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嗬嗬一笑,旋即麵露痛惜之色,不平道:“隻可惜,本朝朝政便把持在黨人之手,而你我這些非他同黨的,在他們黨人眼裡便是邪黨,縱使你我再如何努力,也無法得到他們的認同。”
這話算說到洪承疇的心眼裡了。
毛士龍隻在邊上隻他二人說,不曾開口。
無語片刻後,楊嗣昌忽然問道:“既然洪兄說東林不看重於你,為何那繆昌期又來試探於你?”
“不過是希望我等替他們打個頭陣罷了。”
洪承疇嘿嘿一笑,“這一點想來你楊文弱早就看出了,要不然以你個性,豈能沒有點真知灼見?”
“所以我說他繆西溪必無好言語於我等。”
楊嗣昌說完向不吭聲的毛士龍看去,笑道,“毛兄膽色倒是比我大些,我做縮頭烏龜,毛兄卻針鋒相對,怕一個奸小的評語是跑不掉了。”
毛士龍不屑道:“若隻因不合他意便是奸小,這天下間豈不是奸小遍地走了?再說,他東林憑什麼定人奸小。”
楊嗣昌悠悠道:“他們有小東啊。”
“嗯?”
洪疇承眉頭一挑。
所謂“小東”,便是指東宮。而“東林”,又稱大東。
現今“大東”一力扶保“小東”,他日“小東”變成真龍,大東便是扶搖直上三千裡了。
到時候,不說隻手遮天,但朝堂怕也無其他人立足之地了。
“現在看來,小東倒是無意起紛爭,否則便不會出傳諭了。這點,怕是大東不曾想到。”毛士龍說了一句。
洪承疇“嗯”了一聲,道:“前後兩回妖書案,又有那妖人謀反案,國本定下至今,鬨出的事不少了。要說貴妃真想翻國本,也不致蠢的叫人拿根木棍闖東宮吧。所以,這事,真是個無頭案。前番我刑部七司會審,又有十三司會審,都是以瘋癲結案,這便不合東林心意。但於國家而言,卻是最好結局。”
楊嗣昌和毛士龍對此都是認同。
毛士龍問楊嗣昌:“楊兄心中真沒看法?”
楊嗣昌道:“一切均由天子聖裁,我等為臣子者但聽聖意行事。”
洪承疇聽後道:“照我看,這案子宮中必會就此結案,大東想鬨也鬨不出。且他們也鬨不出多大動靜,不久隻怕東林就有大禍。”
毛士龍奇道:“洪兄的意思是?”
洪承疇嘿嘿道:“不要忘了,下月就是京察了。”
“啊,對,難怪東林如此緊張,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毛士龍恍然大悟的樣子。
楊嗣昌說了句叫人奇怪的話,他道:“我真不願朝中儘為東林,若到了那天,我看咱大明離亡國也不遠了。”
“文弱兄何以如此說?!”洪承疇對此感到吃驚。
楊嗣昌歎了一聲:“我是戶部的主事,國家的家底自是清楚,實不相瞞,爾今國庫空虛至極,有些邊鎮的軍餉都快發不出去了。”
“什麼?”
此消息不亞晴天霹靂,驚得洪承疇難以相信,失聲道:“國庫空虛至此了?”
“否則,陛下何以廣派礦監稅使,又想著大辦海事呢。”
楊嗣昌道,爾後冷笑一聲,“是誰逼著陛下廣派太監,始作俑者不就是那幫黨人麼。”
“這...”
洪承疇略加思慮,便知因果關係。
國庫空虛全因為朝廷多年黨爭,而黨爭各黨又多替士紳商戶說話,以減稅博取名聲,惠己腰包。三十年下來,國家賦稅自是大量流失,以致皇帝不得不遣家奴收稅。
“所以,這天下事,非黨可行!東林不行,浙黨不行,楚黨不行,齊黨不行,隻要是結了黨的都不行!”
楊嗣昌這話說的可能有失偏頗,但個中道理卻也是顯而易見的。並且從這番話中也能看出,楊嗣昌是極度忠君之人。
氣氛又安靜了下來。
大概是也沒什麼好說,或因自身官職太低,難以在朝堂有所建樹,楊嗣昌和洪承疇都失了賞景興致。
三人便互相告辭,臨走時,那毛士龍忽的說道:“對了,二位,我這有一文集,二位可以好生看看。”
“什麼文集?”
“殖產興業,維新強國,這是解決國家麵臨問題的唯一辦法。”毛士龍從懷中摸出兩本書來各自遞了一本給楊嗣昌、洪承疇。
楊、洪二人接過一看,封麵卻是《魏公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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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京師附近便下起了雨。
一對販乾棗的父子推著一輛獨輪車為避雨躲進了大興縣郊的一座破廟。
父子二人已是淋得渾身濕透,進廟之後便去檢查車上的乾棗是不是叫雨水打濕。
等發現上麵的幾袋都進了水之後,父子二人都是有些心疼。
“虎娃子,你去拾些乾柴生個火,爹把這幾袋搬下來烤一下。”
“嗯哪,爹。”
兒子聽了父親的話嘴裡應著,卻沒有馬上去撿柴火,而是在一袋棗子裡摸索,最後從中摸出了兩本書來,當個寶貝似的放在一邊。
“你這娃子,成天就知道看書,咱家這條件哪供得了你讀書?你就聽爹的話,好好跟爹販棗,等這趟回去之後托你舅爺到縣衙活動一下,給你謀個捕快,不比你讀書強多了?”
當爹的嘴裡是這麼說著,心裡卻不免有些不是滋味。