所上報的災情並沒有現在嚴重,實際上青州的災情比當初預想的嚴重了兩倍不止!
若是等到那些心思複雜的官員們把實際情況上報給皇上,再讓皇上撥銀子去救災,顧亭勻要什麼時候才能收到銀子了?
蘭娘連夜整理,恨不得把顧家所有的銀子都拿出來,讓人儘可能把棉被,食物,藥材等都買好,然後雇傭一大批人再度朝青州出發。
等熬到天邊都魚肚白了,她感覺到肚子隱隱作痛,才趕緊地去躺著休息。
但休息不到兩個時辰,又有丫鬟提醒她要入宮了。
近來李貴妃病情嚴重,他們這些負責給李貴妃看病的人隻能日日都進宮。
蘭娘又趕緊地爬起來進宮,這番折騰過後,直到落日十分才得空休息。
她與陸回合力為李貴妃針灸,瞧著李貴妃狀態不錯,兩人又到太醫院與幾位德高望重的太醫一起研究病情,但蘭娘覺得自己心口突突突地跳,很不對勁。
直到陸回發現了她的異常,提醒道:“你若是身子不適,趕緊地休息,莫要強撐著。”
蘭娘的確臉色發白,幾位太醫也都瞧見了,立即讓蘭娘去旁邊隔間裡休息一會。
想到自己肚子裡的孩子,蘭娘也沒推辭,趕緊地進了隔壁房間去休息。
她累極了,心裡又掛念著顧亭勻,才閉上眼就夢到他在大水之中淋著雨,整個人狼狽不堪,而那水勢越來越急,直到把顧亭勻人都衝沒有了。
蘭娘猛地一驚,夢中想大喊卻喊不出來,急得不行,掙紮之中,自己就醒了。
等看到現下身處的屋子乃是太醫院的一處房間之後,才猛然發現那是做夢。
她心中擔憂得厲害,忍不住都想落淚。
當初顧亭勻不願意去,還是她勸著他去,總覺得他是很想去的,畢竟那水患關係到很多人的生命,他不去也無法安心。
可現在她才知道,水患比他們想象中的都更糟糕。
有官員怕被譴責,故意隱瞞了水患的嚴重性,顧亭勻帶去的物資根本不夠用,而其他人都隔岸觀火,加上皇上如今心裡為李貴妃的事情感到煩躁,沒人敢往槍口去撞。
有與顧亭勻交好的人為顧亭勻說了幾句話,皇上隻煩躁地擺手,讓各部商量著辦。
他如今一心陪著李貴妃,都無暇顧及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